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钦天监藏书楼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响，萧明玥裹着黑色斗篷，贴着墙壁潜行，裴宴给她的地图早已牢记于心，但真正走在幽深的宫道上，仍是心跳如擂。

拐角处突然传来脚步声，萧明玥迅速闪身躲入一处凹龛，两名值夜的监生打着哈欠走过，手中灯笼在黑暗中划出昏黄的光弧。

"听说了吗？夏国皇妃有喜了，陛下龙颜大悦，说要大赦天下呢。"

"嘁，关我们什么事？倒是林老头最近脾气越发古怪，昨儿个为了一张星图，把赵师兄骂得狗血淋头……"

声音渐行渐远，萧明玥松了口气，继续向藏书楼摸去，裴宴说赵元衡会在西侧小门接应，但此刻那里空无一人。

正当她犹豫时，一只冰凉的手突然从背后捂住她的嘴。

"别出声。"裴宴的气息拂过耳际，"有变故，林玄素临时召集弟子夜观星象，赵元衡脱不开身，我们得另想办法进去。"

萧明玥挣开他的手，转身面对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月光下，裴宴一袭夜行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什么办法？"

裴宴唇角微扬，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幸好我早有准备，林玄素的密室在顶层，那里有我们需要的星图原本。"

"你连钦天监的钥匙都能弄到？"萧明玥接过钥匙，触手冰凉。

"前朝旧物罢了。"裴宴轻描淡写，"我祖父曾任钦天监监正，这座藏书楼就是他主持修建的。"

萧明玥心头一震，裴宴对皇宫的了解，恐怕比大多数朝臣都要深入，这个认知既令人安心又令人畏惧。

两人避开巡逻，沿着外墙上隐秘的凹槽攀爬而上，萧明玥多年习武的身手此刻派上用场，她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跟在裴宴身后。

顶层的密室门锁已经锈蚀，钥匙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声响，萧明玥屏住呼吸，生怕惊动楼下的人，门开了一条缝，霉味混合着陈年墨香扑面而来。

密室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星象台，上面铺着泛黄的羊皮星图，裴宴点燃一支蜡烛，昏黄的光线下，星图上的星辰标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这是二十年前的星图副本，"裴宴低声解释，"林玄素就是在这上面做了手脚，将吉兆改为凶兆。"

萧明玥俯身查看，果然在标注她出生时辰的位置发现了涂改痕迹，原本的"紫微明耀，太阴相辅"被墨迹遮盖，旁边添上了"天狼犯主，大凶之兆"的小字。

"卑鄙！"她咬牙道，指尖轻颤着抚过那些被篡改的痕迹。

"更精彩的在这里。"裴宴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本册子，"林玄素的私人笔记，他详细记录了如何与皇后合谋，利用双生子不祥的迷信，将你定为灾星。"

萧明玥翻阅笔记，越看越是心寒，原来从母亲怀孕起，这场阴谋就已经开始，皇后买通御医断言是男胎，又命人在萧贵妃饮食中下药导致早产，双生子出生后，再借天象之说除掉威胁。

"证据确凿，为何不直接面呈陛下？"她合上册子，声音发紧。

裴宴轻笑："你以为陛下真的一无所知？"他指向笔记最后一页，"看这里。"

萧明玥定睛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上询及双生子事，余据实以告灾星之说。上默然良久，曰'依卿所言处置'。"

"陛下默许了。"她喃喃道，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揭穿谎言，"裴宴收起册子，"而是制造一个更大的'真相'，让所有人都不得不信。"

密室门突然被推开，萧明玥本能地摆出防御姿势，一个瘦高男子站在门口，面色惊疑不定。

"赵元衡？"裴宴语气平静，仿佛早已预料。

"你们是谁？怎会在师尊的密室？"赵元衡警惕地后退半步，手摸向腰间信号焰火。

裴宴不慌不忙地取出一封信："令尊赵大人的亲笔信，不妨一观。"

赵元衡将信将疑地接过信笺，才看了几行就面色大变："你们把家父怎样了？"

"令尊好端端在府中。"裴宴微笑，"不过若你发出信号，明日早朝就会有人弹劾他私通夏国，证据嘛……"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足够满门抄斩了。"

萧明玥暗暗心惊，裴宴的手段比她想象的更为狠辣，竟拿人家老小性命相要挟。

赵元衡脸色灰败："你们想要什么？"

"很简单。"裴宴指向星象台，"下月陛下大寿，将现'荧惑守心'天象，我要你向林玄素进言，此乃'女主当昌'之兆，并暗示萧明玥才是真正的祥瑞化身。"

"这……这是欺君之罪！"

"比起私通敌国，哪个更严重？"裴宴语气转冷，"更何况，林玄素年事已高，监正之位迟早要传，你若配合，我保你坐上那个位置。"

