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蓝曦臣助金光瑶阔完围猎场后,便转身直奔观猎台。
可猎场之上旌旗猎猎,人声渐散,唯有三三两两收拾残局的仆从。他向旁人打听,才知魏无羡早已同江厌离一道,回了云梦。
风穿林而过,卷起几片零落的枯叶,打在蓝忘机的肩头。
他垂眸望着掌心那一点余温散尽的空茫,心头漫过一阵难言的涩意。又是这样,连一句告别,一声后会有期,都来不及说。
回到云深不知处,蓝忘机仍旧是那个雅正端方的含光君。
晨昏定省,课授子弟,抚琴练剑,事事都循着旧时的章法,挑不出半分错处,可他内心很清楚,自己在担忧什么。
百凤山围猎时,魏无羡险些失控的模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
他此前研习的清心琴谱,已渐有所成,指尖拂过弦柱时,蓝忘机总忍不住想,若能将魏无羡带回云深不知处就好了。若他能重持剑道,或许就不会再被世人指指点点,受尽诽议。
日子如静室檐下的水滴,一滴一滴,缓慢又执着地淌过,两个月倏忽而过。
自百凤山那偷来的一吻后,蓝忘机对魏无羡更是夜夜魂牵梦萦,念及那人的笑靥,那人的调笑,便连呼吸,都带着几分灼人的温度。
思念这东西,向来是越压抑,便越是疯长。
终是思念漫过心堤,蓝忘机在某个霜雾未散的清晨,执了剑,携了琴,踏出了云深不知处的山门。
云梦的长街,正是晌午最热闹的时候。
青石板路被往来行人磨得发亮,两旁酒肆茶坊的幌子迎风招展,各式叫卖声此起彼伏。
佩剑而行的世家子弟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高谈阔论着近来的天下局势,眉宇间皆是少年意气,挥斥方遒。
阳光透过层叠的檐角,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蓝忘机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的清冷。
他缓步行于长街,一身月白长袍纤尘不染,额间抹额如流云坠雪,背后负着七弦古琴,腰间佩剑清光泠泠。
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霜雪之意,步履从容,似是漫无目的,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一袭月白长衫,束着标志性的卷云纹抹额,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
明明还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周遭喧闹的声浪便先自矮了三分。
街上的修士们先是侧目,随即认出他来,纷纷压低了声音,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他。
有几个略有些名头的修士,大着胆子上前躬身示礼:“含光君。”
蓝忘机微微颔首,一丝不苟地回礼,脚步未曾有半分停留。其余人不敢贸然叨扰,纷纷侧身让开道路,目光里满是敬畏。
他走在熙攘的人潮里,目光掠过街边的糖葫芦摊子,掠过挂着各色布匹的绸缎庄。
这条路是通往莲花坞的方向,可越是靠近,蓝忘机便越觉脚步沉沉。
他没有正当的理由直接上门寻魏无羡。
总不能说,他是因着一腔无处安放的思念,才跋山涉水而来。
他只盼着,能在这长街上,与魏无羡偶遇,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看他安好,便也心满意足。
“阁下可是含光君。”
一道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忽然自身侧响起。
蓝忘机闻声驻足,侧目看去,只见一身着彩裙的少女,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何事?”
话音未落,那少女忽然抬手,将一样东西朝他掷来。
蓝忘机反应极快,手腕微翻,已稳稳接住。低头看去,掌心躺着一朵雪白的花苞,花瓣娇嫩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瓣尖犹带着清晨的露水,氤氲着淡淡的清香。
他正自不解,抬眸时,那少女早已笑着跑远,彩裙的裙摆拂过街角,转眼便没了踪影。
旁边有修士见状,忍不住小声嘀咕:“呵,这小姑娘胆子可真大,竟敢直接冲含光君丢花。”
议论声未落,又一个婀娜的身影迎面走来。
女子手执一朵浅蓝色的小花,莲步轻移,走到蓝忘机面前,福了一礼,声音柔得像春水:“敢问是含光君吗?”
