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柏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凝滞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目光温和却异常坚定地落在池空意紧绷的侧脸上,完全无视了旁边虎视眈眈、散发着浓烈敌意的薛文绪。
“池同学,”喻柏的语调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刚才说,下午第三画室有色彩构成的小组讨论,时间快到了吧?”
池空意猛地抬起眼睫,浅褐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瞬间的了然。那层因薛文绪出现而瞬间凝结的冰冷疏离,被这突如其来的解围戳开了一道缝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喻柏递过来的台阶往下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般的微颤:“……对,学长提醒我了。快开始了。”
他立刻站起身,动作有些仓促,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划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甚至没再看薛文绪一眼,仿佛对方只是空气里一粒碍眼的尘埃。他抓起放在桌角那本厚厚的《刑法学原理》——那是喻柏刚才放在那里的——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快步绕到喻柏身边。
喻柏也从容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有意无意地隔开了池空意和薛文绪之间那条无形的线。他拿起桌上那件洗好的衬衫,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拿起一件属于自己的寻常物品。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薛文绪身上,那份刻意的、带着法学院优等生特有的冷峻疏离的漠视,比任何针锋相对的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薛同学,”直到走到薛文绪面前,喻柏才终于吝啬地给了他一个正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声音也毫无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穿透了咖啡角凝固的空气,“麻烦让一下。池同学有课。”
薛文绪脸上的冷笑僵住了。他没想到喻柏会如此直接地无视他,更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近乎于“驱赶障碍物”的态度对他说话。那股被轻视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他健硕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前顶了半步,像一堵墙拦在狭窄的过道上,眼神凶狠地瞪着喻柏:“你他妈谁啊?我跟空意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喻柏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后退,甚至没有因为薛文绪的逼近而流露出丝毫的紧张或畏惧。他只是微微侧过头,视线居高临下地扫过薛文绪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带着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是谁不重要。”喻柏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重要的是,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三条,在公共场所追逐、拦截他人,或者强拿硬要、任意损毁、占用公私财物,属于扰乱公共秩序的行为,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住薛文绪瞬间变得错愕和难以置信的眼睛,语气陡然加重,带着法学院辩论队队长特有的、精准打击的压迫感:
“你现在的行为,薛文绪同学,已经构成了对池空意同学事实上的拦截和骚扰。图书馆是公共场所,有监控。需要我现在就联系校保卫处,或者直接报警,让他们来界定一下,你这算不算‘情节较重’?”
死寂。
咖啡角里仅有的几个学生,连呼吸都屏住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那个穿着运动背心、气势汹汹的体院生,被一个穿着浅灰色卫衣、抱着书和衬衫的法学院男生,用冰冷的法条钉在了原地。喻柏身上那股陡然爆发出的、混合着书卷气和凛冽锋芒的气场,强大得让人心悸。
薛文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喻柏的话像一盆冰水,把他冲昏的怒火浇熄了大半,只剩下被当众揭穿和威胁的难堪。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怒吼,想用拳头让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闭嘴,但“报警”、“拘留”、“监控”这些字眼像沉重的锁链捆住了他的四肢。他再横,也知道在明晃晃的法条和证据面前,动手是最愚蠢的选择。他只是想追池空意,不是想把自己送进去!
他凶狠地瞪着喻柏,又怨毒地看了一眼躲在喻柏身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池空意,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毫无底气的狠话:“行!你行!池空意,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猛地撞开旁边一张空椅子,像一头被拔了牙的困兽,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憋屈和羞愤,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角。椅子被他撞得歪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更添了几分狼狈。
直到薛文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图书馆大门外,咖啡角里紧绷的空气才缓缓流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响起。
喻柏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他低头,看向身侧的池空意。
池空意依旧低着头,抱着那本厚重的《刑法学原理》,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薛文绪的纠缠像甩不掉的阴影,而每一次在公共场合被这样围堵、羞辱,都像是在剥开他努力维持的体面。
“没事了。”喻柏的声音放得很轻,刚才面对薛文绪时的冰冷锋利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笨拙却真实的安抚。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池空意抱着书的手臂,“我们走吧。”
池空意猛地抬起头。
喻柏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带着或明亮或疏离笑意的浅褐色眼眸,此刻清晰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眼眶微微泛红。那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种被逼到墙角、无处可逃的脆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这脆弱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喻柏的心脏,比刚才薛文绪的挑衅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愤怒。
池空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情绪的泄露,飞快地眨了下眼,强行将那点水汽逼了回去,重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翼般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哑:“……谢谢学长。” 这句道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沉重。
喻柏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护在他身侧,两人快步走出了图书馆。阳光刺眼地洒落下来,驱散了图书馆内的阴冷,却驱不散池空意周身弥漫的低气压。
“衣服……还给你。”走到图书馆外相对僻静的林荫道上,池空意停下脚步,将那件叠好的衬衫递还给喻柏,声音依旧低哑,“书也……”
“书你先拿着。”喻柏打断他,没有接衬衫,目光落在池空意苍白的脸上,“你不是要去色彩构成课?顺路拿着看,下次还我。” 他找了个极其蹩脚的借口,只想让池空意手里有点东西抓着,能分散一点注意力。
池空意愣了一下,看着喻柏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默默收回了递衬衫的手,将那本《刑法学原理》抱得更紧了些。冰冷的硬壳书脊硌着他的手臂,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支撑感。
“学长……”池空意再次开口,声音艰涩,“刚才……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还有薛文绪他……”
“那不是你的错。”喻柏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错的是骚扰你的人,不是你。你不需要为他的行为道歉。” 他看着池空意依旧低垂的头,心底那股陌生的保护欲和心疼交织翻涌,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静自持。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遵从了内心最直接的冲动,抬起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拍了一下池空意的肩膀。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极其克制的接触。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池空意紧绷的神经。
池空意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愕然地看向喻柏。喻柏的手已经飞快地收了回去,插进了卫衣口袋里,耳根却悄然漫上了一层薄红。他避开池空意的视线,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声音带着点故作镇定的生硬:
“这种人,越怕他,他越得寸进尺。下次他再敢骚扰你,直接告诉我。”他顿了顿,像是在下一个重要的判决,语气郑重,“或者,直接报警。法律不是摆设。”
池空意看着喻柏线条冷硬的侧脸,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再低头看看怀里那本厚重的、带着喻柏字迹和温度的法律书。图书馆里喻柏用冰冷法条震慑薛文绪的画面,和他此刻笨拙却无比认真的承诺交织在一起。
心底那片沉重的、被薛文绪纠缠带来的阴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一缕带着书卷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的阳光。那份强撑的疏离和疲惫,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所取代——是感激,是惊讶,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他抱着书的手指微微松了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上凸起的烫金书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跳跃。
“……嗯。”池空意轻轻地应了一声。这一次,他脸上没有挂上习惯性的、用来掩饰的笑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底深处那层厚厚的冰壳,似乎悄然融化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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