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约瞎子去巡山，瞎子最近闲得蛋疼，就收拾收拾跟人去了。

　　其实和哑巴巡山这种事在几十年前他们俩也做过，一瞎一哑闲来无事相约去山里逛逛。当时世道热闹喧腾，人与人之间特别亲热，也特别的拥挤。有人烟的地方都不适合他两这种行在红尘边缘又没身份证的黑户，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惹来测目和关注，唯有大自然没差别心，容得世间万物，容得他们在山林间恣意漫游溜哒。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出发时，没有一只粘乎乎的吴小狗在哑巴身边绕着，用软软的吴侬软语咛嘱着“小哥小心安全”，咛嘱着“小哥早去早回”，没有个胖嘟嘟的胖妈妈在旁边点菜，黑鱼多钓点，要煮汤给天真和瞎子补补，磨菇多摘点，用来炖小母鸡，香，回来时顺便摘点鱼腥草，最近湿气重，用来凉拌，去去湿邪。

　　哑巴依然是木着张脸，但脸上的线条却是柔和的，眼里泛着暖暖的光，一身的人间烟火气。

　　有点吵，还有点小烦，但，这样的牵挂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轻易就让人在某个情感波动的间隙，动起飞蛾扑火般的绝决。

　　好不容易脱离了吴小狗和胖妈妈的十八相送，不吵了，但好像更烦了。哑巴背着个大大的背篓，腰间别着把弯刀，手里还提着钓具，像个背负着养家糊口重担的樵夫，唯一不变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但跟在哑巴身后的他，却失去了沿途招鸟逗花的兴趣。

　　他原来热爱世界所有美好的事物，花的鲜艳和香味能让他惊艳，鸟儿的灵巧自由能惹他粲然一笑，树的沉稳庄重能让他心生感概，树林间跳跃着的阳光能勾动他的心弦，他仿佛生来就美好的事物有着强烈的向往和热爱，但如今，这所有美妙都无法进入他的眼，他只是麻木的跟着友人的脚步，拖着一身皮肉，跟在友人身后，无谓去到哪里。

　　沉默的在山里溜哒了一天，晚上在一条河边安寨扎营，哑巴把抓来鱼，摘来野菜，自己洗好，自己生火，又从背包里掏出个锅来，还有些小瓶子装着的油盐酱醋，整整齐齐的一字排开，然后，乖乖巧巧坐在火堆旁边，守着锅煮鱼汤。

　　黑瞎子坐在一旁，沉默的看着。

　　角色调换了呀，几十年前他们到山里溜哒的时候，做这些事的可全是他呀，那哑巴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发呆，让他摘点野菜都不理人。

　　他摇遥头，不禁感概，到底是时间的神奇？还是感情的奇妙？让这不涉红尘，不沾人间烟火，如神似佛的张家起灵有了凡人的感情，还心甘情愿，特别特别乐在其中。

　　吴家的小三爷，果然邪得很，才十几年的时间，他不只让神坛上的无情无欲的张家起灵有了心，还教会了他如何爱人与被爱，教他懂得了珍惜，懂得了关心身边的人和事，懂得了不动声色的给予身边人安慰。

　　心甘情愿的跟他安居人间一隅，与他共赏这人间最平实的烟火，日出而作，日落而出，认认真真的为一日三餐忙碌，踏踏实实的收拾不大的家，扫个地，喂个鸡都透着一种从容的仪式感。

　　这人与人咋就那么不同呢？同样是用十几年的时间，同样是出生入死，同样是倾尽一切的追逐，吴邪能让神甘愿下凡变成人和他谈低俗的恋爱，做无聊的事过无聊的日子，他怎么就没办法让解家那朵遗世独立的海棠花愿意沾上点烟火气，动点凡心呢？

　　都说海棠无香，遗世独立，神佛无心，超凡脱俗，都不应属于人间，不会有凡人的感情。

　　到底是企图让海棠生香的自己狂妄一些呢？还是企图让神佛有心的吴邪狂妄一些呢？

　　但，苍天呐，为什么吴邪成功了，他败得惨不忍睹！这太不公平了！

　　超凡脱俗的神佛把刚刚煮好的鱼汤塞到他手里，声音淡淡道：“吃饭了。”

　　黑瞎子握紧手里的汤碗，怨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底头乖乖喝汤。

　　第二天第三天的行程加急紧奏，黑瞎子深深怀疑哑巴是故意的。

　　山路崎岖，伤体刚复的瞎子为了跟上哑巴的脚步，几乎是全神贯注在脚下，累得晚上倒在睡袋里就睡过去了，再没半点精力想东想西，悲春伤秋，心尖上的那朵不停蹦哒的海棠花暂时也没办法出来作妖了，身体很累，心却得到了暂时的喘息。

　　也许，这就是哑巴这次带他巡山的目的吧。

　　第四天，他们停在了一个风景极好的水潭旁边，哑巴背了一路的钓具终于派用场，他在附近的潮湿地挖点蚯蚓，把身上的东西全丢在水潭附近的一个山洞里，丢给瞎子一个眼神，自己跑水潭边专心钓鱼去了。

　　瞎子无奈，只能把东西都拿进山洞里安置。

　　这山洞应该是哑巴巡山的一个据点，里面有一张简易的木床，做工虽然简单粗糙了点，但够大，够结实，床底下有一个大大的樟木箱，他打开一看，枕头，被子，睡衣俱全，还有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沐浴露，洗发水，牙膏牙刷，毛巾，甚至还有支洗面奶，还是死贵死贵的那种牌子的！

　　这哑巴真被吴小狗给宠得越发精致了！

　　晚饭依然是贤惠的哑巴煮的鱼汤和野菜，饭后他俩一起在水潭里泡澡，瞎子问哑巴：“这里不会是你和小三爷过二人世界的秘密仙境吧。”

　　哑巴摇头，意思是没带吴邪没来过这里。

　　瞎子叹息，道：“哑巴你真是一点浪漫细胞也没有，这好风好水好景的世外桃源，一个人独赏有什么意思，用眼看山只是山，水只是水，跟有情人一起用心共赏，那山，那水，那景就是人间绝色了，你懂不。”

　　哑巴觉默半晌，回答道：“他身体不好。”不宜爬山涉水，不适合风餐露宿。

　　瞎子哈了一声，想说什么，最终却闭了嘴。

　　哑巴却开了口，道：“你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什么都不要想。”

　　瞎子这次真的笑出了声，他笑得肌肉锁骨都在抖，好不容易止了笑声才道：“哑巴呀，你这是让我在这里闭关修仙吗？”

　　哑巴竟然认认真真的“嗯”了一声。

　　瞎子再一次哈哈哈大笑，然而他笑声里夹着的苦意，惹得素来淡然的哑巴听得轻皱了眉头。

　　他笑得不能自己，停不下来，一直笑，一直笑。

　　哑巴也不看他了，只是微皱着眉，安安静静的仰靠在大石头上，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等他自己笑个够。

　　过了很久，他笑声渐低，直至彻底扯不开嘴角，挂不起笑纹，发不出笑声，他才道：“没有用的，我中毒太深，无药可救了。”

　　哑巴“嗯”了一声，不说话。

　　瞎子道：“真不公平，小三爷能把你拉下凡，我怎么就不能让海棠有香呢！”

　　哑巴道：“海棠是净从秽生。”

　　瞎子叹息，原来，看得最透的人，是这看似游离在众人之外的哑巴，最了解解雨臣的人，是五人中跟解雨臣接触最少的哑巴。

　　这人，看透了所有，这么多年，却什么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