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转过田埂时，他忽然指着远处飞掠而过的布谷鸟：“知意，那鸟叫什么？”

　　“布谷。”我看着他眼里倒映的晨光，忽然轻笑出声，“陛下可听过‘布谷催春’的说法？它是来提醒我们，该播种新的希望了。”

　　他伸手将我鬓角的稻草摘下，指尖 linger片刻：“那朕要种棵树，等它长大时，能为你遮风挡雨。”

　　窗外，布谷鸟的叫声清亮悠远。我靠在他肩头，听着马车轱辘碾碎晨露的声响。有些心结，终会在时光的雨里慢慢舒展，正如这万亩棉田，总要经历风雨，才能等来雪白的丰收。

　　萧承煜果然说到做到。三日后，他独自驾着青幔马车停在书院后门，身上穿的月白锦袍洗得泛白，腰间只挂了块普通玉佩。

　　“这是从库房最里层翻出来的。”他掀起车帘，车厢里摆着个食盒，“御膳房管事说你从前爱吃糖蒸酥酪，朕怕他们加太多糖，特意盯着蒸的。”

　　马车驶出城时，他忽然指着道旁的槐树：“知意，朕想在书院后园种棵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缰绳，“就种你上次说的...能做染料的乌桕。”

　　我们在郊外苗圃挑树苗时，他蹲在泥地里扒拉树根，龙袍下摆浸了泥浆也浑然不觉：“这棵根系壮，肯定能活。”忽然抬头看我，眼里沾着草屑，“等树长大了，你可以用它的叶子染布，籽仁榨油...对了，秋天叶子会变红，你肯定喜欢。”

　　树苗栽下时已近黄昏。萧承煜握着铁锹的手磨出了泡，却执意要亲自培土：“朕从前总以为治国才是大事，”他将最后一抔土覆上，“现在才知道，亲手种棵树，看着它长大，也很重要。”

　　入夜后忽起大风。我惦记着新栽的树苗，披衣赶到后园时，看见萧承煜正抱着树干避风。他的常服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却用身体替树苗挡住最猛的那道风：“朕问过花匠，说头夜要护着点...”

　　“傻不傻？”我递过麻绳和木棍，“该用支架固定。”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忽然想起昨夜他在灯下替我抄录棉种笔记的模样——朱砂笔圈出的重点旁，歪歪扭扭写着“知意说此节重要”。

　　树苗终究是活了。半月后，萧承煜蹲在树下给它浇水，忽然从袖中摸出个小铜牌：“朕让人刻了块‘知煜树’的牌子。”耳朵通红地别过脸，“取你我名字各一字...你若觉得俗，朕就撤了。”

　　牌子最终还是挂在了树上。秋风起时，乌桕叶渐渐泛红，像极了当年那顶未被掀开的红盖头。萧承煜常常带着奏折来树下批览，小德子远远跪着伺候，他却挥挥手：“去帮学生们搬书，别在这儿碍眼。”

　　那日我从纺织坊回来，远远看见他坐在树下打盹，奏折摊开在膝头，上面用朱砂笔写着“准女子入商籍”的批注。乌桕叶落在他发间，他却浑然不觉，嘴角还沾着半块没吃完的松仁酥——那是我早上塞给他的。

　　“陛下该改改边吃点心边批奏折的习惯了。”我用帕子替他拂去碎屑，触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昨晚又熬夜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指尖抓住我手腕：“在想你说的‘女子商铺可联名投保’的事...”忽然坐直身子，从怀里掏出个锦囊，“给你的。”

　　锦囊里是粒乌桕树种，用金丝缠着块小玉牌，上面刻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望着他耳尖的红晕，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翻院墙时，衣襟上勾着的那半片蛛网。

　　“其实朕早就想明白了，”他握住我的手，将玉牌系在我腕间，“权势再大，也不如你递来的一盏茶实在。”乌桕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他的影子与树影重叠，“知意，等明年春天，我们再种棵树吧。”

　　“种什么？”我望着他眼底的光，忽然轻笑出声。

　　“种...同心树。”他耳尖通红，却说得认真，“一棵扎根在土里，一棵长在彼此心里。”

　　风起时，“知煜树”的木牌轻轻摇晃。我靠在他肩头，听见远处书院传来晚课的钟声。暮色里，他的呼吸近在耳畔，像当年漏进喜帐的月光，轻柔却坚定地漫过心尖。

　　春去秋来，“知煜树”的枝叶愈发繁茂，将书院后园的一角染成绚烂的红。萧承煜虽仍需处理朝中事务，但来书院的日子愈发频繁。有时是带着新修订的律法草案，与书院的先生们探讨女子经商细则；有时则纯粹为了陪沈知意，哪怕只是静静坐在乌桕树下，看她批改学生们的课业。

　　这日，萧承煜又早早来到书院，却见沈知意正眉头紧锁地盯着案头的信件。“出什么事了？”他快步上前，声音里满是关切。

　　沈知意将信纸递给他，神色凝重：“西北大旱，百姓颗粒无收，而当地官员却瞒报灾情。更棘手的是，有商户趁火打劫，囤积粮食，哄抬物价。”

　　萧承煜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眸中怒火翻涌：“岂有此理！”他攥紧信纸，指节泛白，“知意，你有何想法？”

　　沈知意沉思片刻，眼中闪过坚定：“如今光靠朝廷赈灾远远不够，我们可以发动书院的力量。学生们家中多有从商之人，或许能说服他们开仓放粮，平价售米。同时，也可组织学生前往西北，教授当地百姓新的抗旱种植之法，就像我们在书院试验的改良水车与耐旱作物。”

　　萧承煜看着眼前女子，心中满是敬佩与爱意。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好，一切就按你说的办。朕即刻下旨，调拨粮食运往西北，同时彻查那些贪官污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