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数选拔赛当天，圣华学院的礼堂被改造成考场。林泽站在入口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参赛证边缘。他已经一周没见到父亲了——那天在医务室，林父派来的司机空手而归，因为校医坚持林泽需要留院观察。而之后，父亲竟再没联系过他。

"紧张？"沈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罐冰可乐贴上林泽的脸颊。

林泽被冰得一颤，接过可乐："只是热身不足。"

"撒谎。"沈腾咧嘴一笑，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你每次紧张，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就会不停摩擦。"

林泽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确实在做这个小动作。他松开手指，灌了一口可乐，碳酸气泡在舌尖炸开。

"你父亲的事..."沈腾罕见地犹豫了一下，"解决了吗？"

"暂时休战。"林泽简短回答，目光扫过礼堂内陆续入座的参赛者，"我们该进去了。"

沈腾点点头，没再追问。两人找到自己的位置——一张摆着"高二(3)班"名牌的桌子。周围已经坐了几组学生，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静电。

"规则说明，"主席台上的老师推了推眼镜，"每队两人，共十道题，前五道各自完成，后五道合作解答。满分100分，前三名将代表学校参加省级比赛。"

林泽翻开试题册，快速浏览题目。前五道是基础题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瞥了一眼沈腾，后者已经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飞速演算，眉头微蹙，全神贯注的样子与平日里的散漫判若两人。

计时开始。林泽沉浸在数学世界中，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第一题，第二题...他像解开珠宝盒上的密码锁一样，有条不紊地破解每道题的机关。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完成了个人部分。

抬头时，沈腾也刚好放下笔，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沈腾挑了挑眉，用口型说："这么快？"

林泽轻轻点头，将试卷推向桌子中央。合作部分的题目明显增加了难度，第一道就是复杂的组合数学问题。

"我有个思路。"沈腾压低声音，在草稿纸上画出示意图，"如果从这里切入..."

林泽盯着他潦草却精准的草图，突然眼前一亮："可以用递归法简化！"

两人的头越凑越近，沈腾的太阳穴几乎贴上林泽的鬓角。林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混合着铅笔石墨的味道。沈腾的解题思路天马行空却直击要害，而林泽则擅长严谨的推导和验证。他们像两个配合默契的乐手，一个主旋律，一个伴奏，却奏出完美的和声。

"最后一题。"沈腾的笔尖在纸上轻点，"这个几何证明..."

林泽盯着复杂的图形，突然灵光一现："如果在这里加一条辅助线..."

沈腾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眼睛一亮："天才！"他猛地抓住林泽的手腕，"就这么办！"

林泽的手腕在沈腾掌心中发烫。他假装调整坐姿，轻轻抽回手，继续在纸上补充证明步骤。沈腾似乎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全神贯注地完善最后的推导。

"时间到！"主席台上的老师敲响铃铛，"请停止作答。"

沈腾长舒一口气，靠回椅背："稳了。"

林泽整理着试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种通过智力碰撞产生的快感，比他在拍卖会上竞得稀有宝石还要令人兴奋。

"你们配合得不错。"监考老师收走他们的试卷时评价道，"沈腾，终于找到能跟上你思路的人了？"

沈腾笑着揽过林泽的肩膀："何止跟上，这家伙比我强多了。"

林泽身体一僵，却没有躲开。沈腾的手臂温暖而有力，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拥抱他的感觉。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紧——母亲去世十年了，他很少允许自己回忆那些温暖的片段。

礼堂外，初秋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走廊上。两人并肩走着，沈腾突然说："下午才公布成绩，要不要去音乐教室？我答应过教你弹钢琴。"

林泽想起医务室里随口提过的约定，有些惊讶沈腾还记得："你会弹钢琴？"

"六岁开始学的。"沈腾做了个夸张的弹奏动作，"沈家继承人的必修课——钢琴、马术、高尔夫，一样不能少。"

林泽轻笑出声："林家也差不多，只不过把高尔夫换成了珠宝鉴定。"

音乐教室位于艺术楼顶层，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黑色三角钢琴上。沈腾轻车熟路地打开琴盖，手指在琴键上滑过，流出一串悦耳的音符。

"《梦中的婚礼》？"林泽认出了旋律。

沈腾惊讶地抬头："你知道？"

"母亲生前常弹。"林泽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她总说这首曲子像她的爱情故事。"

沈腾的手指停在琴键上，目光变得深邃："我母亲也是。"他拍了拍身边的琴凳，"来，我教你最简单的部分。"

林泽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琴凳不宽，两人的大腿几乎贴在一起。沈腾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引导他的手指找到正确的键位。

"放松，"沈腾的呼吸拂过林泽的耳际，"像这样..."

