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暗涌的岸
意识在混沌的甜黑里沉浮。
时间感消失了。
世界仿佛只剩下一种极致的静谧,以及身下传来的、令人深陷的柔软触感。这柔软不同于他那个小窝里为了省钱买的硬质泡沫床垫,而是一种……一种将身体每个部分都温柔承托、恰到好处支撑的绝妙包裹感。仿佛躺在一朵巨大而温暖的云絮之上,舒适得让人生不出半分挣扎的念头。
林安屿的眼睫微微颤动,却并未睁开。某种深埋在生物本能里的警觉,在确认了身处的环境极度安全舒适后,又懒洋洋地缩了回去。浓重的困倦感依旧霸占着他的大脑,只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困惑——这是哪里?沙发…不,沙发的触感没有这么…这么高级?
鼻腔里萦绕的气息也让他感到陌生而又奇妙地熟悉。那不是他家里洗衣粉的普通味道,也不是公共空间里消毒水的气味。而是一种极其干净、清冽,如同冬日雪后松林深处积雪的气味,冰凉中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阳光晒过后木头内芯散发的暖意。是冷杉?还是…雪松?这种高级而疏离的冷冽木质香调,与他此刻感受到的、源自身体下方的柔软暖意形成奇异的冲突与交融。
更浓郁的,是另一种气息。一种干净的、带着太阳烘烤后的淡淡皂角清香,混合着一种极其沉稳平缓的…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它如此靠近,如此清晰,几乎无处不在,像一张无形而温暖的网,将他笼罩其中。这气息并不炽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深沉而令人心安的基调里,又隐隐透出一种蛰伏的、如深海暗涌般的绝对力量感。
这味道…属于宋听昀。
这个认知如同投入静谧深潭的微石,在他混沌的意识里漾开一圈模糊又清晰的涟漪。他在宋听昀家。他在宋听昀家的某个地方。可能是…沙发上?不对,沙发没有这么舒服……他最后的记忆是…是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夜景…喝着气泡水…
他试图翻个身,想确认一下环境。然而,就在他稍微移动肩膀的瞬间,触碰到的东西却让他浑身猛地僵住!
肩膀下方,传来了完全不同的触感!
不再是柔软包裹的沙发靠垫,也不是宽大的沙发扶手——而是另一种温热的、起伏的、带着弹性触感的存在!这触感如此真实,如此具体,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其下蕴含的肌肉张力!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迷蒙的黑暗中炸响!林安屿瞬间睁开了眼睛!
光线昏暗。
眼睛适应了几秒才勉强看清——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客厅!巨大的整面墙落地窗外城市的璀璨流光被厚重的电动遮光帘阻隔在外,只留下极其微弱的光线勾勒着室内模糊的轮廓。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房间,色调极简到近乎冷冽。深灰色的极简设计墙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线条。天花板异常高挑,边缘嵌着极细的线性氛围灯带,散发出极微弱、仿佛来自地平线尽头的幽蓝色冷光,勉强照亮一点空间,更衬得房间深处一片未知的黑暗。
而他身下,是一张巨大得惊人的床。宽大而流畅的床头板设计简洁,线条冷硬。他正躺在其中一侧。身下的床垫奢华柔软到不可思议。但让他全身血液几乎凝固、汗毛倒竖的,是他肩膀刚刚碰到的东西!
就在他身侧,很近的地方,一个沉睡的身影正背对着他!
那人身形颀长,即使是侧卧也占据着相当大的空间。他身上覆盖着一层轻薄柔软、似乎还带着一丝凉意的顶级丝绒被褥,轮廓在幽暗的光线下半明半昧。他背脊宽阔的线条在微光中舒展起伏,呼吸极其平稳而绵长。那微微蜷曲的修长双腿,即使在被下,也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轮廓。
是宋听昀!
林安屿的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混沌困倦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如同被闪电击中的惊惧和难以置信!他怎么在宋听昀床上?!而且还挨得这么近?!他的肩膀刚才碰到的地方,分明就是宋听昀赤裸的、温热的肩胛骨!
他猛地弹开身体,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朝另一侧滚去!动作太大,柔软的床垫瞬间受力,发出轻微的回弹晃动!这一动,脚踝似乎又擦过了对方的小腿外侧!
