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雁门关，寒风依旧料峭，卷着塞外特有的粗粝沙尘，刮在脸上生疼。相较于嘉峪关的血火泥泞，这里的气氛更加肃杀凝重，沉默地注视着北方更辽阔也更危险的草原。

　　南歌只带了顾时和十几位禁军，一行人风尘仆仆，低调得如同寻常换防的小队，悄无声息地从侧门进入了戒备森严的雁门都督府。没有迎接的仪仗，没有通传的喧嚣，他们被直接引向了位于都督府的签押房。

　　厚重的木门外，肃立着数名气息沉凝的御前侍卫，南歌眼神示意顾时退下，便推门踏进了房里。

　　听到门轴转动的声响，萧北歌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目光甚至没有离开手中的卷宗，便又低下了头。

　　听到门被关上，南歌才朝他走去，萧北歌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屏住了呼吸。

　　“看什么呢？”南歌探下身子来，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萧北歌的耳廓。

　　萧北歌的身体瞬间绷紧，他握紧了手里的卷宗，视线还是离开没有卷宗，“没什么，随便看看。”

　　南歌的目光落在萧北歌手中的卷宗上，那是一份关于西军动向的密报。他的视线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直起身，走到一旁的案几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西军的事，我已经让顾时去查了。”南歌喝了口茶道：“萧任芳虽然手里有西军，但杨坚生死未卜，西军一时半会站不起不起来，不过我们还不敢贸然进攻。”

　　萧北歌终于抬起头，他瞥了一眼南歌，“那就等，等他们攻过来，东军还能挡一段时间，对付西军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南歌拉开椅子坐下，“你忘了温家军吗？他们温家手下一半都是土匪。”

　　萧北歌听他那么说，显然知道他又知道了什么，正眼看向他，“然后呢？”

　　“我前几日让顾时去探了探风头，猜猜他路上把谁抓了回来？”南歌放下茶杯道。

　　萧北歌顿了顿，才开口：“既然是温家的事，那必定就是和温家有关的人了。”

　　“陛下精明。”南歌笑了笑，“他抓到了温泽。”

　　“温泽？”萧北歌挑了挑眉，“难怪温家被无缘无故灭门，找到时只剩尸体了，原来是被西军袭击了，当时温家军不过几万人，对上十几万的西军自然是敌不过。”

　　萧北歌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目光渐深：“温泽既然落在我们手里，西军那边应该还不知道？”

　　南歌摇头：“暂时封锁了消息。不过以萧任芳的眼线，瞒不了多久。”

　　“温泽知道多少？”

　　“不多，但足够有用。”南歌从袖中取出一份口供，“温家残部约三千人逃入西南群山，现在被萧任芳收编为前锋营。这些人熟悉地形，擅长山地游击。”

　　萧北歌冷笑一声：“用土匪对付正规军？她倒是会打算盘。”

　　“不止如此。”南歌指尖点了点地图上几处关隘，“温家旧部在这些地方经营多年，地下暗道纵横。若西军真要进攻，完全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东军后方。”

　　“楚安翔知道吗？”

　　“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信，但……”南歌眉头微蹙，“东军驻防范围太大，很难面面俱到。”

　　“萧任芳不会正面强攻。她一定会让温家残部先骚扰粮道，制造混乱，等东军疲于奔命时，再让西军主力突袭薄弱环节。”

　　南歌若有所思：“所以她需要温泽，只有温家嫡系才知道所有密道和据点。”

　　“现在这根钉子在我们手里。”萧北歌眼中寒光一闪，“不如将计就计？”

　　“你的意思是……放饵？”

　　“让温泽逃回去。”萧北歌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给萧任芳带个礼物？”

　　南歌立刻会意：“假情报？但要说服他……”

　　“温泽记仇，又恨萧任芳夺了他家基业。”萧北歌语气笃定，“给他个报仇的机会，他求之不得。”

　　“风险不小。”南歌沉吟，“若被萧任芳识破……”

　　“那他便九死一生了，”萧北歌淡然道：“我至多，派几个人手给他，剩下便看他乐不乐意了。”

　　南歌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这事得做得天衣无缝。”南歌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温泽不是傻子，若让他察觉是我们在利用他......”

　　“他也不敢说什么。”萧北歌开口道：“哪怕是被利用，也总比被萧任芳撵在脚下好。”

　　南歌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确实是个好机会。”他抬头看向萧北歌，“但要让温泽相信我们是真心放他走，还得给他些甜头。”

　　“比如？”

　　“比如......”南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给他一些重要军情，再给他创造个千载难逢的逃跑机会。”

　　“再安排几个忠心的温家旧部接应他？”

　　“正是。”南歌点头，“这些人要表现得对温家忠心耿耿，对萧任芳恨之入骨。最好还能在逃亡途中为救温泽而壮烈牺牲......”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事我来安排。”萧北歌站起身，走到他旁边，“雁门关大牢里有几个死囚，本就是温家旧部，正好派上用场。”

　　南歌微怔，随即了然：“原来陛下早有布局。”

　　“对付毒蛇，总要留一手。”萧北歌淡笑，“这场棋，该收网了。”