不等蓝忘机回答,她便将那朵小花轻轻塞进他怀里,随即掩面转身,一边跑一边道:“小小心意,望仙君莫要嫌弃。”
风拂过,带起她鬓边的碎发,也带起一缕淡淡的花香。
随后又有一个头梳双鬟的稚龄少女,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她怀里抱着一束缀满零星红蕾的花枝,跑到他面前,踮着脚尖将花枝往他胸口一塞,也不说话,转身就往回跑,羊角辫在脑后晃得欢快。
“公子说得果然没错,含光君确实是长街上一眼就能认出来。”
一个穿绿裙的女子踮着脚望向蓝忘机拿那处,小声同身边人说道。
“是啊,可真俊俏。”
长街两侧,不知何时竟站了不少姑娘,手里都捧着各式各样的花,纷纷围住蓝忘机,红的、粉的、白的,开得热热闹闹,簇拥着各色的芬芳,朝他递来。
蓝忘机素来冷寂,生平第一次被这么多女子围在中间一时竟有些怔忪,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绷得笔直,握着剑鞘的手指微微收紧,清冽的声线里带了几分无措:“你们是……”
“我是来送花的!”一个姑娘抢先答道。
“我们也是来送花的!”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带着少女独有的娇俏。
“含光君,收下我的花吧!”
“还有我的!我这朵开得最好看!”
“收下我的吧”
“还有我的”
“我的最好看...”
此起彼伏的声音撞进耳中,五颜六色的花束接连递到面前。不过片刻,他怀里便堆满鲜花,馥郁的香气萦绕鼻尖,蓝忘机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心底却渐渐清明,此事太过蹊跷,一个熟悉的身影蓦地浮现在脑海,他心头骤然一喜。
长街上,识得蓝忘机的修士们,个个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故作严肃,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往这边瞟。
那些不认得他的平民百姓,更是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
蓝忘机捧着满怀的花,又往前缓步走了几步。
“蓝湛!”
一道清亮的唤声破空而来,蓝忘机发间蓦地一沉,他下意识抬手,一朵开得正烂漫的粉色芍药,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鬓边。
抬头望去,街边高楼之上,亭台楼阁掩映在纱幔之后。一个身形纤长的黑衣人,正懒洋洋地倚在朱漆美人靠上。
他垂着一只手,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的黑陶酒壶,酒壶上系着的红穗子,一半挽在他臂弯,一半悬在半空,随着风悠悠晃荡,笑吟吟的声音再次传来:“蓝湛,啊——不,是含光君”
蓝忘机心猛地一颤,激荡难平。
周遭的修士们面面相觑,“神交”哗然,众人皆知魏无羡和含光君素来不和,射日之征,几次身处同一战线并肩作战,两人也时常争执不休。
不知这次又有何花样,当下那些个修士们连假装矜持也顾不得了,纷纷伸长脖子,越发使劲儿地瞅这两人。
蓝忘机低头看了看怀里那堆姹紫嫣红的花,又抬眼望向楼上的人:“是你。”
“是我!”魏无羡爽朗一笑,眉眼弯成狡黠的弧度,“会做这种无聊事的,当然是我。你怎么有空来云梦了?不急的话,上来喝一杯吧?”
话音刚落,他身旁便围上来几个少女,正是方才送花的那些姑娘。她们挤在美人靠上,朝下挥着手,脆生生地哄笑:“是啊含光君,上来喝一杯吧!”