林泽的手指在沈腾的引导下按下琴键，简单的旋律流淌而出。他的心跳加速，不知是因为音乐的魔力，还是沈腾近在咫尺的气息。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融为一体。

"学得真快。"沈腾称赞道，手指不经意地擦过林泽的手腕，"你肯定有音乐天赋。"

林泽正要回答，音乐教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精致校服的女生站在门口，长发披肩，妆容精致。她的目光在两人紧贴的身影上停留，红唇抿成一条线。

"沈腾，"女生的声音甜美却带着锋芒，"原来你在这里。"

沈腾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林妙？你怎么..."

"我听说你交新朋友了。"名叫林妙的女生走进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特地来看看。"

林泽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敌意。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与沈腾的距离。

"林泽，这是林妙，学生会文艺部部长。"沈腾介绍道，语气有些不自然，"林妙，这是林泽，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

"哦，就是那个靠家里关系转进来的林氏珠宝小少爷？"林妙歪着头，笑容不达眼底，"听说你直接进了奥数选拔赛？真巧，我表弟准备了半年都没选上呢。"

林泽的手指在琴键上收紧。他早就习惯这种暗讽，但此刻却感到格外刺耳——尤其是在沈腾面前。

"林妙！"沈腾的声音冷了下来，"林泽是靠实力参赛的。"

"是吗？"林妙轻笑一声，"那祝你们好运咯。"她转身离开，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却在门口停下，"对了沈腾，下周我生日派对，别忘了你的承诺。"

门关上的瞬间，音乐教室里的空气似乎才重新流动。林泽站起身，合上琴盖："我该回宿舍了。"

"等等。"沈腾抓住他的手腕，"别理她。林妙是我...前女友，分手不太愉快。"

林泽挣脱开，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不在乎你们的关系。但如果你帮我只是因为我的姓氏，或者为了..."

"你认真的？"沈腾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你觉得我带你去三楼吃饭，教你弹钢琴，甚至...在医务室陪你是为了巴结林家？"

林泽没有回答。理智告诉他沈腾不是那种人，但多年来的防备本能占了上风。林妙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最脆弱的地方——他永远无法确定，接近他的人究竟是喜欢真实的他，还是林氏继承人的光环。

"林泽，"沈腾的声音低沉下来，"看着我。"

林泽抬起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沈腾的眼神太过直白，几乎让他想要退缩。

"我帮你，只是因为你是你。"沈腾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因为你是谁的儿子。"

阳光在沈腾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林泽突然发现他的左眼下方有一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像一滴凝固的泪珠。这个发现莫名地触动了他——在那些完美的社交照片里，这颗痣总是被修图师抹去。

"我..."林泽刚要开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脸色骤变——父亲的来电。

沈腾似乎明白了什么，后退一步："你接吧，我去看看成绩出来了没。"

林泽看着沈腾离开的背影，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他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父亲。"

"立刻来校长办公室。"林振业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十分钟。"

电话挂断，林泽的手指紧握成拳。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刻。他最后看了一眼钢琴，转身离开音乐教室。

校长办公室的门半掩着，林泽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父亲的声音："进来。"

林振业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即使已经五十多岁，他依然是社交场上最引人注目的存在——银灰色的鬓角，定制的三件套西装，还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严。

"校长，请给我们五分钟。"林振业头也不回地说。

校长识趣地离开，轻轻带上门。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二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解释。"林振业转过身，眼神锐利如鹰，"为什么私自回国？为什么隐瞒身份入学？"

林泽挺直腰背，迎上父亲的目光："我需要一个正常的环境。"

"正常？"林振业冷笑一声，"林家的继承人不需要'正常'，需要的是最好的教育，最严苛的训练！"

"瑞士的学校不适合我。"林泽努力保持声音平稳，"那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我是谁，都在..."