　　南歌点了点头，正要继续开口，手就被萧北歌抓上了，他顿了顿，才忍住没抽回来。

　　萧北歌解了他的护臂，拉开了袖子，南歌手臂上的纱布早就解了下来，看上去刚刚结痂，不过看上去是没有再添刀痕了。

　　“早没事了，都结痂了。”南歌说着，就要把手臂抽回去，但萧北歌似乎没有松手的意思。

　　萧北歌直直望进他的眼睛，南歌抽回来的动作停住，愣愣的看着他。

　　“安年……”

　　萧北歌松开了又握紧，凑近了他些，南歌呼吸一乱，差点往后倒去，腰上的伤口被扯的生疼，他抿了抿唇快速稳住了身形。

　　萧北歌眯了眯眼，像是把他那细微的表情看在了眼里。

　　“结痂了？”萧北歌低沉，“你确定没有别的事还瞒着我？”

　　“陛下多虑了。”南歌微微偏头，错开那道几乎要灼穿他的目光，“我……”

　　“衣服脱了。”

　　南歌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喉结上下滚动：“在这里？”

　　萧北歌的眼神陡然锐利，指尖已经挑开了他的衣襟：“怎么，将军是觉得我的命令有问题？”

　　“不敢。”南歌无奈地勾起唇角，抬手解开腰带。

　　瞒是瞒不住了，萧北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总不能现在揍他一顿吧。

　　衣袍滑落，萧北歌一眼便看到了他腰上的绷带，南歌被看得难受，下意识用手遮了一下。

　　“早就处理过，没什么事了。”

　　萧北歌懒得听他废话，手已经去解绷带了，“怎么弄的？”

　　“和鞑靼交手的时候，”南歌看着萧北歌的脸，还是没有动手去拦，“都快好了。”

　　萧北歌一圈一圈解开他的绷带，露出下面已经结痂的伤口。刀伤愈合得不错，但周围仍有一圈淡淡的青紫，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都快好了？”萧北歌冷笑一声，指尖轻轻抚过伤痕边缘，“南将军倒是很会照顾自己。”

　　南歌被他这反常的态度弄得有些不安。按照往常，萧北歌早该发怒了，可此刻却出奇地平静。

　　“陛下……”

　　“别动。”萧北歌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些晶莹的药膏，“雪莲膏，祛疤最好。”

　　药膏触到皮肤的瞬间，南歌微微一颤。萧北歌的动作轻柔得不像话，指尖带着薄茧，小心翼翼地涂抹着每一寸伤痕。温热的触感从伤口处蔓延开来，竟比伤口本身还要灼人。

　　“谁伤的你？”萧北歌忽然问道。

　　“阿拉坦。”南歌的声音很轻，“跟疯了似的，不要命的往前挡。”

　　“他伤了你，然后呢？”

　　“他伤的应该也不轻，不过这三个月我倒是没怎么见过他了。”南歌垂眸道：“都是阿古拉出面的。”

　　“阿古拉？”萧北歌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南歌却先开口了，“阿拉坦的长子，他那么多儿子，我也记不清了。”

　　萧北歌的手指在南歌腰侧的伤口周围轻轻按压，感受着肌肤下不正常的灼热。

　　“阿古拉……”萧北歌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就是那个在鹰愁涧放话要取你首级的狼崽子？”

　　萧北歌又知道了，看来嘉峪关密信比他想的要多。

　　南歌微微颔首，因萧北歌触碰伤口的动作而绷紧了肌肉：“是他。比起阿拉坦，这小子更狡猾，也更……”

　　“更什么？”萧北歌突然加重了按压的力道。

　　南歌倒吸一口冷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更危险。”

　　萧北歌冷哼一声，终于收回手，转身去取金疮药：“所以这三个月，是儿子替老子出面？阿拉坦伤得有多重？”

　　“不清楚。”南歌如实回答，“但据斥候回报，阿拉坦已经很久没有公开露面了。阿古拉现在基本掌控了左翼部落的大权。”

　　萧北歌将药粉轻轻撒在伤口上，看着南歌因刺痛而绷紧的下颌线：“父子相争？”

　　“很有可能。”南歌的声音因忍痛而略显紧绷，“阿古拉野心勃勃，一直想取代其父。可阿拉坦眼里又只有巴拉这个小儿子，巴拉死了，便无人继位了，这次阿拉坦重伤，正是他夺权的好机会。”

　　萧北歌的动作顿了顿，熟练地缠上新的绷带，“所以现在与我们周旋的，是个急于证明自己的新狼王？”

　　南歌点头，看着萧北歌修长的手指在自己腰间穿梭：“阿古拉需要一场大胜来巩固地位。这也是他最近频繁袭扰边关的原因。”

　　萧北歌打好最后一个结，突然俯身，在南歌裸露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南歌猝不及防，“安年？”

　　“这是惩罚。”萧北歌直起身，唇上还沾着一点血丝，“下次再瞒着我受伤，就不是咬一口这么简单了。”

　　南歌摸了摸肩上的牙印，忽然低笑出声：“遵命，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