风卷着花香拂过,蓝忘机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阵不合时宜的鼓噪。
风卷着纱幔飘过,隐约能看见楼上那人含笑的眉眼。他本想能能远远看他一眼便心满意足,可他身边的那几名女子显然是不正常的,蓝忘机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望去,已然不见魏无羡。
蓝忘机站在长街的暖阳里,指尖微微发紧。
明明是盼了许久的重逢,心头竟莫名泛起一丝涩意,像含了颗未熟的青梅。
踌躇片刻,终究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远远见一面,不甘心让这满心的欢喜落空。
不甘压过了心头的别扭。蓝忘机倏地顿住脚步,转身朝着那座客栈走去,白衣翩跹,鬓边的芍药开得正艳。
拾级而上,手掀珠帘,“玎珰”的脆响连绵而起,像一曲清越的短歌,撞碎了满室的寂静。
蓝忘机将满怀的花束轻轻搁在小案上,花瓣堆叠如云霞,沾着的晨露滚落,洇湿了素色的案面。他垂眸看着倚在桌边的人,声音清泠:“你的花。”
“不客气,”魏无羡懒洋洋地歪在案边,指尖拨弄着酒壶上的红穗子,笑意漫在眼底,“送你了,这些花现在是你的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密的涟漪。蓝忘机看着案上的姹紫嫣红,喉结微动,他不敢确信,魏无羡三番两次地给他掷花,究竟是何意?
会不会,是他心底悄悄盼着的那样?
“为何?”蓝忘机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声音里藏着一抹无人敢深究的期许。
“不为何,”魏无羡耸耸肩,笑得漫不经心,“就是想看看你遇到这种事反应会如何”
蓝忘机:“……”
那点刚刚漫起的期许,霎时似被冷水浇灭,只剩下一片微凉的失落。
百凤山围猎他跟风像他掷花,还有这次,不过都是魏无羡觉得好玩,是他闲来无事的撩拨。
蓝忘机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黯淡,平复了微乱的心绪,淡声道:“无聊。”
“就是无聊嘛!不然怎么会无聊到拉你上来……”魏无羡眼疾手快,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哎哎哎别走啊!”
魏无羡的坦然承认,轻轻刺破了蓝忘机心底那点残存的念想。
他恍然明白,魏无羡会叫住他,不过是与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时一样,无聊至极后,闲来无事才喜欢撩拨他取乐,看他绷着脸的模样,于他而言,不过是解闷的玩闹。
蓝忘机冷眸瞥了眼自己被魏无羡拽着的衣角。
魏无羡:“上都上来了,不喝两杯再走?”
“禁酒。”蓝忘机声音沉了几分,扯回魏无羡手里抓握的衣袂。
“我知道你们姑苏禁酒,”魏无羡晃了晃手里的黑陶酒壶,笑得狡黠,“但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处,喝两杯也没关系的。”
话音未落,身旁的少女们早已手脚麻利地取来新的酒盏,斟得满满当当,推到花束旁,酒香混着花香漫开来。蓝忘机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没有丝毫动杯的意思。
“难得来一趟云梦,真不尝尝这儿的好酒?”魏无羡托着腮,语气里带着几分蛊惑。
“不过说真的,云梦的酒再好,也比不上你们姑苏的天子笑,那才是真绝色。”
“等以后有空,我再去姑苏,定要藏他个十坛八坛,痛痛快快喝一场。”魏无羡说着,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你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有座位不坐,非要站着,坐啊。”
天子笑。
记忆猝不及防地被打开,云深不知处的墙头,月色下晚归的少年,还有那坛被撞翻的天子笑,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坐啊含光君!”
“快坐下吧!”
少女们的起哄声此起彼伏,蓝忘机浅色的眸子冷冷扫过那些巧笑倩兮的脸庞。
她们的眉眼生动,笑语嫣然,却偏偏带着一丝不属于人间的缥缈。心底骤然漫上一阵说不清的酸涩,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为什么他身边,只有这些非人的存在相伴?
