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眠不跪不拜,垂眸视下,只是微微垂首算作是全了礼数。
高台上坐着天君天后,还有她心心念念了万年的俊朗神君。
在这追崇无上忘情的天族里,伴侣也不过是生活解乏的人,炽热的感情也会随着万万年的逝去而消减。
在这里,没有人会觉得真的会有人能够爱一个人万万年,只增不减。
虞眠从前觉得自己定然会是那个例外,哪怕再过千年万年,自己依旧不会对耀华冷上一分。
可惜在万年之后的今天,天道让她认清了自己和耀华之间的距离。
他为苍生而生,自降临世间便是这天族最尊贵的存在,她即使再如何努力,依旧追不上他的脚步。
耀华曾说苍生平等,但是这世间秩序已成,尊卑有别,难以更改。
虞眠打算不再试着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执着。
“果然天赋卓绝,根骨奇佳。”天君笑着打量了她片刻,“可有兴趣在天族里担任一职半部?”
“并无。”虞眠听见自己毫不犹豫的回答。
“哦?为何?”天君似乎来了兴致,非要听出个为什么,满意才止。
虞眠道:“我此番乃是侥幸修的上神之位,若是君上委以重任,虞眠恐有负众望。待他日,虞眠修为有所进益,定当来向君上讨个官职。”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推托之词,天君不依不饶,还要再问,就见那素来不爱宴席热闹、性子冷淡的神君开了尊口。
“闷头修炼悟不出什么大道来,你若愿意,今后便跟着我吧。”
在场的仙人皆是一愣,就连虞眠都有些错愕的抬头看向耀华。
要说天族里是真正的神的,那必定只有耀华一人。他应天地灵气而生,心怀苍生,除了苍生还是苍生。
自降生伊始,除了受封耀华神君的那一天,他从没有出现在论道台和降妖除魔的路上以外的任何地方,如今他不仅亲自来了天君的寿宴,还亲口提拔一名仙人。
这比金乌西升东落还要稀奇。
周围的仙人或好奇或看好戏,但是耀华只是看着虞眠,在等着她的回答。
也不知道是否是虞眠的错觉,她竟然觉得此时此刻的耀华要亲切和蔼的多,虽然依旧面上没什么表情,却不似从前那样清冷。
和……孟玉徵也是不一样的。
大昭的冬天都没有孟玉徵来的冷。
可惜,虞眠也知道,再怎么是化身,也是耀华。
虞眠道,“我不愿。”
可是她的这一声不愿却被天卫的声音盖了过去——
“朱雀公主到——”
朱雀公主一身赤金霓裳,头戴花冠,雍容华贵,娇艳无比。她噙着得宜的笑施施然走进来,站定在虞眠的身边。
“见过姑父,姑父福寿绵长。颦儿来迟了,颦儿自罚三杯。”朱雀公主长着和虞眠记忆中一样的脸,娇笑两声后竟然是直接献舞。
她身后跟着来的婢女们有些跟着舒展云袖,身姿翩飞,有些则怀抱乐器立于两侧,弹奏飞天。
乐曲悦耳,女姬悦目,更遑论朱雀公主一番眼花缭乱花里胡哨的操作,喝下三杯酒,也当的起繁美二字。
朱雀公主是当今天后的侄女儿,出生贵族,生的花容月貌,才情颇佳,也是众多仙人争相求娶的对象。
只是,她有一个名字,让虞眠不敢再将她视为不容亵渎冰清玉洁的神女。
姜颦。
连名字都未曾改一下的。
虞眠此时已经退到了北斗神君的身旁,有苏陵和旁人一样,在看着姜颦的领舞。
“小阿眠,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北斗神君道。
自然不会好,任谁看到将自己扒筋抽骨、还抢了心上人的人,都不会好——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姜颦怂恿了虞眠自己扒了自己的筋,抽了自己的骨。
虞眠面色略微苍白,静静的杵在那里,仿若那边是一个世界,这里又是另一个世界。
她想起了那天彻骨的冷、扎心的疼,外面明明是融融春日,而她却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躺在阴暗无光的暗室里,只能透过一扇小小的窗棂,嗅到天地灵气的味道,看到草长莺飞的盛景。
屋内是不知何时腐朽的血气,屋外,有她最喜欢的桃花,微风徐徐,将几片桃花拂在了她的脸上。
有一片覆在了她的眼睛上,自此天地皆是粉色。
她还想起了大昭的秋冬,娇艳的美人将她打入了深渊里,再没有爬起来过。
不堪的回忆就如同潮水一般将虞眠淹没,愈发的灼心,好似又回到了当年。
昔年虞眠从北斗星辰府脱身,却没能栖身耀光宫,依旧待在太清池中,日复一日的吐着泡泡修炼。只有在耀华来论道台时,她才会化出人形,待在一个耀华看不到的角落里,钦慕的望着。
天族的四季轮转不休,桃花开了又谢,落了再开,年复一年,虞眠的目光愈渐灼热,在第五百年秋,这件事情传进了许多人的耳里,也传进了姜颦的耳里。
该如何去评价天族呢?
