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重镇的空气里总飘着些复杂的气息。
既有驼队踏起的干燥尘土味,又混着西域香料的馥郁、中原茶叶的清苦。
偶尔还能嗅到远处戈壁刮来的沙砾腥气。
一片荒芜之中,两支正在进行交易的商场格外显眼。
“邬老板,又见面了!”溪云笑着同邬老板打招呼。
“幸会。”邬老板也同样笑着应道,“真的没想到你竟会亲自来边境。”
溪云爽朗一笑,“这么一单大生意,我自然要亲自来盯着。再者,邬老板不也亲自来了?”
“你不也说了,”邬老板耸了耸肩,“大生意要亲自盯着。”
手下的人来回搬着货物,她们两个掌柜的倒是清闲。
两人相视大笑,笑声在这略带荒凉的边境显得格外响亮。
“说起来,邬老板,你这货源可真是充足。”溪云一边看着手下人搬运货物,一边开口说道,“这么多西域的珍稀香料,可不是一般人能搞到的。”
邬老板神秘地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你就别管了,我自然有我的门道。不过溪老板,你要这么多香料,是准备大干一场?”
溪云心里点了点头,面上依旧端着笑摇了摇头。
“我不也是为了上面。”溪云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天。
“这批货里珍贵的香料都是要进宫的,平常一些的才落得到我们手上呢。”
邬老板顺着溪云的手势望了望天,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却没接话,只转身从皮囊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大食那边新出的‘血竭’,做胭脂色沉得很,风吹日晒都不褪。专程给溪老板带的。”
溪云看着递到面前的瓷瓶微微一愣,随后拒绝了,“多谢邬老板好意,只是我不爱涂脂抹粉。”
这回到邬老板不解了,“我去中原时看那儿的姑娘都挺喜欢的。”
“邬老板先前不是说过我与寻常女子不同吗?那我不爱红妆也很正常罢?”
溪云虽说拒绝了邬老板但也给了人一个台阶下。
“这血竭该是珍贵异常,邬老板才得了这些。好好收着,再寻一人让它发挥它的价值罢。”
说罢将邬老板拿着瓷瓶的手推回了她自己的怀里。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两个穿着皂衣的兵卒勒住马,其中一个扬声喊道:“邬掌柜!溪老板!通关文牒验好了,抓紧把货装上官驿的马车,明早卯时就得动身!”
邬老板应了声“晓得了”,转身冲毡帐里吆喝几句。
几个裹着头巾的伙计立刻加快了手脚,把最后几箱香料往板车上抬。
驼队里的老骆驼像是通人性,伸长脖子打了个响鼻,驼铃叮叮当当的,倒把兵卒的呵斥声衬得柔和了些。
溪云望着板车上堆叠的木箱,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在箱角的铜锁上晃悠。
这些香料从波斯的沙漠、大食的绿洲一路辗转而来。
要不了多久,就会走进长安的宫墙,或是散入寻常巷陌的脂粉铺。
“那我先去官驿那边打点了,”溪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邬老板也早些歇息,明早的路,怕是不好走。”
邬老板拱手应着,看着溪云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土坯房后,才转身对伙计们道:“手脚都给我麻利点!”
风卷着砂砾打在她的斗篷上,发出簌簌的响,远处的烽燧已经隐在暮色里,只余下一点微光。
次日一早,中原的商队已整装待发整。
“记好了,那些香料会刺激马匹,千万不能打开瓦罐啊。”邬老板再次叮嘱道。
南海龙脑、天竺苏合、波斯安息香此等香气浓烈的香料容易使马烦躁以至伤人。
其实不只是这几味香料,若是其他气味浓烈的香料混合在一起,也有同样的效果。
只是这鲜有人知,通常只有她们这些做香料生意的人了解。
“邬老板放心,我记下了!”