蓝忘机目光,最终落在魏无羡腰间那支通体漆黑的笛子上。红穗子垂在腰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像一点燃在暗夜的星火,灼得人眼疼。
莲花坞遭劫,江澄忙着重建家园,自顾不暇。
而魏无羡,因射日之征中的所作所为,早已被仙门世家忌惮疏远。昔日那个走到哪里都笑语喧阗、被众人簇拥的少年郎,如今竟落得这般孤单落寞,只能与鬼怪相伴。
蓝忘机心骤然一闷,他抬眼望去,正对上魏无羡挑着眉梢的目光,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期待,像是在等着他开口。
蓝忘机默了默,喉结滚动了几下,才终是开口:“你不该终日与非人为伍。”
话音落地的刹那,围在魏无羡身侧起哄的少女们脸上的笑意骤然一敛,仿佛被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纱幔被风卷着翩跹起伏,不时遮去窗外的天光,楼台内便随之一明一暗。
光影交错间,那些姑娘雪白的脸颊竟透出几分过盛的苍白,毫无血色,甚至隐隐泛着青灰。她们的目光直勾勾地锁在蓝忘机身上,眸底不见半分鲜活,只余一片沉沉的冷意,无端叫人觉出几分森森寒气。
魏无羡抬手,漫不经心地挥了挥,示意她们退到一旁,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蓝湛,你真是越大越没意思。”
“这么年轻,又不是七老八十,干嘛总学你叔父,一板一眼地老惦记着教训人。”
蓝忘机的目光落在魏无羡脸上,心头微沉。
比起两个月前百凤山围猎时,魏无羡的脸色似乎愈发苍白,连唇色都淡了几分,像是被一层薄薄的霜气笼罩着,不见半分往日的鲜活。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过身,朝着魏无羡走近一步,玄色的靴尖堪堪停在他身前一尺处,衣袂擦过案角的花枝,带起一缕极淡的香。
他望着魏无羡的眼,满是恳切:“魏婴,你还是跟我回姑苏吧。”
魏无羡闻言,无语挑了挑眉,哭笑不得:“我真是好久没听到这句话了。射日之征都过了,我还以为你早就放弃了。”
蓝忘机望着他:“上次百凤山围猎,你可有觉察到一些征兆?”
“什么征兆?”魏无羡歪了歪头,一副不明所以的回视蓝忘机。
“失控。”
魏无羡轻声失笑:“你是指我差点和金子轩打起来?蓝湛,你怕是搞错了。我一贯见了他那张脸,就忍不住想揍一顿。”
蓝忘机却不肯罢休,执着地追问:“还有你后来所说的话。”
“什么话?我每天都说那么多话,两个月前说过的,早忘光了。”
蓝忘机暗自吁气,眸底掠过一丝无奈。他知道,魏无羡这是在敷衍他。可纵是如此,他还是想说服他,想拉他一把。
“魏婴。”
他怕,真的怕。
怕魏无羡修习诡道亏损身体,怕他哪一日真的失控,变成仙门百家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外道”。更怕他孤身一人,扛下所有的非议与忌惮,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蓝忘机望着魏无羡,一字一句,执拗得近乎顽固:“鬼道损身,损心性。”
魏无羡像是被这话烦得有些头疼,揉了揉额角,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蓝湛你……这几句我都听够了,你还没说够吗?”
“你说损身,我现在好好的。你说损心性,可我也没变得多丧心病狂吧。”
“此刻尚且为时不晚,待到日后你追悔莫及……”
“蓝湛!”魏无羡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声音陡然拔高。
他身后的那群少女,不知何时已个个眼泛红光,周身漫出淡淡的戾气,像是随时都会扑上来。魏无羡头也不回地沉声道:“你们别动。”
少女们立刻俯首退后,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蓝忘机,眸底的红光愈发浓烈,像是淬了血的琉璃。
魏无羡转过身,看着蓝忘机,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怎么说。虽然我并不觉得我会有追悔莫及的那一天,但我也不喜欢别人这样随意预测我的将来。”
蓝忘机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他又一次惹魏无羡生气了。
悔意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不该这么心急,不该这么步步紧逼,不该将那些沉甸甸的担忧,化作一句句生硬的训诫。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窗外的风卷着莲香,却吹不散这凝滞的气氛,只让那股子难言的憋闷,愈发浓重。
良久,蓝忘机才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涩意:“是我失礼了。”
“还好。”魏无羡淡淡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了一层灰,语气客套得生疏,“不过看来,我今天确实不该请你上来的,算我冒昧了。”
闻言,蓝忘机心口一阵钝痛,他指尖攥得发白,声音艰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没有。”
“是吗。没有就好。”魏无羡端起桌上的半杯残酒,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放下酒杯,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我就当,你是在关心我。”
他说着,朝蓝忘机摆了摆手:“那不叨扰含光君了,有缘再会吧。”
蓝忘机:“……”
为什么……又是这样不欢而散?
