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排身着保安服的壮汉们站在他面前时，程顺确实有些腿软，但当他想想支撑自己这么蛮横的动力是一大筐钱时，便挺直腰杆努力撅起自己的啤酒肚吼道：“你们要是敢碰我，我就倒地上不起来。”

　　他以为这样威胁就能镇住那群壮汉保安，可没想到那群保安反而是轻蔑一笑，最中间的保安眉心下还有一颗明显的黑痣，像极了这一群人的首。

　　“来吧，兄弟们把这个垃圾抬起来丢出去，可不能让这样的垃圾污浊这里。”

　　话声刚落，那一群保安就作势动手，程顺也就空有一副装腔作势的嘴脸，但发现这帮人竟然来真的时，他立刻秒怂。

　　“啊！”

　　他还没有长叫出声，就直接被人绊倒，即使他的体重在旁人看来有些沉重，但这帮医院的保安就像是有天生蛮力一般，直接拽着他就拖了出去。

　　程闶也只看见了程顺满脸的窘迫恐慌，直到病房的门完全被关上，他吊着心也不能完全放松下来。

　　没什么存在感的医生一直用自己手心攥着的白色手巾擦汗，可能是病房里的暖气很足，程闶也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发热。

　　“那个……阮先生，这样的处理方式您满意吗？”

　　他只希望这位阮先生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主，不然他这铁饭碗很有可能说丢就丢。

　　阮遂之没有给他正眼，只微微启唇说了句：“满意。”

　　医生得到回答之后就想逃离是非之地，可没想到刚迈出一只脚就又被拦下。

　　“去瞧瞧他。”

　　“嗯？”这位医生刚刚只顾着怎么保自己的铁饭碗，却忘记了关注一下病床上的病人，得到指令，他战战兢兢的站在病床旁替程闶处理手上因为激动弄出的伤口。

　　血渍沾到了床单上，就像是雪地里绽开的梅花一般明艳。

　　医生走后，阮绥之双手插兜站在病床前，脸上的严肃表情比严肃文学还要严肃。

　　他低沉的嗓音像极了音响发出的深沉男低音，但又富有磁性。

　　“对付这种人，你应该狠心一点。”

　　“嗯嗯。”

　　“你对他越是忍让他越会得寸进尺。”

　　“嗯嗯。”

　　除了“嗯嗯”，程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才短短的两天，他已经欠下他那么多的人情，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谢好。

　　他有些扭捏，手指在被窝里紧攥着床单，抿唇吐了句：“谢谢。”

　　阮绥之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先走，等会会有人来照顾你。”

　　“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他不想再继续欠更多的人情，原本他也不是什么娇贵的王子，这么多年的苦生活都熬过来了，还会因为个生病丧失自理能力吗？

　　可阮绥之没有理会他的推脱，他只是从门口的衣架上取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头也不回的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程闶也发现阮绥之这人性格也很拧巴，时而的温柔时而的冷漠，他也不敢贸然判断他下一秒究竟是温柔还是冷漠，只不过当他温柔的时候，他的心里不免有些悸动。

　　正当他想要伸个懒腰松松筋骨时，突然看见了自己的黑色手机被放在了白色的床头柜上，他没想到这个小玩意儿还能失而复得，激动的立马攥在手里搓了几下。

　　虽然这小破手机已经破到卖废品也卖不到几块钱，但却是他唯一的通信工具工具，他向上一推，划出按键，奇迹般的发现这小破手机竟然还能开机。

　　一般也不会有人会打他的电话，这个手机对他唯一的用途也只有工作了，修水管安水泥的那帮工人看着他年纪小性格又倔便让他加入了他们，只不过也因为他年纪小性格倔，所以他们除了工友关系也不会有任何其他的联系，每次他们喝酒耍牌，他都是一个人安静的蹲在路边翻一翻之前未辍学前的练习册。

　　思绪被勾回从前，程闶有些鼻酸。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影响情绪的事情，打开手机就看见了有十八条未接来电，有七条是来自他的工友，估计是有活干了来找他，还有十条来自一个他既熟悉但又许久未曾见过的号码，他盯着那串号码沉默了许久，手指有些微颤的点了回拨键。

　　刚摁下他就后悔了，不该那么冲动的，刚打算挂断，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惊喜而又清楚的男声。

　　“小闶？真的是你？你主动给我回了电话？”

　　这个声音跟他记忆中的声线重合，那张阳光灿烂的脸立马随着记忆涌现在他的大脑中。

　　“嗯。”

　　程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他很容易让话题冷下来，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场热起来。

　　但这似乎不太需要他担心，因为电话那头的人根本不给他冷场的机会：“小闶，最近你过的好吗？”

　　程闶低头看看那洁白的床单，有些苦涩的笑了笑，说道：“挺好的，你呢？”

　　“我呀，最近学习压力大死了，今年就要高考了，就剩最后半年冲刺，咱班同学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各个头悬梁锥刺股跟古代圣人学习，我都觉得他们不需要睡觉的，不过每次做题做累了我想想上了大学以后的生活，就觉得充满了干劲......”