"巴结你？利用你？"林振业打断他，"这就是现实，林泽。你生来就背负着林氏的未来，没资格任性。"

林泽的手指掐进掌心："母亲说过，我应该有自己的选择。"

"别拿你母亲当借口！"林振业的声音突然提高，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她已经离开十年了。"

一阵沉默。林泽看着父亲微微颤抖的手——那是林振业极少显露的脆弱时刻。他想起母亲葬礼那天，父亲也是这样，站在雨中的墓前，肩膀僵硬，一滴泪都没流。

"我决定了，"林振业恢复冷静，"明天回瑞士。我已经联系了圣莫里茨的学院，那里的院长是我老朋友。"

林泽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不。"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林振业拿出手机，"司机六点来接你。"

"如果我拒绝呢？"林泽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林振业眯起眼睛："你没有这个选项。"

"我已经十七岁了，父亲。"林泽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父亲的眼睛反抗，"法律上，两年后我就可以继承母亲留给我的股份。您想在那天看到一个对家族毫无感情的继承人吗？"

林振业的表情凝固了。他缓缓放下手机，重新审视眼前的儿子——不知何时，那个瘦弱的男孩已经长成了敢于挑战他的少年。

"你在威胁我？"林振业的声音危险地低沉下来。

"我在请求理解。"林泽的喉咙发紧，"让我在圣华完成这一年，如果成绩下滑，我自愿回瑞士。"

父子对峙的沉默被敲门声打破。校长探头进来："抱歉打扰，林先生。奥数选拔赛成绩出来了，您儿子..."

沈腾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校长身后，手里拿着一张纸："第一名！林泽，我们是第一名！"

他的欢呼在看到室内的凝重气氛时戛然而止。沈腾的目光在林氏父子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林泽苍白的脸上。

"啊，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沈腾尴尬地笑了笑，却站着没动，"但这个消息太重要了，省级比赛下个月..."

"谢谢通知。"林振业冷冷地打断他，"你可以走了。"

沈腾没动，目光直视林振业："恕我冒昧，林叔叔。但林泽今天表现非常出色，他是我们队获胜的关键。"

林振业挑眉，显然不习惯被学生反驳："你是？"

"沈氏科技沈明远的儿子，沈腾。"沈腾挺直腰背，不卑不亢，"我父亲常提起您。"

林振业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沈氏科技是近年来崛起的科技巨头，与林氏珠宝有潜在的合作空间。这个认知让他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年——高大挺拔，眼神坚定，不是那种容易打发的纨绔子弟。

"恭喜你们的成绩。"林振业最终说道，语气缓和了些，"但这是家事，请你..."

"父亲，"林泽突然开口，"让我留下参加省级比赛。如果我拿到前三名，就允许我继续在圣华读书。"

林振业的目光在儿子和沈腾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他叹了口气："省级前三，否则立刻回瑞士。这是最后的让步。"

林泽点头："成交。"

林振业拿起西装外套，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腾一眼："照顾好我儿子。"

门关上后，林泽的双腿突然发软。沈腾一把扶住他："没事吧？"

"没事。"林泽深吸一口气，"谢谢你...刚才。"

沈腾咧嘴一笑，虎牙闪闪发亮："不客气。不过你欠我一次——我本来打算今晚约隔壁女校的学姐吃饭，现在得陪你庆祝了。"

林泽忍不住笑了，胸口的重担似乎轻了一些："三楼法餐部？我请客。"

"这才像话！"沈腾揽过他的肩膀，"走吧，冠军。"

夕阳西下，两个少年的影子在走廊上拉得很长。林泽偷偷瞥了一眼沈腾的侧脸，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又迅速分开，但某种无声的默契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

夜深人静时，林泽独自站在宿舍窗前。他的手机亮着，屏幕上是一张老照片——母亲抱着年幼的他，在钢琴前微笑。窗外，圣华学院的钟楼指向午夜。

他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让步，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兑现省级前三的承诺。但此刻，一种久违的期待在心底萌生——或许，在圣华，他能找到真正的自己，而不仅仅是林氏继承人的影子。

而在男生宿舍的另一端，沈腾同样无法入睡。他盯着天花板，回想着林泽弹钢琴时专注的侧脸，以及在校长办公室里那倔强又脆弱的神情。他翻出手机，删掉了原本与学姐的约会信息，转而打开日历，标记了省级比赛的日子。

圣华学院的夜空繁星点点，两颗原本孤独的星辰，轨迹正悄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