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泽安排的车就停在码头上，打点好一切后，他递给沈江宁两份枣糕：“今天的检查不用空腹，可以吃早餐。”

　　沈江宁看了眼手里晶莹剔透的枣糕后，又看向站在车外的陆闻泽：“你不去学校吗？”

　　“今天不去。”陆闻泽漫不经心说话时，目光在沈江宁脖颈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

　　沈江宁感受到他的目光，有些无所适从。脖子因为这样的探看变得热燥，实在难耐，于是用手捂住了陆闻泽看过的地方。

　　上车后，简衣就靠着窗户补眠休息，司机在前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沈江宁和陆闻泽有交流。可这点交流被那阵不明的眼神交换掐灭了，现在空气里除了难以言喻的尴尬，就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也许是觉察到沈江宁不自在，陆闻泽终于开口道：“腺体贴带了吗？”

　　沈江宁点头：“带了的。”

　　“嗯。”

　　陆闻泽又凝视了沈江宁几秒，才把车门关上示意司机离开。

　　车辆缓缓开走后，沿路的风景向后退去。巨大的游轮底下，陆闻泽仍旧挺立在那。他今天没有用发胶，蓬松的头发被海风一次次吹起又落下。突然遮住太阳的流云，叠出了丁达尔效应。温柔的光柱，洒在陆闻泽身后的一应物体上。不时有海鸥飞过他身边，而他站在海岸线上，就像是站在光影里刚化成人的海妖，神圣又美貌。不动声色地就能蛊惑人心，使人的心变得奇怪。

　　海滨弯道距离船舶停靠有10公里，外后视镜里那个身影消失后，沈江宁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刚到学校，就打了下课铃。沈江宁和简衣走到楼梯拐角时，与从办公室出来的班主任饶林撞了个正着。

　　饶林不动声色地挡在他们的去路前，颇有威严地问道：“今天早上第一节课怎么没来？”

　　沈江宁不太敢直视饶林的眼睛，垂眸回道：“起晚了。”

　　饶林倒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顿了几秒，见沈江宁局促了才说：“班长体检完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沈江宁微微点了下头：“好的。”

　　学校高三每到三四月份就会例行体检一次，主要是录入档案，为上大学做准备。而体检检查的项目，除了常规检查外，还有第二性别的特殊检查。这个检查比较重要，关乎着一些职业的筛选和学校后期的安排，所以跟同样重要的血液分了两天检查。

　　“江宁，简衣你们终于来了！”廖雪抱着一沓体检单站在体检室的门口，见沈江宁和简衣过来，兴奋地招手说，“快来，现在身高体重这里没人。”

　　“来了。”沈江宁小跑到廖雪跟前，拿了两张体检单，递给简衣一张后问廖雪，“为什么是你在发体检单，你都体检完了吗？”

　　“没啊，老饶让我发的，说我可以晚点等人都检查完了再去。”廖雪说着，撇撇嘴道，“这差事本来是你的，我替你做了。说，该怎么报答我啊？”

　　沈江宁填写好基本信息，放下手里的笔，微笑抬头看着廖雪：“那你要我怎么报答？”

　　“现在快5月份了，龙虾宝宝都长大了……”廖雪说着咽了下口水，“我可是从去年八月份开始，就一直想念你做的油焖大虾呢~”

　　“只是油焖大虾吗？”

　　廖雪连连点头：“嗯！”

　　沈江宁比了个“OK”的手势说：“没问题。”

　　“好了你们俩。”简衣打了个哈欠，伸手随意指了下检查室里身高体重那儿，已经有几个人在排队了。他提醒道，“待会儿人又多了。”

　　沈江宁看了眼简衣，笑着跟廖雪说道：“那我们先去了。”

　　“嗯，快去吧。”

　　检查室里全是人，比肩接踵。沈江宁和简衣排的身高体重这边人很少，与旁边测量视力的那队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他前面还是有几个人的，借着这点排队时间，沈江宁扭头盯着简衣瞧了一会儿。

　　简衣先是也盯着他看，后来见沈江宁不说话，于是问道：“怎么了？”

　　沈江宁抿了抿嘴，思索片刻说：“简衣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简衣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你今天一直不在状态。”

　　沈江宁没继续说，自己其实看见好几次他无故发呆。而且陆闻泽安排的车，车窗擦得很干净，能反光看得很清楚他没睡着。

　　见简衣不说，沈江宁小心翼翼又问道：“是因为昨天的事吗？”

