苏晚晴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大，那是双很干净的眼睛，瞳仁黑而亮，像浸在清水里的黑曜石。

她的目光里带着纯粹的惊讶和一丝好奇——这是不论前世，还是现在的林澈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的神色。

前世他们同班三年，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她看他的眼神永远平静得像看教室里的任何一张课桌。

而现在，因为这该死的、荒谬的、不可思议的重生，因为他一道脱口而出的数学题，她看他了。

林澈感到喉咙发紧。

“坐下吧。”老陈终于开口，语气复杂，“思路是对的，就是一开始想岔了。不过……林澈，你最近是不是在家偷偷用功了？”

　　教室里响起几声低笑，气氛松弛下来。

林澈缓缓坐下，手在课桌下攥成了拳。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这不是梦，这不是幻觉，他确确实实回到了2005年，回到了高三的课堂，回到了命运一切转折开始的地方。

下课铃就在这时响了。

尖锐的铃声划破午后的沉闷，教室里瞬间活了过来。

张浩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他：“行啊澈哥，什么时候这么猛了？老陈那道题，班长刚才都算了好久。”

　　林澈没接话，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排那个身影。

苏晚晴整理好笔记，和同桌女生说了句什么，然后站起身。

她抱着两本书——一本数学，一本封面素雅的硬壳笔记本——朝教室门口走去。经过林澈这一排时，她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他，轻轻点了点头。

很轻的一个动作，近乎礼貌性的示意。

但林澈的呼吸停了一拍。

前世的三年里，她从未对他点过头。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走廊里传来女生们嬉笑的声音，渐渐远去。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摊开的数学书上，余弦定理的公式在光线下泛着淡黄的光。

“喂，发什么呆啊？”张浩又撞他一下，“放学了，走不走？听说校门口新来了个卖炸串的，去尝尝？”

　　林澈慢慢合上书。

“不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有点事。”

　　“你能有什么事？”张浩狐疑地看着他，“不会是谈恋爱了吧？刚才看苏晚晴那眼神——”

　　“别瞎说。”林澈打断他，语气里的冷意让张浩愣了一下。

那是属于四十岁林澈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从一个十七岁少年嘴里说出来，有种诡异的违和。

张浩挠挠头，嘟囔着“吃错药了”，抓起书包走了。

教室里很快空下来。值日生开始扫地，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林澈独自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

2005年。6月3日。

如果记忆没错，今天下午母亲会接到医院的电话，催缴拖欠的医药费。

父亲会在晚饭时沉默地抽烟，然后说“我再想想办法”。

然后债主彪哥会在三天后第一次上门，用那双戴着金戒指的手拍着家里的破木桌，说“再不还钱，就别怪我不客气”。

再之后，上辈子的自己，会在慌乱和屈辱中，选择跟着张浩去倒卖盗版光盘。

他会逃课，会熬夜，会在期末考试中一落千丈，会错过最后系统性复习的机会。

他会赚到几千块钱，暂时缓解家里的危机，但从此与顶尖大学无缘，人生轨迹彻底滑向另一个方向——

　　一个需要他摸爬滚打二十年，付出健康、亲情和爱情，才勉强爬上巅峰的方向。

一个即使站上巅峰，也永远填不满心里那块空洞的方向。

林澈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留下四个深深的月牙印。

不。

这一次，不一样。

他慢慢站起身，收拾书包。

动作很慢，每一个细节都在确认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帆布书包粗糙的触感，铁质文具盒冰凉的棱角，笔记本扉页上自己幼稚的签名。

走出教室时，夕阳正好。金红色的光铺满长长的走廊，尽头是光明的出口。

几个低年级的女生抱着扫帚嬉笑着跑过，校服裙摆飞扬。

广播里在放周杰伦的《七里香》，声音因为老旧喇叭而有些失真。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林澈在走廊中间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透过教室后门的玻璃，看向自己刚才坐的那个位置。

空荡荡的课桌，椅子上搭着一件不知道谁落下的校服外套。

黑板上还留着老陈的板书，余弦定理的公式旁边，多了一行小小的字：“距离高考96天，加油！”

　　九十六天。

足够改变一切吗？

　　他转回身，朝楼梯走去，脚步从一开始的沉重，逐渐变得坚定。

楼梯拐角处有一面落地镜，大概是学校检查仪容仪表用的。

林澈在镜前停下，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十七岁的自己。

镜中的少年瘦高，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头发有些乱，脸色因为长期熬夜和营养不良而显得苍白。

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十七岁少年该有的迷茫或叛逆，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和一丝极力压抑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那是四十五岁的林澈的眼神。

他抬手摸了摸脸颊，皮肤光滑紧绷，没有后来因为长期熬夜和应酬留下的眼袋和细纹。

他试着咧了咧嘴，镜中的少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陌生又熟悉。

“你好，十七岁的林澈。”他在心里说，“或者说……再见了。”

　　走出教学楼时，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初夏的热气和操场青草的味道。

篮球场上还有人在打球，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篮球撞击篮板的声音、少年们的呼喊声，交织成2005年最平常的傍晚乐章。

林澈穿过操场，走向校门。

他的大脑没有停止思考。

重生这件事本身太过离奇，暂时无法深究原因。

现在最重要的是利用已知的信息，在最短时间内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首先，家庭危机必须解决。

母亲的手术费、家里的债务……这些是悬在头顶的刀。

其次，高考。

前世他错过了，今生必须抓住。

不是随便考个大学，而是顶尖学府。

知识本身就是力量，更是撬动未来的杠杆——这一点，四十五岁的林澈比谁都清楚。

最后……苏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