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无桀的鼾声隔着两道墙都能听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憨直。越灵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借着昏黄的油灯，将晒干的艾草搓成细细的绳。吴伯说艾草燃着能驱寒，雷无桀伤得重，夜里怕是要畏寒。

“咳咳。”

轻微的咳嗽声从厅里传来，越灵动作一顿，抬头望去。萧瑟还坐在那张竹椅上，手里捧着书，目光却落在跳动的烛火上，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他今天为了护雷无桀，又动了气，旧伤怕是又犯了。

越灵放下手里的艾草，往灶上添了些柴。锅里温着的药汤已经咕嘟冒泡，散发出清苦的药香——那是她按吴伯给的方子，额外加了些润肺的川贝，特意给萧瑟熬的。

“药好了。”她端着药碗走进厅里，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寂静。

萧瑟转过头，看了眼她手里的碗，眉峰微蹙：“我已经喝过药了。”

“不一样的。”越灵将药碗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细的声响，“这碗加了川贝，能润喉，对你咳嗽好。”

她说话时，烛火在她眼底跳跃，映得那双眼眸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萧瑟看着她垂下的眼睫，忽然想起早上那碗山楂水——也是这样，带着点不声不响的体贴，像春日里悄悄爬上枝头的新绿，不张扬，却让人无法忽视。

“多谢。”他终是拿起了药碗。

药汤依旧是苦的，但咽下后，喉咙里确实多了些温润的暖意，连带着胸口的滞涩感都轻了几分。他抬眼时，见越灵正往炭盆里添炭，火苗“噼啪”一声跳得更高，映得她侧脸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你的伤……”越灵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他肩头——那里被狐裘盖着，却能隐约看到包扎的布条，“暗河的毒，当真没事了？”

“死不了。”萧瑟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却不像之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越灵没再追问，只是将搓好的艾草绳放在炭盆边烤着。艾草的清香混着药味散开，竟意外地让人安心。

“你好像很懂这些。”萧瑟忽然道，“草药，伤口，还有……对付暗河的法子。”

越灵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将一根艾草绳摆得更整齐些：“以前在家乡，跟着懂医的老人学过一点。至于暗河……不过是运气好，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她的解释滴水不漏，可萧瑟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总觉得她藏了很多事。就像她手腕上那道浅疤，像她偶尔说出的“铁盒子”，像她面对杀手时那份超乎寻常的镇定——都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江湖的疏离感。

可他没有再问。有些事，逼是逼不出来的。

“雷无桀的伤，明天能走吗？”越灵换了个话题。

“他皮糙肉厚，没事。”萧瑟道，“雪月城的路不远，快马三天就能到。”

越灵“嗯”了一声，心里却在盘算。她记得动漫里，他们去雪月城的路上并不太平，还会遇到唐莲。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因为她的存在而有所不同。

“你在想什么？”萧瑟看着她走神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在想雪月城是什么样子。”越灵抬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听雷公子说，那里是江湖第一城？”

“算是吧。”萧瑟的语气柔和了些，“雪月城有三位城主，武功高绝，性子却各不相同。”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尤其是司空长风，看着粗豪，其实最是护短。”

越灵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喜欢看他这样说话的样子，少了些戒备，多了些烟火气，像冰雪初融时，露出的那点温润的底色。

“对了。”萧瑟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放在桌上，“这个给你。”

越灵疑惑地拿起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圆润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护心丹，能解寻常毒物。”萧瑟道，“路上不太平，你带着防身。”

越灵握着锦囊，指尖传来药丸微凉的触感，心里却忽然涌上一股暖意。她抬头看向萧瑟，他已经重新低下头看书，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有些柔和，耳根却悄悄泛着浅红。

“多谢。”她轻声道。

“举手之劳。”萧瑟的声音有些含糊，像是在掩饰什么。

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烛火跳动的声音，和雷无桀偶尔传来的鼾声。越灵坐在小板凳上，继续搓着艾草绳，动作缓慢而专注。萧瑟靠在竹椅上，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坐在灯下的身影。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的脖颈线条干净而柔和。她做事很认真，搓艾草绳时，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完成什么重要的大事。

这样的画面，竟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天启城的那些日子。那时候，宫里的梅花开得正好，他也曾这样，坐在廊下看书，看着宫女们在庭院里忙碌，心里一片安宁。

只是那样的日子，早就回不去了。

“咳咳。”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次比之前更重了些。

越灵立刻放下手里的艾草绳，起身走到他身边：“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是不是药性又发作了？”

她的气息带着艾草和药汤的清香，轻轻拂过他的耳畔。萧瑟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她按住了肩膀。她的指尖微凉，触在他温热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奇异的战栗。

“别动。”越灵的声音很近，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我看看你的舌苔。”

不等萧瑟反应，她已经微微俯身，借着烛光看向他的口腔。她的睫毛很长，离得近了，能看到上面沾着的细小绒毛，像蝶翅轻轻颤动。

萧瑟的呼吸忽然乱了。

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能看到她眼底映出的烛火，甚至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唇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还好，没有发黑。”越灵直起身，松了口气，“应该只是牵动了旧伤，我再去给你熬碗梨汤润润。”

她转身往厨房走，脚步轻快，像是没察觉到刚才那瞬间的异样。

萧瑟却僵在椅子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他看着越灵消失在厨房门口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到底……在想什么？

厨房很快传来切东西的声音，清脆的“咚咚”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萧瑟闭上眼，试图平复有些紊乱的心绪，可脑海里却反复浮现出刚才她俯身时的样子——认真的眉眼，颤动的睫毛，还有那抹近在咫尺的、带着药香的温柔。

“萧老板，梨汤好了。”

越灵的声音将他从混乱中拉回现实。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梨汤走进来，里面放了些冰糖，甜香混着药味散开，让人闻着就觉得舒服。

“趁热喝吧。”她将碗放在他面前。

萧瑟拿起勺子，慢慢喝着。梨汤熬得很糯，甜而不腻，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暖到心底。他抬眼看向越灵，她正坐在小板凳上，继续搓着艾草绳，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越灵。”他忽然开口。

“嗯？”越灵抬头看他。

“到了雪月城……”萧瑟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道，“那里人多，你跟紧些，别走失了。”

越灵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浅浅的涟漪：“好。”

她的笑容很干净，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萧瑟看着她，忽然觉得，或许带着她一起走，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这一路的风雪，似乎因为有了这一点点药香和暖意，变得不那么难捱了。

夜色渐深，烛火渐渐微弱下去。越灵收拾好东西，轻声道：“萧老板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嗯。”萧瑟点头。

越灵转身回了客房。萧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端起剩下的梨汤，一口一口地喝完。碗底还残留着几颗梨块，甜丝丝的，像刚才她那个浅浅的笑容。

他放下碗，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簌簌地落在屋檐上，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暗河的威胁还在，前路的凶险未知，可他的心里，却莫名地多了一丝安定。

或许，真的该去雪月城看看了。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梨汤的暖意。他忽然想起雷无桀白天的调侃，耳根又开始发烫。

“荒唐。”他低声骂了一句，转身回了房。

客房里，越灵躺在床，却毫无睡意。她摸了摸枕头下的锦囊，里面的护心丹硌着掌心，带来一种踏实的感觉。

她知道，从明天起，真正的江湖路，才算是正式开始了。而她与萧瑟的纠葛，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窗外的雪还在下，静静地覆盖着大地，仿佛要将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这一片纯白之下。可越灵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比如那碗带着暖意的梨汤，比如那个在灯下悄然滋生的、连当事人都未曾察觉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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