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里,熬了足足两天,藏海“啪嗒”一声把那支竹节笔松到桌上,长长唉了一口气。
他那僵了两天的腰终于是能舒展舒展,骨头缝好似嘎巴作响,指节泛出青白。
书案上的图纸和原版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一笔一划都像是他拿命熬出来的,桌角蜡烛不知换了多少根,画师摊坐在椅子上。
转头看向窗外,雨丝歇过天晴起来,缕缕阳光透进来,“为个碎银几两,差点把命搭上,这世道啊,真难活啊……”
歇过后藏海收拾东西,简单喝碗粥就在画斋里等那个傲慢中年仆人来取图纸。
“两日时限已到,墨竹客你可把图纸完成了?”人没进门,中年仆人声音先到。
藏海立即来了精神,拿起图纸,“当然当然,我藏海从不拖延工期。”
“您家老爷要的图纸全部都已临摹完毕!您过过目?”
中年仆人拿过后就仔仔细细端详,眼神由蔑视到惊讶,如果不是原稿陈旧,他还真以为手里的就是原来图样!
“哟,不错不错,倒也真有点本事,藏老板好手段。”
他把图样收进一个长盒,掏出一个粗布小口袋递过去,“喏,钱货两清。”
藏海脸上难掩欣喜,伸出手像接圣旨一样郑重其事地接过那不太鼓的布袋,解开麻绳,几块坑坑洼洼碎银躺在里边。
他笑容灿烂,抱手作揖:“多谢大人光顾,您满意就行。”
“行了行了,我还有事走了。”中年仆人有些不耐烦地挥挥袖子,大步流星走出画斋。
等他离开,藏海转身就回到柜台里头一块一块数银子,搁手里掂了又掂,像宝贝似的重新装进自己的钱袋里。
在腰上寻摸个最保险最不容易被顺走的地方,系得死紧。
他还开心地拍拍钱袋,眼下淡淡乌青似乎也感觉值得了!
“辛苦是辛苦些,好歹有开张,我都许久没去街尾的‘稻香居’吃蜜渍青梅糕了,甚是馋嘴呀!”
“咕咕咕~”这样一想那青梅糕,藏海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抗议,提醒他买点心了。
他面露尴尬地咽咽口水,摸摸肚子,“诶哟喂,你能不能争气点啊,我知道青梅糕最好吃,但你也不要响那么快吧?”
在那之前,怎么着也得先给听雨轩添置块上好的徽墨吧?要不然没墨就更难开张!
年轻的画师想到立刻就迅速行动,想了想又换身干净的浅绿素衫再出门。
在竹青色腰带上打个利落双环结绑紧钱袋,他才放心去买墨。
此时清晨雨后天晴的临安府,就像一幅刚被润过的工笔画。
青石板路泛着油亮的光,将沿街的朱楼黛瓦、酒旗招幌映得愈发鲜活!
藏海一路慢悠悠走,移步换景临安府街巷百态入目:
绸缎庄的伙计正抖落一匹新到的云锦,孔雀蓝的缎面上金线流转,引得穿粗布短打的孩童们看直了眼;
茶汤铺前的铜壶冒着白气,吆喝声混着芝麻糊的甜香飘出半条街;
更远处似乎还有担货郎拨浪鼓声“咚咚咚”……
每一次出门,身为画师的他最爱观察,所以他走得不快,一双好看的眼睛追逐着路过的百姓和最被忽略的景致。
挑夫肩膀上常年被压出的弧度,卖花姑娘竹篮里月季花又多了几个颜色,甚至街角顽童正用树枝在水洼里划出涟漪。
除了买墨,藏海此时心里也盘算着青梅糕要刚出炉的,得让掌柜帮他多撒层绵白糖!
这偌大临安府,也就稻香居的青梅糕是他觉着好吃且买得起的点心。
恰在去往买墨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如雷雨般砸来——
“抓住他!别让那小贼跑了!”
“往东边追!他偷的是要紧东西,追不回来拿你们是问!”
“啊啊干什么干什么?”“别挤我呀,干什么呢?!”
