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的洞庭湖是繁忙的，渔民划着渔船穿行在湖面上，湖水干净透亮，鱼网上闪着金色的光芒。网下，鱼儿在水中扑腾，激起的水花熠熠生光。

王家宅子的修葺已完成，檐角上新绘的紫色喜鹊活灵活现。两进的小院换了新颜，翠竹掩映，青松点缀，秋月里才开的蕖莲在雕花瓷缸里冒出了花骨朵儿。“阿战，这比以前收拾得更好了，这都像个大户人家了。”王老夫人由墨雨扶着，在庭院里细细观察着每一处设施。

“都是小牛他们的功劳，我又不会干活。”肖战和王老先生走在后头，他边说边冲老先生狡黠一笑。

“唉，花费太大了，怪不得一直不让我们过来瞧，这做得太精细了。”老夫人这时才后知后觉。

从动工起，已经二十天了，肖战只说现场太杂乱，看着伤心，由大明小牛在干着免费的劳力，简单收拾好后才让老人过来。

“阿战，阿爷阿姆被你骗了，你这一番，哪里简单了？比得上庄稼人建座新屋了。”王老先生四下瞧着，“我们乡间不能和你岳州城的庄子比，这比我们新修建时都气派多了。花费了多少要记下，还有这十年养我们的钱财，要一并记下，等啵啵回来，要他还的。”

“阿爷！”肖战佯装生气，“这话你说好多次了，我也是你的孙儿！”

“好，好，乖孙儿。”老先生也不多说了，“来，让阿爷看看里面，阿战会布置，我们老屋子换新颜了。”

屋内也全翻新了，厅堂，进间，卧室，书房，桌椅几案，屏风帷幔，处处尽显大户风格。庄里的几位妇人还在做着擦拭，她们都是自发前来义务帮工的。

“老先生，师娘子，恭喜了，亲孙儿要回来了。”妇人们嗓门很大。

这话说的人是真心实意的，但王老夫人听着，脸上却起了愁色。是啊，大赦天下令已快一月余了，听闻邻乡在京城犯了大事的人都放回来了，啵啵却一直还未现身。这孩子当年才八岁，虽然肖家后来打探到孩子为蹇敦所救，但这么多年了，蹇敦也一直未曾传个信来。

这十年他们一直相信孙儿在一个安全处好好活着，但这一个月来，天天盼着孙儿回家，从天光盼到天黑，从天黑想到日出，门前的小路，迟迟未有孙儿的身影出现。

“阿姆啊，啵啵肯定是藏得远，讯息不通，又路途遥远，等他知道自己已无罪在身再启程，肯定是要一段时日的。”肖战总是轻言细语劝慰老夫人。

这些天，肖战就住在君山别院，每日里会坐船过来看望老人，检查宅子修建进度，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在等着啵啵回来，他想啵啵回来时，他要立刻看到他。

十年了，那个在他被坏人抓住时，勇敢冲过来的小娃儿，敏捷的身手，机智的头脑，清澈的眼神，纯净的笑容，一直留在他的梦中。他们，还有一个约定，“我们是朋友了，你一定要再来啊。”当年，他那么依依不舍。

这段时间，肖战托大哥二哥在江湖朋友里传信，谁能知晓王家二公子下落，或提供线索有重赏。以前王一博是逃犯，他们不敢明着打探，现在既已脱罪，却一直也得不到有用的消息。别说二位老人心急，日子一天天过去，肖战心里也充满了深深的担忧。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聘望，与佳期兮夕张。”

站在宅子二楼王一博卧房的窗口，临窗远眺就是浩渺的湖面。洞庭湖的水波在夕阳的余晖里摇曳，秋风萧索，鸥鹭低飞。“啵啵，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肖战吟诗怅然。

***

王一博是徒步下山的，他犹记得当年蹇叔抱着他在马背上昼歇夜行，近十日才到达武功山，现在凭两腿赶路，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洞庭湖？

数了数师父放在包袱里的盘缠，计算了一下天数，归心似箭的王一博决定去雁归镇买匹小马。到镇上时太阳已偏西，王一博还是去东头的马市看一眼。

马圈里倒系着好几匹高大威猛的马儿，但一问价钱，二十两银子的价格让王一博望马兴叹。唉，师父给他的碎银最多十两，外加一些散落的铜板。算了，王一博转身往镇外头的小庙里走，准备在那里对付一夜。

小庙里无主持，天黑了连油灯都没有。王一博没有进去，只在边上的木槛上坐下，取出粗食与水，默默吃着，计算着凭脚力，要多少天才能到家。

“年轻人，进来！”庙内传来洪亮的声音。

王一博起身四下张望，无人。“进来啊！”那声音又喊，“老夫等你多时了！”

借着黄昏的余光，王一博往庙里看去，一位皓首白须的老者在神相前打坐。“前辈，您是叫我吗？”王一博跨进去拱手相问。

老者起身，上下打量他一番，拿出火折子点亮台上的油灯。“好啊，清净子把你养得好，很健壮！”老者赞叹道。

“前辈识得我？识得我师父？”王一博很纳闷。

“老汉姓常名玉昆。”老者自报家门。

“常?”王一博呆住了，也认出了人，失口喊道，“常爷爷！是您！”