　　简衣把视线撇向其他地方：“不是。”

　　眼神游移，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果然就是因为那件事。

　　沈江宁捏了捏衣角，轻声安慰说：“临时标记一次没关系，AO生理手册上写的，要重复标记至少三次以上才会有影响，你不用担心。”

　　“手册上说的是多数，不是全部。”简衣叹了口气，“一般超过99%，拥有较高匹配度的AO在第一次临时标记后，就会产生依赖。还有另一种，信息素匹配度不高，但AO一方因为另一方产生的荷尔蒙超过阈值。在第一次临时标记后，也会产生依赖。因为荷尔蒙不是外激素，在信息素触动下，还很有可能出现信息素永久记忆……虽然是单方面的。”

　　沈江宁有点懵，他不记得他在AO生理手册上看过这段文字。努力回想，只想起来确实写的是多数，其他的，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知道沈江宁不解，简衣直接解惑道：“注释里的。”

　　“哦。”

　　尽管沈江宁比简衣高些，但气质上，沈江宁更像个高中生，没有沾染到社会半点不好的东西。同样是为了生活，金钱和自己，他都能分得很开。就是这样，他才忽略了人性的肮脏与险恶。

　　事情他总不会全面去想，这也是一种天赋与恩赐。这种恩赐，简衣在十岁之后就体会不到了。他是羡慕这样的沈江宁，也希望他能一直是这样的沈江宁。不被那些复杂的人事物纠缠，他就会永远简单下去。

　　可这只是简衣的私心，他不想左右沈江宁。所有矛盾的心事下，他只能暗暗想，明白对沈江宁说的话也只是：“你呀，最好离陆闻泽远些。”

　　沈江宁不知道简衣为什么这个时候提陆闻泽，他和陆闻泽明明没什么。他哑言看着简衣，欲言又止了好半晌，直到检查的医生叫他快点，才收起了那股干瘪的表达欲。

　　常规检查全部做完后已经临近12点了，沈江宁肚子里那点枣糕早就被消化殆尽。可又不想吃完饭再跑一趟，就和简衣商量，先把特殊检查做了。

　　特殊检查在2楼，主要是检查alpha和omega的腺体。因为这项检查需要保密，所以一次性只能进去一个人。

　　简衣体检单被分到1号检查室，沈江宁还没到。他看着从其他检查室出来的同学，知道这项检查需要抽取少量腺体液。

　　因为腺体的特殊性，抽取腺体液对身体会有一定影响。有的omega同学身体弱，抽完腺体液还会晕倒。

　　在一个同学晕倒后，沈江宁担心地看向检查室。

　　简衣身量娇小，看着就很可能会晕倒的样子。沈江宁越想越担心，盼望着检查慢点轮到他。可他刚这么想，2号检查室的医生就喊了他的名字。因为在饭点没什么人，沈江宁只好先进去。

　　坐在他面前的是位女医生，对着检查单输入了他名字后，看了眼他：“沈江宁是吧？”

　　“嗯。”

　　“你学籍上写的是beta。”

　　“前不久刚分化成omega的，还没改。”沈江宁有些心虚。改性别很容易，花不了多长时间，他其实是忘了改。

　　女医生也不过多询问，在检查单上用红笔写了几个字母后，对沈江宁说：“先躺床上，把裤子拉下一点，我需要检查下你的生殖腔。”说着，她往她手边的仪器上涂了一些凝胶。

　　沈江宁以前是beta，不考虑第二性别，自然也没有做过生殖腔检查。他觉得很奇怪，除了这种忽然性别上的改变有了实感外，就是他竟然在此时想起了……陆闻泽。

　　从外观上看，沈江宁可以是第二性别里任何一个。但在心里，他无法做到时刻注意自己是omega，毕竟他做了十八年的beta。

　　可他现在注意到自己是omega的时候，想的却是陆闻泽。

　　为什么呢？

　　他放空思绪思考，感受着冰冰凉凉的凝胶在肚子上被来回碾抹。

　　女医生检查得很仔细，也很缓慢。他正好可以用这个时间琢磨，为什么会想到陆闻泽这件事。

　　他的性向跟着性别转换不是一时的，而在这个阶段，他频繁认识接触到的是陆闻泽，所以应该是蔡格尼克效应，他才会在此时想起陆闻泽，而不是别的原因。想到这个符合常理的解释，沈江宁终于舒了一口气。