林安屿的心跳骤然加速到擂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惊恐地看向身旁的身影。
被他惊扰,背对着他的宋听昀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条结实的手臂稍稍抬起,搭在了额头上,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郁睡意的咕哝,似乎在调整姿势。但只是翻动了极小幅度,又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呼吸依旧平稳深长,仿佛刚才的触碰和晃动只是微风拂过。他依旧背对着林安屿。
确认宋听昀并没有被自己惊醒,林安屿才敢极其、极其轻微地喘息起来,胸膛里那颗心脏依旧不受控制地狂跳。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坐起身,生怕再惊动一丝一毫。
借着那幽微的冷光,他终于看清了身处的环境——这的确是宋听昀的卧室。巨大、空旷、冷冽。除了这张占据中心的超级大床,对面墙边似乎是一组镶嵌式的极简衣橱,冷冰冰的柜面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靠窗一侧的角落里似乎有一个开放式更衣区,里面立着一个高大的落地衣架,上面挂着几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整个空间空旷得让人心头发慌,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秩序感和几乎冻结的寂静。唯有空气中那熟悉的冷杉与雪松混合的冷冽木质香调,和他身下这张床的极致柔软形成尖锐的对比。
冰冷的恐惧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沸水般不断蒸腾的尴尬、无措和羞赧!他的脸颊如同火烧,耳根烫得能烙铁!他怎么会睡到这里来了?!他明明是在沙发上…
混乱的记忆碎片开始艰难地拼凑:他在沙发上看着夜景,喝着气泡水,觉得特别暖和舒服…然后…然后眼皮越来越沉…然后就是一片柔软深沉的黑暗…再然后…就是刚才那惊魂一碰!
是宋听昀把他抱过来的?!
这个认知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他无法想象那个场景——宋听昀是怎么把他从沙发上弄起来?是背着?还是…抱着?他那会儿是睡得多死啊?!一点感觉都没有?!
天呐!太丢人了!简直丢人丢到太平洋了!
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算什么事啊!在人家家里吃饭喝气泡水喝到睡着!还被主人抱到主卧床上睡了一觉!还差点把人家碰醒!他以后还怎么面对宋听昀啊?!
正当他羞窘得坐立难安,几乎要不顾一切跳下床逃离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空间时,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更让他心跳骤停的一幕!
就在他刚刚慌乱挪开的地方,距离宋听昀背影不过一掌之隔,那原本平整洁滑的高支纯棉丝光床单上,赫然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身体侧卧留下的痕迹!那是他的位置!就在刚才,在完全沉睡、毫无意识的状态下,他与宋听昀就那样背对背,同睡在这张巨大的奢华大床上!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他翻身就能撞上对方的身体!
那股属于宋听昀的、干净冷冽中夹杂着沉稳气息的味道,仿佛从那张床、那床被褥、那柔软的枕头上弥漫开来,更加清晰而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缠绕上他的感官。他仿佛还能感觉到身侧那片沉睡身影散发出的、温热的、如同磁石般吸引人的能量场。
林安屿像被钉在了原地,身体僵硬得如同岩石。黑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宋听昀那几乎听不见的、沉静绵长的呼吸声。两股截然不同的节奏在寂静的房间里形成了隐秘的合奏。
动还是不动?
离开这张床?深更半夜,动静太大,必然惊醒宋听昀。那种醒来后四目相对的场景光想想就让他脚趾抠地!
继续躺回去?躺在刚才那个位置?躺在距离熟睡的宋听昀只有一个巴掌远的地方?感受着那无声散发的存在感?他怕自己心脏爆炸!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也许是极度紧张后的疲惫,也许是那深陷的床垫和舒适的温度催生了新的困意,又或许是身旁那平稳深长的呼吸声本身就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林安屿在僵硬的姿势中撑了一会儿,紧绷的神经竟然缓缓松懈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屏住呼吸,慢慢地、一点点地将自己沉重僵硬的身体重新放倒回刚才留下的那个微微凹陷的暖痕里。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落地。肩膀微微向后挪动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寸,确保自己不会再碰到那沉睡的背脊。脸深深地埋进散发着冷杉与雪松气息的柔软枕头里,只露出半张脸颊对着冰冷空荡的墙面,努力屏蔽掉来自另一侧的巨大存在感。
身体重新被那极致的柔软所包裹。疲惫感如同退潮后重新上涌的海水,层层叠叠地漫上来,将他包围。他闭上眼,试图放空脑子,不去想旁边是谁,只当自己躺在一个极其舒适又空旷无人的酒店房间里。
然而,感官却背叛了意志。
宋听昀那深长沉稳的呼吸声,在这个过于安静的巨型空间里,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被黑暗和寂静放大了数倍。那均匀的吐纳,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感,如同海浪轻吻着沉默的礁石,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安稳韵律。它就那样一声声,若有若无地、清晰地,钻进林安屿的耳朵,轻轻叩击在他敏感紧绷的神经上。
