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期限。

第一天，余鹤竹靠窗看了一天云。他忽然开口唤我，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顾叙辞，如果这次真的逃不过……

没有如果。我打断他，将药碗递过去。喝了。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抱怨药苦，只是安静地喝完。我记得，他轻声说，三千年前在昆仑山，你也这样喂我药。

我呼吸一滞。那时他还是只小狐狸，喝药总要闹脾气，非得我亲手喂才肯咽下。

那时你可娇气多了，我收回手，一碗药能磨蹭半个时辰。

阿竹笑了，眼角弯起浅浅的纹路。因为知道你会哄我。

我转身去整理手边的药材，没让他看见我突然烧起来的耳尖。

第二天夜里，余鹤竹发起了高烧。

烧得又急又猛，我抱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体内灵力横冲直撞。系在我们腕间的红线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绷断。顾叙辞……他蜷缩在我怀里，声音微弱，我好像……看见了很多画面……

我搂紧他。别怕，我在。

我看见……昆仑山的雪……他断断续续地说，看见你……在熬药……看见我……

话音戛然而止，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立刻渡灵力过去，心猛地沉下——他的魂魄正在逸散，天罚司动手了。

阿余！我大喊，咬破指尖，迅速在他额间画下一道血符，看着我！不准睡！

他费力地睁开眼，瞳孔有些涣散。顾叙辞……我好像……又要离开你了……

不会的。我死死抱着他，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这次绝对不会。

我将他轻轻放平，走到窗边。天色浓黑如墨，远处雷云翻涌——天罚，要来了。

第三天清晨，余鹤竹忽然好了。

他醒得比我还早，气色甚至显得红润。见我守在床边，他眨了眨眼，伸手碰了碰我的脸。多久没睡了？

我握住他的手。不困。

骗子。他轻轻哼了一声，坐起身，我饿了。

这反常的康宁让我心底沉甸甸的。回光返照。天罚司向来如此，先给一点甜头，再彻底碾碎。

但我什么也没说，起身去煮粥。

余鹤竹跟到厨房，从身后环住我的腰。顾叙辞，我们逃吧。

我动作一顿。什么？

就现在，他把脸贴在我背上，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转过身，他眼里闪着光，像极了千年前在雪地追着我跑的小狐狸。

好。我说。

我们真的逃了。

没有收拾行囊，没有告别，像两个任性妄为的孩子，趁着阳光最好的时候溜出门。他牵着我的手跑得飞快，衣角在风里扬起，仿佛真要飞起来。在街角买了冰淇淋，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分着吃。

顾叙辞，他舔着冰淇淋，我小时候常来这个公园。

我看着他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侧脸。是吗？

嗯。他点点头，那时身体不好，不能跑不能跳，只能坐在这里看别的小朋友玩。

他转过头看我，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现在想想，可能是在等你来找我。

我喉咙发紧，抬手擦掉他嘴角的奶油。慢点吃。

他却忽然凑近，轻轻碰了碰我的嘴唇。甜的。

我一怔，他已经跳开跑远，脚步轻快得像只真正的狐狸。

傍晚时分，我们爬上了城郊的小山。

山不高，但足以俯瞰整座城市，灯火次第亮起。余鹤竹靠在我肩上，呼吸轻缓平稳。

顾叙辞，他轻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真的……

没有如果。我搂紧他，绝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天色更暗，第一颗星子亮起。他忽然坐直身子，指着天际。顾叙辞，快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颗流星正划过夜空。

许愿吧。他闭上眼，双手合十。

我也闭上眼，在心中默念：

——愿以我千年修为，换他一世平安。

睁开眼时，他正含着泪看我。许了什么愿？

不能说。我轻声道，说了就不灵了。

他点点头，重新靠回我肩上。夜风渐凉，我用外套裹住他，听见他喃喃低语：顾叙辞，我好累……

睡吧。我吻了吻他的发顶，我守着你。

他在我怀里沉沉睡去，呼吸轻不可闻。我抬起头，看见远处的天际，雷云正在聚集，隐隐有电光闪烁。

天罚，来了。

我将他轻轻放在平坦的石头上，起身面对翻涌的雷云。

司命。我冷声道，你要的，不过是我这条命。

三千年前，阿余替我挡下天罚。今日，我还给他。

从此，两不相欠。

雷声中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随即，刺目的雷火当头劈下——我没有躲闪。

雷霆炸响的瞬间，我最后回望了一眼熟睡的他，轻声说：

阿余，好好活着。

梦里，余鹤竹迷迷糊糊。

昆仑山的雪簌簌落下，他看见守在药炉前的顾叙辞，也看见自己决绝扑向雷火的身影。顾叙辞！他拼命喊，声音碎在风雪里。

雷火劈落的景象让他惊醒过来。

眼前是陌生的房梁，空气里飘着熟悉的药香。青鸾的声音从旁传来：醒了？

他撑起身子，额角隐隐作痛：这是哪里？顾叙辞呢？

青鸾没有回答，只是推开了雕花的木窗。阳光涌入，照亮一室旧物——药柜上的青瓷瓶泛着温润的光，银质小炉静静立在桌角，医书在晨光里微微泛黄。

青鸾轻声道：是昆仑山的旧居，他让我带你回这里。

阿竹攥紧了身上的薄被，指尖发白：他人在哪里？

青鸾取出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放着半截颜色褪淡的红线，和一张留有字迹的纸。聚魂引三个字写得极重，落款是，昆仑山巅，顾叙辞留。

天罚之下……青鸾叹息一声，他用最后一点仙力，将你送到了这里。

余鹤竹望着那熟悉的笔迹，忽然笑了：说好的……要陪我到底……

窗外有槐花飘落，停在窗棂上。恍惚间，阿竹仿佛看见，阿辞就站在那棵开满花的槐树下，向他微微抬手：阿余，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