人群骚乱,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炸开,连马车都被惊动得横冲直撞。
藏海被迫卷进了这人挤人的漩涡里,他小心躲着马车,扯着嗓子骂骂咧咧赶路的妇人,也捂着腰上钱袋子。
此刻他感觉自己像逆流而上的鱼,在人堆里艰难地往前走,“可不可以别挤我,借过借过谢谢。”
无奈之下,年轻的画师想着要不还是在街边退两步等会儿?
他刚退半步,目光忽而就被一道迅捷的身影吸引——
那人身穿靛蓝色但有点洗发白的袍子脚不点地般掠过人群,身形挺拔如松。
细看那腰间悬着的一枚古铜钱随着动作晃动,最奇的是他那跟狸奴般的步法。
看似凌乱却总能踩着人缝里的空隙,仿佛提前算好了每个人躲闪方向!
藏海瞳孔微微收缩,看着这人掠过街边酒旗时都能带起一阵风,“高手啊这是。”
在这惊鸿一瞥瞬间,那道身影突然顿了顿刻意放慢了速度,掉转方向隐入了人群。
莫名其妙的,他下意识去寻找。
好巧不巧旁边人流猛地一挤,他还没反应过来竟感觉一股劲儿又刁又滑,腰间一轻,系得死紧的腰带松了半寸!?
“谁?!”
他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指尖精准地扣住了那只正要抽回的手腕,入手微热,指节修长,掌心却带着薄茧。
“哎呀,反应真快~”一声轻呼带着笑意,像是偷食被抓的猫儿。
藏海抬眼,撞进一双弯成月牙的凤眸,那人眉梢眼角都带着股漫不经心的狡黠,鼻尖上还沾着点灰,却丝毫不减其俊朗。
他被抓了现行,非但不慌,反倒冲藏海眨了眨眼,另一只手已把顺到的钱袋揣进怀里。
“小美人,借样东西。” 他声音里裹着笑意,像掺了蜜糖的酒,“改日定当加倍奉还。”
藏海气笑了!还被人家喊“小美人”调戏了!?
他在这临安府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却没见过偷东西偷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有这般借法?” 他手上加了几分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把我钱袋还来!”
“啧,公子好生无趣。” 那人手腕轻轻一翻,竟如泥鳅般滑出藏海的钳制。
只见他足尖在旁边的货箱上轻轻一点,身形陡然拔高半尺。
居高临下地看着藏海,脸上一副混不吝的笑模样晃晃他的钱袋子:“借你碎银几两,来日加倍奉还~”
“借”字被他咬得又轻又滑,如同吐出一片羽毛,却重重砸在藏海心上。
藏海咬紧后槽牙,他猛地向前一步,探手就抓,声音因急怒而绷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无耻蟊贼!还我银子!”
然而反应更快的人已如纸鸢般掠向人群深处。
“让让!让让!借过借过!”那清亮带笑的声音在人堆里飘忽不定,像一条狡猾的游鱼。
追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他却专挑人多的地方钻,身形忽左忽右,时而踩着路边的石墩翻上屋檐,时而矮身从货摊底下滑过。
不过三两个起落,那抹靛蓝色的身影便消失在绸缎庄的云锦后面,只留下一串若有若无的笑声。
“借你个鬼啊!”藏海站在原地,指节还保持着握拳的姿势,胸口上下起伏气到不行。
可周围的人群渐渐平复,挑夫继续挑担,货郎重新摇起拨浪鼓,仿佛刚才那场混乱从未发生。
但是!他腰间空荡荡的触感却无比清晰——
那七两碎银,他熬夜临摹换来的青梅糕和徽墨钱,就这么被人 “借” 走了。
“好一个借字啊你,你给我等着!”画师墨竹客也是气极反笑。
他画画时最讲究形神兼备,刚才短短一面,那人眉间的痣,嘴角弧度,甚至是掠过时衣袂掀起的角度都被他拓印般刻进脑子里。
尤其是那双眼睛,一双亮得很的凤眼,装着漫不经心和混不吝的笑意。
来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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