十几年未见，此老者是蹇叔的师父常玉昆老英雄，年轻时一直在荊州军营里专管战马，在王一博六岁那年辞了职务告老还乡，不想在此能有一见。

“傻小子，常爷爷在雁回镇住了十个年头了，从你上武功山起，我就在此地候着。只是你师父，那傲气的清净子，故意装着不知。”老英雄笑呵呵的。

王一博明白了，蹇叔担着血海干系将他送往山上，他能十年来在山中安稳度日，后面有多少人在护着他啊。

“常爷爷，蹇叔呢？”王一博急急地问。

“他在忙着呢，不久后你就可以见到他了。”老英雄故意卖个关子，“走，去常爷爷家里，你现在不能着急赶路，路上想取你性命的人正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不容王一博细问，常老英雄带着他出了小庙，穿过小镇的青石板街，又沿河边小路走了一阵，到了一朱红大门的庄院前。

“常爷爷回来了！”院内飞奔出两青年，和王一博差不多大小的年纪，二人俱眉清目秀，面如傳粉，皆是内穿紧身短打，外套绣花缎褶子。一位身背一根铜笛，一位身背一根洞箫。

“功课可有做好？”常老英雄严肃地问。

“好了，早好了，我们下棋呢，我们今天没打架！”背笛的这位抢先道。

“来，见过王家哥哥，你俩一直吵着要见的王家哥哥。”常老英雄把王一博往前推推。

“王兄！”两人乘巧拱手致礼。

王一博连忙还礼，欠身说道：“在下王一博，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背箫的抢着说道：“啊，这位是我盟兄杜月君，人称金笛仙子。他的宝笛可以吹奏人间异曲，可以引得虎啸龙吟，也可以笛当武器点人穴道，一人单挑一百单八星宿。”

杜月君笑道：“老弟过誉了。这位是盟弟苗再春。人称玉箫郎君。他这支箫，可以吹奏天上妙音，可以引得鸾歌凤鸣，也可以箫为武器，断剑削锤，符十八罗汉之神功。”

“厉害，厉害！”王一博再次拱手称赞。

“吹牛吧小兔崽子！”常老英雄打断他们的话，“我歇着去，你俩好生招待客人，王家哥哥要在此住半个月，你们要好好作陪！”

刚下山来的王一博就在常老英雄庄院里住了下来，常老英雄只和他说一定要等到蹇叔的飞鸽传书才能启程，说路途凶险，蹇叔安排人在处理。可王一博又怎能安心住下？

十年啦，回家的脚步刚刚启动，却生生被困在这一方院内。他也知自己不可鲁莽，知道有很多人在默默为他铺路。

杜月君是此处庄院的少东家，其父杜衡乃常老英雄徒弟，双亲皆因病早逝，留下这一处庄院和田产于他。苗再春是他在南海剑侠祠学艺时的师弟，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一起习武，情愫暗生。心意相通的两人日日在庄院里下棋吹奏练功，日子惬意顺心。

“王兄，你这么急切切，是否是家里有小娘子在盼着？”某天，当王一博再一次问起常爷爷他何时能启程时，苗再春笑嘻嘻问道。

“咳，哪有？”王一博都呛着了。

“那你为何忧思难耐？”苗再春一本正经起来，“观面相，你是心中有所想之人啊！”

“贤弟，莫要顽皮，王兄经不起你这不正经言语。”杜月君一脸无奈，先轻轻拍拍苗再春的手背，再朝王一博致歉，“王兄莫怪，小弟被我宠坏了。”

“你们，关系真好啊。”王一博忍不住说了这句。

“那是的，哥哥惯我。”苗再春一脸得意，似又带着一丝娇羞。

这一刻，王一博有点恍神，君山上那个小仙子一样的人儿，又浮现在他面前。“你一定要来。”小仙子深情地和他说。

就这样半月之久，常老英雄总算说可以上路了。杜月君牵来了庄院里最好的宝马——踢雪乌骓，这马有日行千里之能。“王兄，我知你心思，常爷爷说你有门娃娃亲，姑娘家今年也有十八了，该是回去迎娶的时候，宝马赠英杰，王兄骑上它，五日内必到洞庭湖畔。”

王一博没有再去解释，翻身上马，单人独骑，山川官道，一路如飞，疾驰而归。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洞庭湖畔的秋风啊，可否把马蹄声声吹向那人的耳边。阿战，我回来了。

这一天正是王老先生搬入老宅的日子。乡邻用篮子提着鸡和鱼相贺，庭院里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大明小牛架起长梯，要将肖战新写的对联贴上正堂门上。

梯上的小牛先看见了，王家庄外的马道上扬起烟尘。“回来了！回来了！啵啵回来了！”他大声叫了起来。

正提着笔的肖家小少爷，正被乡邻们夸赞着字好漂亮的肖举人，扔下笔，不顾墨汁溅到了衣上，白色萝裙角飘飘，他朝着马蹄声来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