他眼睁睁地看着魏无羡转身,黑衣的背影掠过飘摇的纱幔,渐渐远去,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明明每一次,他都是抱着满腔的关心,可话到嘴边,却总是变了味道,惹得他生气。
蓝忘机伫立在小案旁,从花堆里拈出那朵魏无羡亲手掷来的粉色芍药。他本只是想远远看一眼,便心满意足。为什么……偏偏要生出贪念,要上前同他说话,要将那点微薄的欢喜,搅得一塌糊涂?
思忖片刻,蓝忘机攥紧了那朵芍药,快步追了出去。
码头边,水汽氤氲,魏无羡正一只脚踏入小船,准备离岸。
“魏婴!”
蓝忘机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打破码头的宁静。
魏无羡诧异的回过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芍药上,蓝忘机顺着魏无羡的视线瞥了花一眼,有些窘迫的将拿花的手收到身后。
“看来含光君也喜欢花。”魏无羡笑了笑,语气轻快,像是方才的不快从未发生过,“今后有机会,再多送你几朵。”
说着,他便将另一条腿也跨进了小船,船身轻轻一晃,漾开一圈圈涟漪。
蓝忘机望着他,心头翻涌,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多想将魏无羡带回云深不知处,多想护他周全。可他偏偏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将他留下。
知己?友人?还是……那个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身份。
眼看船夫撑篙,小船渐渐驶离岸边,蓝忘机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素来不善言辞,尤其在魏无羡面前,更是词不达意。而那个人,总有办法将他的一片真心,曲解成别样的意思。
魏无羡站在船头,风吹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墨色的发梢拂过脸颊。他看着岸上的蓝忘机,忽然开口,像是叹息,又像是自嘲:“蓝湛,就算我现在邀请你去莲花坞,我想,你也一定不会去的吧。”
他顿了顿,挥了挥手,声音被江雾揉得发轻:“那就……后会有期吧。”
小船渐渐划远,越来越小,蓝忘机依旧孤独地伫立在码头,江风吹乱了他的白衣,吹落了鬓边的碎发,也吹凉了他手中那朵粉色的芍药。
回到云深不知处时,夜色早已浸透连绵的山峦。青石长阶覆着薄薄的夜露,踩上去凉滑沁人。
一路行来,过往的碎片在脑海里翻涌——与魏无羡相识五六载,算起来真正相伴的时日,竟不足一年。
当年玄武洞底的生死相托,他原以为那是两人关系的破冰,纵使不求两心相悦,至少也是可以交付后背的患难之交。
可自那人修了诡道,两人之间便像隔了一重无形的屏障,渐行渐远,连相见都成了奢望,连一句真心话,都隔着千山万水。。
蓝忘机在规训石前驻足良久,晚风掠过,吹动他的衣袍,也惊动了心底那句尘封的话。
『“姑苏?你是说那个戒规三千多条的地方?我才不要去。我更喜欢云梦。”』
那时魏无羡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几分随性,如今想来,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着心口。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垂眸看向掌心那朵依旧娇艳的芍药,这才抬脚,缓缓踏上台阶。
“忘机。”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蓝忘机抬眸,见蓝曦臣正站在龙胆小筑的长廊下,月华落在他温润的眉眼间,漾着浅浅的光。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走到了母亲生前居住的地方。
蓝曦臣缓步走近,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芍药上,眼底泛起一丝笑意:“你今日去了何处?云深不知处不种芍药,总不成你出门一日,就是为了去别处寻花?”
“云梦。”蓝忘机声音被江水浸过,带着几分倦意。
蓝曦臣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必多问,只这两个字,便知他是为了寻魏公子而去。他瞧着弟弟眉宇间的郁色,柔声问道:“是去寻魏公子了?可曾见到他?”