起初是干扰,是令人烦躁的存在。
慢慢地,这呼吸声却好像自身也带上了催眠的魔力。它的稳定感奇异地安抚了他自己那颗还在怦怦乱跳的心。林安屿的意识又开始变得沉重、模糊。紧绷的肌肉在暖意和疲惫的侵蚀下,一点点软化、放松下来。
就在他将要彻底坠入混沌与清醒的分界线时,意识深处最后的一丝清明被另一种感官捕获。
温度。
他感觉到了温度。
随着身体的放松和不设防,他感知到了来自另一侧的存在——一股温暖而稳定、如同地核深处散发出的热源,隔着那轻薄却无比温暖的顶级丝绒被褥,隔着他们之间那仅仅一掌之遥的“安全距离”,如同无形的暖流,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包裹着他。
那热度并不灼人,却极其清晰,带着一种强大的、不容忽视的吸引力。它像黑暗深海中指引方向的灯塔,像寒冷冬夜里靠近火炉时散发出的光热。这温度带着一种奇妙的安抚力量,驱散了他身体深处残留的那一丝僵硬和冰冷。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在疲惫的灵魂深处悄然滋生,渴望更近一点,汲取更多那份令人心安又舒适的暖意。
半梦半醒之间,林安屿的身体做出了它混沌状态中的选择。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像一只寻找热源的小动物,朝着那温暖散发出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挪动了一点点。
仅仅是不到一寸的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对于这张巨大无比、边界清晰的床来说,那原本刻意留出的一掌间隙,已然消失殆尽!
林安屿的身体,在完全放松的半睡眠状态中,他的后背,极其轻微、却无比真实地,贴靠在了那温热的、属于宋听昀的肩胛骨侧后方!
那一瞬间的触感,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夜空!
沉睡中的宋听昀,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无意识的条件反射。
黑暗中,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眸子缓缓睁开。没有一丝初醒的惺忪或茫然,只有冰冷幽深的清醒和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窗外城市的微光被厚重的遮光帘隔绝在外,但床头那极微弱的地平线蓝光,恰好映照在宋听昀的眼角,勾勒出那冰冷眼底深处划过的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微光——有惊讶?有短暂的审视?更多的,却是一种沉暗到极致、仿佛海底深渊般的幽深与难以名状的情绪翻涌。
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来自后背上那陌生的、温热的、带着年轻身体特有的柔软弹性的触感。林安屿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丝绒被褥,贴在他仅穿着一件单薄真丝睡衣的后背皮肤上。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青年那平稳下来的、均匀悠长的呼吸气流,轻轻扫拂过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冷硬的肩颈肌肤。
那道温热绵长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羽毛,拂过他颈后敏感的皮肤纹理,带来一阵奇异的、难以抑制的细微战栗,从脊椎尾端一路无声地炸裂至大脑皮层!沉睡多年、早已习惯了极度私人空间的身体和神经,在遭遇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又柔软的触犯时,本能地升起一股尖锐的排斥感和极度不适的防御机制!
一种强悍到近乎冷酷的力量感在宋听昀的周身肌肉里迅速凝聚、绷紧。那是一种常年累月磨砺出的、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只要他愿意,甚至不需要转身,只凭肩臂和背脊的瞬间发力,就能将身后这个闯入他绝对私人领域的、不自量力的“小动物”弹开!像拂去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
他甚至已经精确地计算好了发力的角度和需要的瞬间爆发力。肌肉如同上紧的弓弦,在黑暗中蓄势待发!冰冷的目光锐利地聚焦在面前冰冷的深灰色墙壁上,眼神深处已带上了一丝被侵犯的、不易察觉的凛冽寒意。
然而,就在这股锐利的排斥力量即将冲破临界点、无声释放的那零点零一秒——
身后贴近的身体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浓郁睡意的极轻微呓语。
“嗯…别走…冷…”
那声音细弱如幼猫呜咽,被睡意揉得模糊不清,却又带着一种毫无防备的、近乎软弱的依赖感。仿佛只是沉梦中的一个无意识片段,却像一根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丝线,精准地在箭矢离弦的最后一刹、最危险而紧绷的瞬间,轻轻缠绕了一下宋听昀绷紧的心弦。
那细微的触碰,让原本蓄满力量的弓弦骤然产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
宋听昀那双凝结着寒冰的眸子深处,那针尖般锐利的排斥光芒如同镜头失焦般,微微模糊了一瞬。凝聚在肩背那股澎湃的、即将喷发的力量也随之一顿。脑海里几乎是本能地闪过几个零散的片段:
——暴雨中,少年浑身湿透像被遗弃的小兽般茫然蜷缩在角落的身影…
——惊险一刻,他冲出去将人护入怀里的瞬间,那贴在后背上急促颤抖的心跳…
——晚饭时,他像只满足的小动物般眯着眼啃蟹肉,嘴角还沾着一点蟹膏的蠢样…
——家长会上,他攥紧拳头、眼中喷薄怒火却又倔强压抑着的眼神…
那双盛满警惕和凛冽寒意的眼睛深处,如同冰川悄然裂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冰层下那幽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有什么极其陌生的、几乎被遗忘的感觉,悄然涌动了一丝。那是一种类似…柔软?或者说,是一种更复杂、更难以名状的牵扯?
