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台相遇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穿过教学楼天台生锈的铁栏杆，掀起少年额前的碎发。俞凉靠在水泥围栏上，黑色笔记本摊开在掌心，铅笔尖轻轻摩挲着纸面。

从这个高度望去，整个校园尽收眼底——操场边缘的梧桐树开始泛黄，新生们穿着不合身的校服在走廊上奔跑，远处校门口还有零星的家长在张望。俞凉喜欢开学第一天的这种氛围，一切都充满可能性，而他只需要安静地做一个观察者。

"开学第一天，校园苏醒过来..."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俞凉微微蹙眉，又划掉了这行字。太老套了。他咬着笔杆，重新望向远处。文学社要求每位成员在新学期提交一篇校园题材的作品，他打算写一首诗，但灵感像手中的铅笔一样钝。

突然，身后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俞凉猛地回头，看见天台入口处的铁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陌生的男生正试图从门缝里挤进来。

男生穿着和他们学校一样的藏青色校服，但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他动作灵活得像只猫，三两下就钻过了铁门缝隙，转身时才发现天台上还有别人。

"啊，有人啊。"男生抓了抓后脑勺，丝毫没有闯入者的尴尬，"你好，我是——"

俞凉条件反射般合上笔记本，后退半步。他不擅长应付突如其来的社交，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散发着阳光气息的陌生人。男生小麦色的皮肤上还挂着汗珠，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跑上来的。

"那个门..."俞凉指了指铁门，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涩，"学生不能随便上来。"

"是吗？"男生回头看了眼门上"禁止入内"的牌子，咧嘴笑了，"怪不得锁着呢。不过我是转学生，不知道规矩。"

他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我叫程阳，程序的程，阳光的阳。"

俞凉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短，手腕上戴着一根褪色的红绳。他犹豫了两秒，还是没敢握上去，只是低声说了句"俞凉"，就匆匆绕过男生往铁门走去。

"俞凉？"程阳在他身后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笑意，"凉快的凉吗？很适合你。"

俞凉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他听见程阳继续说："开学典礼要开始了，一起下去吗？"

"你先走。"俞凉盯着自己的鞋尖说。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然后是渐远的脚步声。直到确认程阳已经离开，俞凉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慢慢走下楼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这么强烈的反应，但那个男生——程阳——身上有种让他不安的活力，就像直视太阳一样刺眼。

开学典礼上，俞凉站在班级队伍的末尾，心不在焉地听着校长讲话。九月的阳光依然灼热，他眯起眼睛，视线不自觉地扫过前排，寻找那个陌生身影。

"下面介绍一位新同学，"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把俞凉拉回现实，"程阳同学从今天开始加入我们高二(3)班，希望大家多多帮助他适应新环境。"

队伍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俞凉抬头，正好看见程阳走上主席台。阳光下，他的笑容比刚才在天台上还要耀眼。

"大家好，我是程阳。"他的声音清朗，没有一丝紧张，"刚转学过来，请多指教。我喜欢画画和篮球，讨厌早起和数学课。"

台下爆发出一阵笑声，连严肃的李老师也忍不住摇头。俞凉注意到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目光一直追随着程阳。这很正常，程阳就是那种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的人——阳光、开朗、毫不做作。

回到教室后，李老师调整了座位。俞凉原本的后桌因为近视调到了前排，取而代之的是——

"俞凉同学，"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程阳坐你后面，你多照顾一下新同学。"

俞凉僵在座位上，感觉后背一阵发麻。他听见椅子拖动的声音，然后是程阳压低的声音："又见面了，天台同学。"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尖，俞凉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子，几乎要把脸贴在桌面上。他能感觉到程阳在笑，那种无声的、胸腔微微震动的笑。

第一节课是数学，俞凉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记笔记，但后颈始终有种被注视的灼热感。课上一半，一个小纸团从肩膀上方落到他桌上。

俞凉盯着纸团看了三秒，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画着一只趴在课桌上睡觉的简笔小猫，旁边写着："你像这只猫，紧张时毛都会竖起来的那种。PS：天台的事保密哦^_^"

字迹潦草但有力，那只小猫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却活灵活现。俞凉抿了抿嘴，不知道该不该回复。最终，他在纸条背面写了"嗯"，趁老师转身时从肩头递了回去。

很快，纸条又回来了："你话真少。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多说点的:)"

俞凉把纸条夹进课本里，没再回复。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程阳这种毫不掩饰的友好，就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直射的阳光。

放学铃声响起时，窗外已经乌云密布。俞凉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他今天值日，要锁教室门。

刚走到走廊，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俞凉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越来越大的雨势发愁。他没带伞，家又离学校有十五分钟步行距离。

"嘿，要一起走吗？"

俞凉回头，程阳正晃着一把黑色折叠伞冲他笑。雨水已经在地面上溅起水花，打湿了程阳的裤脚。

"我...不用了。"俞凉下意识拒绝，"我等雨小一点。"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程阳已经撑开伞，"走吧，反正顺路。"

俞凉愣了一下："你知道我住哪？"

"不知道啊。"程阳眨眨眼，"但你总得回家吧？我先送你，再自己回去。"

雨越下越大，俞凉看着程阳被雨水打湿的肩膀，终于挪动脚步走进伞下。伞不大，两个男生挤在一起，肩膀几乎相碰。俞凉能闻到程阳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清新。

"你住哪个方向？"程阳问。

"青松小区。"

"真的？我也住那边！新搬来的。"程阳惊喜地说，"这太巧了。"

俞凉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他偷偷瞥了一眼程阳的侧脸，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雨中微微颤动。

"你为什么转学？"走出一段路后，俞凉终于鼓起勇气问。

程阳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我爸工作调动，经常不在家。我妈觉得原来的学校太远，就让我转到这里。"

俞凉听出他话中的回避，没再追问。两人又陷入沉默，只有脚步声和雨声交织。

路过一个水坑时，程阳突然抓住俞凉的手腕："小心！"

俞凉僵在原地，程阳的手心温热干燥，与他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那一瞬间，他感觉心跳快得不像话，像是要冲出胸腔。

"抱歉，"程阳很快松开手，"你差点踩进水坑。"

"谢谢。"俞凉低声说，手腕上还残留着温度。

转过一个路口，青松小区的大门就在眼前。雨小了一些，但天色更暗了。

"我到了。"俞凉在小区门口停下，"谢谢你送我。"

程阳笑了笑："不客气，邻居同学。明天见？"

"明天见。"俞凉点点头，转身走进小区。走出几步，他鬼使神差地回头，发现程阳还站在原地，撑着伞目送他。

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俞凉能感觉到程阳在微笑。他匆忙转身，心跳再次加速。这种感觉很奇怪，既陌生又熟悉，像是读到了一首好诗时那种心头一颤的共鸣。

回到家，俞凉把湿漉漉的书包放在玄关，径直走向书桌。他翻开黑色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上写下：

"今天遇到了太阳

猝不及防

眼睛被灼伤

却还想再看一眼"

写完后，他盯着这几行字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合上本子。窗外，雨还在下，但远处云层已经透出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