蓝忘机微微颔首,低低应了一声:“嗯。”
“如此说来,这花是魏公子所赠?”
“嗯。”
蓝曦臣被他这副苦着脸的模样逗笑,指尖轻点了点那朵芍药:“这魏公子,倒真是风流。不过,他赠你此花,你可知这花的寓意?”
蓝忘机猛地抬眼,眸中掠过一丝诧异:“花……还有寓意?”
蓝曦臣抿着唇,含笑点头。
“兄长,这花究竟是何寓意?”素来沉稳的含光君,声音都微微发紧,竟难得露出几分急切。
“此花名芍药,亦唤将离草。至于寓意么……”蓝曦臣故意卖了个关子,浅笑道,“你平日里该多涉猎些杂学典籍才是。我先回寒室了。”
“将离草……”
这三个字像一块石子,投进蓝忘机的心湖,漾开一圈圈酸涩的涟漪。离草,离草,是在说离别,分明是在婉拒他的心意。
可兄长又说魏公子风流……这花的寓意,到底是哪般?
他胸中的焦灼翻涌不休,竟忘了云深不知处禁急行的规矩,脚步飞快地踏入藏书阁。
此时已是戌时,阁中尚有几个勤学的门生在埋首苦读,忽见素来步履从容的含光君竟快步闯入,皆是一惊,手里的书卷险些掉落在地。
门生们慌忙低下头,佯装专心研读,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好奇,往蓝忘机那边瞟。
蓝忘机按捺着心头的急切,按着书架的分类细细搜寻,指尖拂过一排排古籍,却始终寻不到相关的典籍。
“含光君,”一个胆子稍大的门生忍不住开口,“您要寻什么书?我们可以帮您。”
蓝忘机脚步一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花语。关于花之寓意的书。”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手中那朵芍药上,眼底满是新奇,却无人敢多言。
片刻后,众人便分头行动起来,不多时,有门生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上前,恭敬地递到他面前:“含光君,找到了。”
蓝忘机颔首接过,快步走到书案前坐下,指尖拂过微凉的书页,急切地翻阅起来。
不过数页,一行墨字便撞入眼帘——芍药,别名将离草,爱情之花也。或赠佳人,表结情之约;或送故人,抒惜别之情。
结情之约……惜别之情……爱情之花……
蓝忘机内心重复着这几个词,心脏狂跳不止。
他指尖微微发颤,眼底漫起一层细碎的光,他想,魏无羡一定是知晓这花的寓意,就算你不知,当时他身旁那些姑娘,也定会告诉他!
蓝忘机忍不住深想,魏无羡赠他此花,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狂喜的浪潮席卷过心头,可转瞬之间,患得患失的情绪又悄然蔓延。
蓝忘机不知道,这会不会……这又是那人的一场捉弄?
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逗着他,看他失措的模样。
可无论如何,这朵花是魏无羡赠予他的,纵是一场玩笑,于他而言,亦是珍宝。
亥时的梆子声敲过,云深不知处的宵禁已至。
门生们纷纷收拾书卷离去,藏书阁中只剩蓝忘机一人,伴着一盏孤灯,一卷古籍,一朵芍药。
他不再去纠结花的寓意,而是捧着那卷泛黄的书页,细细翻阅起保存鲜花的法子,笔尖在素笺上划过,留下密密麻麻的笔记,一笔一画,皆是真重。
夜色深沉,又渐渐泛起鱼肚白。
烛火亮了一夜,蓝忘机守着那朵芍药,从黑夜忙到天明,又从天明忙到深夜。
终于,一套繁复的制干流程完成,他小心翼翼地将处理好的芍药夹进书页,只待它慢慢干燥,便能做成一枚独一无二的书签,藏在枕下,藏于岁月,藏在无人知晓的心事里。
……
虽然这本不怎么更新,但是每次更新都是挺肥的一章有木有(◍•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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