　　抽取完腺体液，沈江宁被医生提醒贴上了腺体贴。脖子后面奇奇怪怪的感觉占据了他的感官，他拿着自己的检查报告看了眼，有些特殊名词他看不懂，只知道他的信息素是Wisteria·Provence，紫藤花·普罗旺斯。

　　他第一次分化时，简衣跟他说过，但只是粗略带过，他也没特别在意。而现在再看，想着那种特殊时期冒出来的味道有了具体名词，不可言说地竟觉得奇妙，还有些好奇。他知道简衣是白桃味，却不知道陆闻泽身上的味道叫什么。那样好闻的味道，就该有它具体的名字。

　　此时此刻，他真的有点想知道。

　　“你是成年后才分化的，要注意些。生殖腔虽然发育得很好，但超声显示，你的生殖道比较狭窄。耳后，腋下，左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均有气味腺……”医生说着停顿了下，“很有可能，我没发现的其他部位还有。”

　　话很直白，沈江宁听到后脸就红了。

　　气味腺……

　　AO生理手册上写的，气味腺主要出现在突变型AO身上。它的作用其实是帮身体分担无法宣泄出体外的信息素。正常从小分化的AO，有颈后腺体。突变型AO由于生殖器官没长好，信息素太少，虽然不需要颈后腺体大量排出，但也要代谢掉，于是进化出了气味腺。

　　有些人的气味腺分布多，就容易闻得到。有些人分部得少，就只有鼻子很灵的alpha或omega才能闻得到。

　　听医生这话，他那么多地方都有气味腺，所以应该是前者。

　　难怪每次他经过alpha身边，都会有不怀好意的目光。之前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穿着原因，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

　　看沈江宁脸红到脖子根，却没搞清楚自己话的意思，医生只好继续说道：“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知道。你这种情况在医学被叫做促犯罪基因，全球有报道的不超过50列，对于你来说是很危险的。建议你回家告诉父母，最好买个定位手环，带警报装置的那种。”

　　“知道了……”沈江宁轻咳一声，虽然害羞，却还是问了医生，“这个，是只有异性才能闻得到吗？”

　　医生明白他的意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解释道：“通常情况下，气味腺里分泌的信息素加起来可能都没有1μl。而且它分泌的不是性信息素，omega对omega的信息素感知力要弱很多，这点信息素不足以让同是omega的其他人觉察。只有alpha，无论是谁都能很轻易就闻出来。当然也不是绝对的，不排除有些omega能闻到。但那点信息素也只会让人觉得，是因为你没贴腺体贴。”医生说着，看了眼他的脖子。

　　沈江宁有些心虚，垂头闷了几秒，就听医生又说：“还有现在市面上以假乱真的信息素香水，这些都能误导别人的判断。国家对omega有很多优待和保护，你既然已经分化成了omega，就早点把性别改掉。”

　　“嗯。”沈江宁说了句谢谢后，离开了检查室。

　　因为在检查室里待了很久，出来后简衣已经在位置上等他半天了。

　　“怎么这么久？”简衣问他。

　　“我……”沈江宁没说，直接把检查单给到简衣手上。

　　简衣接过检查单，仔细看完后，把沈江宁的检查单放在了他的下面。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怎么能有……”他攥紧检查单凝着沈江宁。

　　见简衣有些惶然，沈江宁便问：“怎么了？”

　　简衣蹙着眉，良久后才回说：“没事。”

　　他只是有些后怕。气味腺分泌的信息素，会通过汗液分泌附着在物体上。自身味道留在其他地方，就会给心怀不轨的alpha留下可趁之机。

　　这么多天，沈江宁下班都是一个人走夜路。之前还和他一起去了夜场......太大意了。

　　当时沈江宁分化，他以为很平常，就只抽了腺体液和血检查。医生说沈江宁很健康，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做其他检查，他们就不了了之了。现在看来，那个医院还是不太行，请了个三流主任医师。

　　“别跟其他人说，就当不知道。”末了，他还不忘强调道，“特别是陆闻泽。”

　　虽然不知道简衣为什么这么排斥陆闻泽，但其实他觉得简衣多虑了。毕竟这件事是真的很羞耻，就算让他说，他也未必说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