凝滞只持续了极短的瞬间。
黑暗中,宋听昀眼中最后的那点针尖般的寒芒终于彻底消失,重新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冰湖。紧绷如同钢铁般冷硬的肩背线条,极其缓慢地、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无形阻力,重新松弛下来。原本蓄积、随时可能爆发的力量如同退潮般,无声地收敛回了体内最深处。
他保持着背对林安屿的姿势,没有再动。只是搭在额头上的那只手,原本放松的手掌,几根修长有力的指节无意识地、极其用力地捏紧了一瞬,指骨在幽暗中绷出冷硬发白的棱角!泄露了那一丝绝不动摇的自控表象下,被强行压制住的内里剧烈翻涌!
房间重归死寂。
唯有两股呼吸声再次交叠。
林安屿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无知无觉地沉睡着。
而宋听昀的呼吸…依旧平稳深长,只是那深长之中,似乎比之前更深沉了一点,节奏也微妙地调整了一分,像是在无声地适应并调和着身后那闯入他绝对领域的存在。
夜更深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安屿在沉沉的睡眠中再次无意识地动了动。这一次,似乎是因为之前那一寸的靠近缓解了寒意,又或许是在熟睡中觉得这个依靠的“热垫”很舒服,他调整了一下睡姿,更加彻底地陷入了深眠中。
他侧翻了一下身体,不再是背对,而是微微转向了宋听昀的方向。脸庞在柔软的枕头上蹭了蹭,额前微乱的刘海扫过宋听昀微凉的肩膀后侧。更关键的是,他搭在腰腹部、原本蜷曲在身前的手臂无意识地向后滑落,极其自然地、像藤蔓寻找依靠般,轻轻地、慵懒地揽住了宋听昀的腰侧!
那手臂的重量并不重,带着青年独有的柔韧感和微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真丝睡衣,清晰地覆盖在宋听昀紧窄而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腰际!
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带着电流的惊悸感猛地炸开!瞬间从腰间被触碰的那一点位置,如同燎原的野火,烧遍了宋听昀全身每一寸神经末梢!那感觉太清晰、太陌生、太…具有侵略性了!完全不同于后背那无意识的贴靠!这一次是清晰的肢体交缠!是主动的(即使是无意识)环抱!
宋听昀猛地吸了一口气!低沉的气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他全身的肌肉骤然再次绷紧,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僵硬!
黑暗中,他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眼底锐利的光芒如同开刃的匕首,刺破黑暗!所有的自制力和被强行压下的冰封都在此刻剧烈地晃动、崩裂!那股源于身体本能的、被侵犯的强烈排斥感混杂着一丝更加莫名的、被点燃的灼热,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在他体内冲撞!
他再也没法忍受这样失控的贴近!必须结束这一切!
就在他身体发力,决心要将身后这睡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狠狠掀开的刹那——
那个紧贴着他后背的身体,再次发出了声音。
不是呓语。
而是一声更深沉、更真实满足、更像发自灵魂深处的轻哼。
“唔…”
像终于找到了世界上最温暖的港湾,像跋涉已久终于沉入舒适的温水中。这声饱含惬意和毫无防备的满足哼声,带着强烈的鼻音和浓重得化不开的睡意,低低地、温软地,在宋听昀背后的肩胛骨上微微震动了一下。
这声音如同一盆冰冷的、混合着雪松气息的雪水,兜头浇在了宋听昀那颗即将沸腾起来的、满是抗拒的怒焰上!
准备掀翻林安屿的瞬间爆发力,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凝固!