赵元衡眼中闪过一丝贪婪，随即又犹豫起来："师尊精通星象，岂会看不出荧惑守心的真实含义？"

"所以需要稍加'修饰'。"萧明玥突然开口，指向星图上一处，"若将紫微星位稍作偏移，再配合金星凌日，就能制造出'日月同辉'的假象，林玄素近年目力衰退，必会依赖你的计算。"

赵元衡惊讶地看着她："姑娘竟懂星象？"

"幽居十年，总得找些事做。"萧明玥轻描淡写，手指在星图上划出几道轨迹，"按这个路径推算，三日后戌时，可在观星台'偶遇'陛下。"

裴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补充道："届时你只需提及近日夜观天象，发现'隐星现世'，与长公主的祥瑞之象遥相呼应，剩下的，陛下自会联想。"

赵元衡仍在犹豫，萧明玥突然说道："赵大人，我向你保证，事成之后不仅你父亲平安无事，你赵家更能更进一步，我若得势，必推行科举改制，寒门子弟再不必仰仗世家鼻息。"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赵元衡，他深深看了萧明玥一眼："姑娘究竟何人？"

"一个能改变你命运的人。"萧明玥迎上他的目光，"赌一把吗，赵大人？"

沉默良久，赵元衡终于点头："我需要三天时间准备新的星图。"

"明智的选择。"裴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为表诚意，这是令尊贪污河工银两的账本原件。副本嘛……"他微微一笑，"就看赵大人的表现了。"

离开钦天监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萧明玥和裴宴借着晨雾掩护，悄然返回冷宫附近的偏殿。

"你刚才的星象知识从何而来？"裴宴突然问道，"那可不是随便看书就能学会的。"

萧明玥解下斗篷："青梧庄藏书阁有套《星象辑要》，是前朝禁书，李嬷嬷不知其价值，任我取阅。"

裴宴眼中闪过讶异："那是我祖父所著。"他顿了顿，"看来我们注定要联手。"

"接下来去哪？"萧明玥不接这个话茬。

"去见见我们的'刀'。"裴宴推开偏殿暗门，露出一条向下的密道。

密道幽深曲折，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传来兵器相交的声响，豁然开朗处，竟是一个隐蔽的训练场，二十余名黑衣人正在操练。

"我的死士。"裴宴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都是前朝旧部后代，自幼受训，忠心不二。"

场中一名女子注意到他们，立刻收剑走来。她身形矫健如豹，眉眼间带着肃杀之气。

"主人。"女子向裴宴行礼，目光却警惕地扫过萧明玥。

"青鸾，这是萧姑娘，今后的主子。"裴宴介绍道。

青鸾明显不服："她有何能耐统领我们？"

萧明玥不答，径直走向武器架，取了一柄长剑，她手腕一抖，剑尖直指青鸾咽喉："试试？"

青鸾冷笑，拔刀相迎，两人在场中交手，刀光剑影间，萧明玥突然变招，使出赫连昭所授的夏国剑法，三招过后，她的剑尖已抵在青鸾喉间。

"夏国皇室的'梅开三弄'？"青鸾震惊，"你从何处学来？"

"这不重要。"萧明玥收剑，"重要的是，我能教你们敌国的武艺，知己知彼。"

死士们面面相觑，最终齐齐单膝跪地："参见主子！"

裴宴在一旁看着，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离开训练场时，天色已晚，两人沿着密道返回，却在出口处遭遇伏击，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取萧明玥心口，裴宴猛地将她推开，箭矢深深扎入他的肩膀。

"有刺客！"他咬牙拔出箭矢，将萧明玥护在身后。

黑暗中窜出五六个黑衣人，刀光凛冽，萧明玥与裴宴背靠背应战，配合竟出奇地默契，最终刺客不敌，留下一地尸体撤退。

"你受伤了。"萧明玥扶住摇摇欲坠的裴宴，触手一片湿热。

"小伤。"裴宴脸色苍白，却还笑得出来，"看来我们的计划被人察觉了。"

回到偏殿，萧明玥为裴宴包扎伤口，烛光下，她第一次看清这个男人身上的累累伤痕——刀伤、箭伤、烙伤……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前朝余孽的日子不好过吧？"她轻声问，手上动作却异常轻柔。

裴宴闭目不答，直到她包扎完毕，才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明玥，若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会如何？"

萧明玥直视他的眼睛："那要看是什么谎言。"她抽回手，"只要目标一致，些许隐瞒无伤大雅。"

裴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了，三日后观星台，别忘了。"

萧明玥点头，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她听见裴宴低声道："小心萧明薇，她比你想象的更危险。"

她没有回头，只是紧了紧斗篷，踏入渐亮的晨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