……………………
“那些香料果真有此等效果?”李朝颜听完溪云的话问道。
溪云又喝了一口李朝颜公主府里珍藏的好茶才道:“我一开始也是半信半疑,可后来真有马受惊了。”
当时是从边境回京城的第三日,商队行至最后一处戈壁。
商队正停下修整着,一个小杂佣失手打碎了装龙脑的陶罐。
那驮着陶罐的马匹立即打了几个响鼻。
所幸龙脑没坏,但也没有多余的陶罐去装,干脆找了个布囊装了起来。
当睌那马匹就烦躁异常,一直打着响鼻踢踹。
有马夫想制住它,却白白挨了它几脚,到现在走路腿都是瘸的。
“那也未必是香料的原因啊,或许是有别的诱因呢?”李朝颜不是很认可这个说法。
“不不不,”溪云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且听我继续讲。”
在那马夫受伤的第二日,商队行至一处驿站。
这才重新找了瓦罐,将龙脑装起来。
休息一晚醒来,那马匹又变回那温顺异常的模样。
接连几天的行路也再没有之前那般异常的举动。
溪云见李朝颜依旧垂眸不语的样子,便知这人还是不信。
“你要是真不信,便去问晚照罢,她学富五车,定然知道。”
自徐媛为李朝颜谋士后,李朝颜对她也以礼相待,还专程在公主府清了个院子以供居住。
李朝颜轻笑两声,道:“她正‘闭关修炼’,能不能见到她都难说。”
溪云撇了撇嘴,“这晚照,关键时候还玩起神秘来了。”
“现如今徐小姐是我的座上宾,该称一句‘晚照夫人’。”
“夫人?”溪云有些意外,“她的才学,还是你看得更透啊。”
“夫人”,不仅是对妇人的尊称。
若女子在学识、德行上有很高声望,也会被以此称呼,暗含敬重之意。
“就冲这声‘晚照夫人’,我今日怎么也得见上她一面!”溪云拍案而起,作势要直接冲出去。
才刚迈出一步,溪云又悻悻地收回脚。
“那个……晚照在哪个院子?”
李朝颜忍俊不禁,用手给她指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出主院一直往西走,过了回廊,荷花池后面那个院子就是。”
溪云道了声谢,又恢复到之前的那劲儿,冲了出去。
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看得李朝颜发笑,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疾不徐地起身跟了上去。
院子为了应景做得十分漂亮,也十分冷清。
房门口只守着一位侍女,溪云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看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她是谁。
“清月?”
清月寻声望去,只一刹便让出了眼前之人。
“奴婢见过溪大人。”
清月是徐家还在时,徐媛的贴身侍女。
徐家倒了,她自然也被发卖了。至于如今为何会身在公主府,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清月,晚照可在房内?”溪云急切地问道。
清月微微欠身,回道:“小姐正在房内,只是小姐交代过,若无要紧事,请勿打扰。”
溪云摆了摆手,心急如焚地说道:“正是有万分要紧之事,才来打扰晚照。你且通传一声,就说我和朝颜有要事相商。”
清月犹豫了一下,抬眸看向刚到的李朝颜,见公主微微点头,这才转身进了屋子。
不多时,清月出来,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公主殿下,溪大人,请进。”
溪云和李朝颜赶忙走进屋内。只见屋内布置简洁雅致,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
徐媛正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一本书。
她一身紫衣,面上还戴覆面的面纱,虽说与在青楼的装扮很相像,但这一身就是显出无端端的贵气。
许是衣裳和面纱都嵌上了细小的水晶石罢。
徐媛见她们进来,起身相迎。
“殿下,溪大人。”徐媛行礼的姿势还是一如既往的标准。
“殿下,乐陶,不知所来何事?”徐媛笑着问道,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
溪云也不废话,直接说道:“晚照,我们听闻南海龙脑、天竺苏合、波斯安息香等香气浓烈的香料,若混合在一起,会使马匹烦躁受惊,此事可属实?”
徐媛微微挑眉,思索片刻后点头道:“确有此事。《魏书·方技传》记载‘马恶衣香,惊啮文帝膝’,说的是魏文帝因喜好熏香,身上香气太盛致使马匹受惊。”
“果然如此!”溪云一拍大腿。
徐媛见溪云这副模样,便知道这两人又要使坏,“你们又有什么打算?”
“啊,没事没事。”溪云下意识选择了隐瞒。
这话却引得徐媛不满,她柔和的眉峰一挑,“你要向谋士瞒着真实状况?”
李朝颜在两人身后叹了口气,走上前,将她们目前的局势以及想要利用香料特性的想法,简略地告诉了徐媛。
“你们想要用香料惊马这招?”
“是。”
徐媛扬唇笑了笑,依旧是那副端庄得体,却不达眼底地笑。
最了解这种事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后宅女子,一种是谋士。
而徐媛则是两者兼顾,这件事找她出主意,绝对没错!
“清月,”徐媛向外唤了一声,“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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