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3.3

合上笔记本时，那片银杏叶正巧落在“屈霄”的名字上，叶脉与他曾画在我草稿纸上的电路图纹路重叠。教室窗外还挂着“新生报到”的横幅，我攥着数学试卷蜷缩在走廊角落，泪水洇湿了红色错题标记。他经过时鞋底带起一阵风，校服袖口沾的墨迹是物理实验室的遗留，手里那支水笔的金属外壳泛着冷光。

这笔芯颜色太浅，写出来的字像鬼画符，你要不要？”他说话时睫毛颤动，仿佛每个字都在计算音量，以免惊扰我的抽泣。我抬头，看见他耳尖的红晕从皮肤下透出，像实验失败后烧坏的电路板。后来才知道，那支笔是他在校门口文具店用两周早餐钱换来的限量款，墨色淡是因为他总调试机器人程序时忘盖笔帽，让墨水在阳光下蒸发了浓度。

高二时我们是雨季的“问题小组”座位，成了我们偷藏秘密的实验室。班主任将年级第一的他与吊车尾的我绑成同桌，塑料桌板下却长出藤蔓般的默契。他总在早自习前将奶茶杯推到我桌角，杯壁贴着卡通贴纸，图案从“熬夜熊猫”渐变到“量子跃迁猫”，暗号般标记着昨夜他替我解答的习题数量。有次我通宵赶论文，台灯在凌晨三点烧坏，他摸黑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小人，举着横幅的卡通角色脚下写着：“刘涛，别学秃头了，明天我帮你挡早自习抽查。”次日晨光里，他果然在老师抽查背诵时，用修正带将我的课本段落涂改得密密麻麻，像给漏洞打补丁。辩论赛那日，礼堂空调故障，我握着话筒的手汗湿了稿纸第三段。台下嘘声如短路电流刺痛耳膜，观众席角落却亮起荧光屏——他举着手机，屏幕上是动态关键词瀑布，随着我的卡顿实时更新。我顺着光念完论点，他第一个站起身，掌心里攥着的提纲皱痕仍带着体温。赛后糖盒里，润喉糖包装纸背面用紫外线笔写着：“怕什么，我永远在你身后当人肉提词器。”那是他熬夜研究光谱实验时顺手买的笔，字迹在黑暗中发蓝。

深夜，天台铁门锈迹与汽水罐拉环一同发出叹息。我们分享的罐装柠檬汽水是他从实验室冰箱偷来的，冷却温度精确到3℃，他说这样气泡才不会过早消散。他忽然说起童年怕黑，如今却敢在量子纠缠实验里熬通宵，“因为你让我发现，弱点也能当观测窗口。”风将校服衣角绞成莫比乌斯环，我们沉默如未校准的示波器，直到晨光爬上栏杆时，他衣袋里掉出一枚银杏标本，叶脉被镀上银膜，折射着三年前他借我的那支水笔的金属光泽。如今他的抽屉仍存着润喉糖，糖盒内壁刻着微型电路图，连通着辩论赛那日的手机荧光屏。每次经过实验室，玻璃门上倒影总会重叠他调试机器人时的侧脸——睫毛在蓝光下颤动，像示波器上未稳定的波形。那些碎片在时光里缓慢结晶：借我的笔、奶茶杯上的卡通贴纸、糖纸背面的紫外线字迹……原来早在他不说出口的温柔里，青春已被编码成量子纠缠态，无论距离多远，观测时总亮起共振的光。银杏叶被风卷起时，我抚平笔记本褶皱，叶脉银膜闪烁。屈霄，此刻你在新学校的实验室，是否正用示波器捕捉某个相似的波形，想起我们一起将弱点与勇气，熬成时光的标本？

2022年3月11日

屈霄的旧笔记本在我书包里沉甸甸地压了一夜。晨读时翻开，我发现他在指数函数旁用蓝笔写着："当底数大于1，曲线会吞噬所有犹豫。"我忽然想起他讲解时瞳孔里跃动的光——那是否也是某种指数级的膨胀？笔迹边缘被水渍晕开，像是他打篮球时溅到作业本上的汗珠。数学课代表发卷子时，我下意识回头寻找他座位的位置。他正趴在窗边补觉，校服领口歪斜，露出锁骨上晒出的淡金色痕迹。我捏紧袖口遮住自己泛红的手指——那道被他指点过的导数题，此刻在试卷上舒展成完美的弧线，像他画齿轮时流畅的笔迹。前排同学讨论着三角函数，我却听见他昨晚在走廊说的话在耳畔回放："函数图像不会撒谎，就像齿轮咬合的精度，差0.01毫米都会卡死。"课间操解散后，我故意留在教室最后。他收拾书包的动作带着运动员的利落，篮球鞋在地板上刮出轻微的摩擦声。我装作检查草稿本，等他靠近时故意把橡皮擦碰落。"需要帮忙捡吗？"他弯腰时，我嗅到他衬衫上残留的汗味与洗衣液的清冽，那气味竟让我想起函数图像中陡峭的上升区间。橡皮擦上留有他指纹的凹痕，我偷偷攥进掌心，直到指尖发烫。午休时，我鼓起勇气把笔记本递给他："你画的齿轮图，我补上了水流的标注。"他睫毛在图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指尖划过我添加的抛物线："潮汐与齿轮咬合，这比喻不错。"我喉咙发紧，胡乱点头，他却突然转身要走。我攥住笔记本一角："下周月考...还能一起复习吗？"雨开始落下时，他背影融进走廊雾气，衬衫下摆被风吹起一角，露出腰际紧绷的线条。我翻开笔记，在空白页写下："当x趋近于∞，心跳的导数是否恒为正？"函数符号在潮湿的空气中洇开，像某种未命名的化学反应。窗外雨声渐密，我忽然想起他教我解极限题时说过的话："有些数值永远无法抵达，但逼近的过程本身，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