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回神，看他举起胳膊挡住太阳，我才直起腰身，转身往楼下走去。

　　“给。”

　　他见我下来，把怀表往我跟前一递，说。

　　“没想到我们家离这么近啊。”他把手指了指对面过了几家的楼层，“我家就在那。”

　　“你看看还有哪不行，我再拿回去让我爸鼓捣鼓捣。”

　　我也分辨不出来怀表好坏，有没有什么别的毛病，我摁开，看到怀表滴滴答答走着，看着是正常了。但是我妈今天也不在。

　　“没有哪不行，就这样挺好的。”

　　“多少钱。”

　　我去掏兜，坏了，兜里没钱。

　　“我上去给你拿。”我补充。

　　他摆手：“不要不要，事前就给你说了不要钱，不用拿。”

　　“不行，得给。”

　　“不用给，我爸说了不收邻居钱，收了他该打我了。”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也不热，空气都很疏阔，他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看着清爽很多，笑意更盎然。

　　我张张嘴，声音更小了，“那我也不能白占便宜。”

　　他想想，指着我身后的理发店，“那，你会剪头发吗？”

　　尴尬了。

　　“不会……”

　　对比他的大方坦然，我更显得木讷。

　　“那洗洗也行，走吧。”

　　他拽着我的手腕跨过水坑，来到店门前。

　　我妈今天带着我爷爷去体检了，店里也就我一个人。

　　我在一旁的花盆底下摸了钥匙开门，店里难得这么安静。

　　理发店不大，外面的空间一分为二，外面四个剪头发的位置，往里挂了张帘子，放了两张洗头床。

　　光线很不好，就算是白天也要开灯，里面的空间就更暗了。

　　陈文焦很自来熟地躺下，我托住他的脑袋没让他躺实，往他后脖颈塞了块毛巾，他笑，还没开始就夸我专业。

　　在学校挺多了“洗头仔”这类的外号，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正儿八经夸我。

　　我一时没能说出来话，只是闷头试水温，询问他感觉怎么样，他点头说刚好。

　　他看起来很舒服，眼睛闭着，睫毛有点颤。这人睫毛真长，一个男的怎么睫毛这么长。我看得有些失神，看到他唇瓣动了动，我才聚集了精神，听到他问。

　　“你叫什么名儿啊？”

　　“许明易。”我回答的有些干巴，字正腔圆续了一句，“明朗的明，容易的易。”

　　“我叫……”

　　“我知道。”

　　我打断了他，后知后觉这样不礼貌，抿了抿唇说，“我妈告诉我的，上周见义勇为，被社区里表扬的就是你。”

　　“你叫陈文焦。”

　　我声音闷了一点，里头全是尴尬。

　　后来我才明白，其实很多时候我在陈文焦跟前的不礼貌都是因为我不够自信，他太明亮，太张扬，把同龄的我衬得像个角落里快要腐朽的木根。

　　他笑里带了点不好意思，“那哪叫什么见义勇为啊，就是路过顺手帮了忙。”

　　他眼睛依旧闭着，我将他的头发抄到脑后，看到他眉尾有一道很细小的疤，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见义勇为搞出来的。我低头准备挤洗发水，看了看瓶子，转身在架子上拿了一瓶更好的。

　　我一边给他洗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着，很快洗完，他接过我手上的毛巾擦着头发，嘴里是毫不吝啬地夸赞。

　　“自己洗和在店里洗就是不一样。真舒服。”

　　我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什么时候你来我都给你洗，免费。”

　　他对着镜子里的我笑，“那总不能一直让你们家坏东西啊，你不收钱我可不敢来。”

　　他头发很软，颜色还有点浅，但是发量很多，吹完蓬松又柔顺。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行，真不错，你好好研究研究理发，我等着你下次给我剪头发。”

　　我嘴上应他，说这个暑假我好好跟我妈学。

　　最后随口客套了两句，然后他同我挥手告别。

　　我收拾好回到房间往床上一躺准备囫囵睡个午觉，但是眼睛盯着天花板怎么也酝酿不出来睡意，我辗转反侧，大腿被硌了一下，是那个怀表。我伸手把表掏出来，挂在手指上晃着，盯着它发呆。

　　我试图放空，但脑子里总回想起那只破茧的蝴蝶，还有翅膀略过的一双笑眼。

　　怀表声音滴滴答答响，我晃着晃着就有了困意，胳膊落下来，怀表掉在了我脑袋一边，我迷迷糊糊闭上眼睛，闻到怀表上有一股香气，很熟悉，像是……陈文焦手指的气味。

　　我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叮叮咣咣的动静把我从梦里吵醒，她把钥匙往桌上一放，拎着西瓜往厨房去。

　　我起来把怀表给她。

　　“表，陈文焦爸爸给修好了。”

　　我妈脸色很臭，一看就是跟我爷爷奶奶吵架了。

　　我妈虽然性格不好，但是该干的事情一件也没落下，但我爷爷奶奶不知道怎么就跟看不惯她似的，只要见了面就对她冷嘲热讽。

　　话题到了后边，我妈就会搬出来惯用的话。

　　“有能耐你就让你儿子回来啊，让你儿子给你忙活，不比我在家里强？”

　　我爷爷奶奶不说话了，他们也不知道我爸现在在哪逍遥快活。人不着急，钱也不着家，每次电话都是匆匆两句就挂了，家里跟没这个人似的。

　　我妈接过表，摁开，看着指针走动，脸色好了很多，眼睛都亮了，眼角的皱纹像是被抹平了，神采奕奕的，“真给修好啦，多少钱？”

　　“没要钱。”

　　“啧，怎么能不给人钱呢，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是他死活不要，说不要邻居钱，我就给他洗了洗头发。”

　　有来有回，我妈这才安心了一些，把怀表宝贝似的放在一边，还不忘数落我。

　　“就你那洗头发的本事，人家也没说你啊？”

　　“他还夸我来着。”

　　“人家那是客套。”

　　我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听我妈说。

　　“听说他家在旁边小镇上开了个店，叫什么文创店，不知道是什么。”

　　一几年这种店在大城市才刚刚流行，更别说是我们这种小县城，不怪我妈不太明白。

　　“在这儿开，挣钱么？”

　　我问了一句。

　　“那谁知道，反正政府挺鼓励的，说搞旅游小镇少不了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爸呀，之前在城里做设计师，本来准备在城里买房子呢，谁知道他妈妈出了遭车祸，说话耳朵什么的都不好使了，他爸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