仙人们修炼无上忘情,不会将儿女情长放在眼里,但是天卫婢女们不一样,她们还未真正成仙,贪嗔痴欲念极重,会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亦会落井下石,恃强凌弱。
修成人形五百年的虞眠再如何努力,夜以继日不停不休的修炼,在他们的眼里,她就只是一条鱼。
一条有了自己的意识反抗能力更大一些的鱼。
什么难听的话自然不会对她藏着掖着,她年少气盛,总会和人打起来,自己也鼻青脸肿却得意得很,因为那些说坏话的人都求饶了。
然后她就会去和太清池旁的那棵紫菩提树炫耀自己的辉煌战绩,得意洋洋的讲着自己如何以一敌寡把他们打趴下的。
——那时候紫郢没有和虞眠说过话,也不太爱搭理虞眠,任由虞眠自己喋喋不休,紫郢也只是许久才抖了抖叶子。
至于紫郢第一次开口和虞眠说话,是因为名字。
北斗神君当时给虞眠取名时的画面其实是虞眠自己幻想的,北斗神君当时取的是——鱼就寝。
虞眠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难听还是好听,约摸是紫郢看不下去她天天这么叫自己了,那天终于开口同虞眠说了第一句话。
“鱼就寝这么难听的名字你怎么忍得了的?”
彼时论道台只有三三两两的仙人,正值夏日,是妖族刚刚横起的时间。
虞眠闻言愣了一下,旋即一惊一乍的跳了起来,“你竟然会说话……不是,你竟然有灵智!那我以前说的悄悄话你岂不是都听见都知道?”
紫郢沉默片刻,“本不就是说与我听的?”
虞眠也沉默片刻,“是哦……不对,我以为你这树精还没生出来才说的!谁晓得你竟然早就生出来了!”
紫郢也不解释,虞眠也开始意识到自己鱼就寝的名字,多少有些滑稽可笑。最终,比虞眠多了那么些文化的紫郢敲定了虞眠这个名字。
幸好那时候知道鱼就寝这个名字的没多少人,天知地知,北斗神君知、紫郢知,自己知,再没别人知了,让虞眠免了被人嘲笑名字的时期,一直被喊做那鱼精、那红鱼几百年的虞眠,开始懵懵懂懂的意识到了有个好名字是一件多么骄傲的事情。
说回正传。
那时的虞眠就知道有朱雀公主这么个人的存在了,除了被津津乐道艳羡有加的望舒神女之外,就是朱雀公主了。
虞眠常常听人提起姜颦,说是如何的令人惊艳,才貌冠绝白玉京。
她也将姜颦视为自己的榜样,心想自己若是成为了姜颦那样的人物,一定能离耀华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惜的是,那时候的虞眠并不懂得天命二字,以为凡事都能凭借努力、坚持就能达成。
她也不知,因果也就是在那时候就已经种下。
那日的天气着实是太好,金乌高悬于天上,烈日炎炎,几乎要把虞眠给烤化,她只能化为本体淌在太清池中才好受许多。
这样的天气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灾难,离开了太清池没有水,还有被晒成烤鱼的危险。
那些被虞眠暴揍过的人自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就等着虞眠最虚弱的时候,欺负她,出出恶气。
姜颦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她从他们手中抓起虞眠,眼神复杂莫测,“就是这小小的红鱼精?”
她端在脸上的笑容,和今时今日的一模一样。
回过神来时,姜颦正大喜着叩谢天君,口里喊着,“颦儿谢姑父、姑姑赐予此无上姻缘。”
谁这么倒霉要娶姜颦?
虞眠正想着,就听见北斗神君啧啧了两声,“耀华神君怎么会答应这么荒唐的婚事?这朱雀公主美则美矣,却无灵魂,暗地里心狠手辣阴险歹毒,也配不上耀光宫女主人的位置,莫不是昏了头?还是瞎了眼失心疯?”
哦,是耀华神君啊,难怪说无上姻缘。
想想也是,除了是耀华,其他人怎么可能会让姜颦这么高兴?
虞眠又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为了恭喜姜颦和耀华定了亲,连干三大坛琼浆玉酿,直喝的云里雾里,找不着东西南北。
“明明很会喝酒,怎的还会吃醉?”
恍惚间,虞眠好似看见了一袭青衣,醉玉颓山的容颜就在眼前。那如星如月般的眼里,只有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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