　　他喋喋不休的讲着，程闶静静的听着，不禁也有些温热眼眶。

　　“小闶，你什么时候回学校？都已经休学一年了，你现在回学校跟着我们一起复习，还能赶得上今年高考......”电话那头的人讲完自己的事情，就将话题引到正轨上，或许这才是他打这么多通电话的原因，他还是想要催他回学校。

　　“何旭。”程闶叫了他的名字，他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自从离开学校以后，他就跟学校里的一切都断了联系，唯一保持关系的怕是只有他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有多么戳心，“何旭，我不是休学，我是辍学。”

　　何旭的声音很有少年感，好像是他青春期变声没变好，在高中男生都在攀比谁的声音更有磁性的时候，他却被那群人欺负叫“娘娘腔”，因为成绩好所以更惹那群混混男生眼红，他一个瘦弱的男生又没有什么反抗混混的能力，只能任由他们被欺负，后来，他的身旁出现了程闶，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

　　何旭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声音有些失落，“小闶，你难道真的不想读书了吗？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你之前成绩那么好，明明是可以上重本的，可你......”

　　“这是我的选择，就算我现在后悔也没有办法挽回。”

　　“可是小闶，我希望我的大学生活，你能继续出现在我的身边。”

　　他这一番真情倒是让程闶有些忐忑，他紧攥着电话，语气加重，“我走后，那群人是不是又欺负你了？”当时他离开学校最担心的就是何旭会不会再被那群人欺负，虽然他是被程顺搅的没办法继续呆在学校，但是学校的课程他也趁着休息的时间自学了一半。

　　何旭的声音突然加大，“没没没，他们现在可没空管我，害，说来也奇怪，你走后，那帮人也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学校，有的是自行退学，有的是被违反了学校重大纪律被开除，剩下的几个人起不了几处风浪，也就被劝导的好好学习了。”

　　他开始跟他续起了旧，但很快何旭意识到自己又偏离正轨话题后，又主动扯了回来，“小闶，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够跟着高考的，虽然晚了一点，但是以你的底子绝对不差，高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老高他......主动提的我？”

　　想想当时他那么坚决地退学，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一直把他看作重本生培养的班主任，他到现在也忘记不了一年前他看向他那失望的眼神，每每想起总觉得愧疚万分。

　　何旭：“是啊，高老师说你是他教书这么多年以来最聪明的学生，也是最肯下劲的，明明是很有希望创造出奇迹的，只可惜......只可惜被你身后的家庭拖累......”

　　他故意加速最后的语调，生怕程闶听着心里不大舒服，程闶倒是无所谓，他早就习惯了自己身后的累赘，只不过想要完全摆脱累赘，怕是没那么容易，“何旭，怕是我也会让你失望，这高考真的可能跟我没缘分，或许我一直想要摆脱的困境就是我的命，之前我一直在挣扎，可我发现，每当我挣扎一次，我所受到的伤害就会越深，只有当我想开了，去接受它，它带给我的痛苦才能减轻。”

　　“.......”

　　何旭：“小闶，你这一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每次我想要去找你的时候都被你拒绝。程闶，你摸着你的心问问，问问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你愿意一辈子活在你爸的阴影之下吗？你真的愿意一辈子被他欺负被他压榨吗？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么？你还记得你之前在天台许的愿吗？在现在这个时代，你没有学历只会被欺负，你难道不知道学历的重要性？！”

　　何旭说话的语速着急了起来，他生怕程闶还没听他说完这些话就直接挂了电话，但还好，电话那头的人只是保持沉默，并没有心狠挂断电话。

　　直到他一股脑的全部发泄完自己想要对他说的话后，才又恢复平静的说了句：“没关系，现在还有时间，我等你，等你给我一个好的答复，我希望你能够想通，早点回到学校来，你依旧是我并肩作战的好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