宋听昀的身体再次定格在黑暗中。只是这次,他周身的僵硬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着不适与排斥!但那只准备行动的手,却硬生生僵在半空,没有落下。他的呼吸在瞬间变得极其沉重而短促,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强迫自己慢慢平复下来。他像一尊被冰封的、承受着巨大内部压力的雕塑,在冰冷的黑暗中,清晰地感受着后背上那温热的、沉重的、充满生命力的重量和他腰际那带着侵占意味的、绵软而温暖的肢体触碰!
黑暗中,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那双刚刚充满锐利锋芒的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深处翻腾的种种激烈情绪如同遭遇极速降温的海啸,瞬间凝固、冻结,然后沉入那深不见底的冰蓝色海渊。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复杂,也更加难以解读的晦暗不明。仿佛在那一瞬间的挣扎后,最终选择了接受这片顽固闯入他私有海域的岛屿。只是这份接受,包裹着怎样的暗流,只有他自己知道。
时间在无边的寂静中缓缓流淌。
林安屿依旧睡得很沉,手臂依旧固执地搭在宋听昀腰侧,甚至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微微调整了一下,揽得更舒服一点。身体也完全信任地依靠着身旁这具温暖强大的身躯,像一个找到安全港湾的航海者。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一下下,规律地、悠长地拂过自己后背肩颈的皮肤。
宋听昀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过了不知多久。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似乎在发生极其缓慢的变化,预示着黎明即将来临。
最终,在近乎屏息般的漫长僵持后,宋听昀终于极其缓慢地,没有挣脱林安屿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而是极其谨慎地、以几乎不惊动枕边人的幅度,微微侧转了一点身体。
这个动作极其艰难而克制。他尽量只动上半身,肩颈小心翼翼地离开那个令人心悸的枕靠点。
现在,他们不再是完全背对背。宋听昀变成了大半侧身的姿势,视线垂落,恰好对上了近在咫尺的那张沉睡的侧脸。
幽微的光线下,林安屿的五官线条清晰而柔和。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同栖息在他眼下的蝶翼,随着呼吸极轻微地颤动。鼻梁挺直秀气,唇瓣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一道细缝,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他的脸颊透出一种毫无防备的、干净得近乎天真的睡相,唇角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无意识的、仿佛做了什么好梦的轻软上扬的弧度。
这张脸此刻离宋听昀如此之近,近到能数清每一根微翘的睫毛,近到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细微地拂过自己下巴边缘的肌肤。那种温热的、带着年轻生命气息的气流,如同带着细微电流,在冰凉的皮肤上留下灼人的触感。
宋听昀幽深如墨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这张脸。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如同深邃海底酝酿着无法窥知的风暴。是审视?是困惑?是被迫屈从于某种无解状态后的冰冷适应?还是一种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正在悄然裂变的…难以言明的情绪?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林安屿似乎对温度的流失有些不满,无意识地又朝着温暖源挪动了一下。
鼻尖几乎蹭到了宋听昀的喉结下方!
宋听昀浑身的肌肉再次绷紧!这一次,他没有再忍耐那刺骨的僵硬感。他几乎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无声的强势,抬起那只一直悬着的、属于成年男人修长而骨节分明、蕴藏着绝对力量的手掌。
他没有推开林安屿,也没有离开。而是那只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极其精准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稳稳地覆在了林安屿紧紧揽着自己腰侧的那只手臂上!
不是温柔的安抚,而是一种带着强制意味的——压制!
他有力的指掌隔着薄薄的丝绒被褥,如同五道温凉却牢不可破的铁箍,紧紧扣住了林安屿那条企图再进一步的手臂,将它牢牢地、稳定地固定在了自己腰际原来的位置!不允许它再越雷池半步!
那只被压制住的手臂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挣动了两下,似乎想摆脱束缚。但在感受到那铁箍般沉稳无情的压制力后,如同驯服的小兽,放弃了徒劳的努力,乖乖地停留在了原地。林安屿只是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鼻音,脑袋无意识地又往枕头的方向缩了缩,更深地埋进了松软的织物里。
宋听昀的掌纹透过薄被,清晰地感受着掌下青年那温热的、属于年轻肌体的柔韧触感和搏动的脉息。他的目光却依旧沉冷地锁在近在咫尺的那张睡颜上,仿佛在确认危险解除。
过了很久,直到确认林安屿真的安分下来,他才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一点指尖的力道,但手掌依旧保持着一种绝对控制的姿态,盖在那只手臂之上。那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划定了他在此领域中允许存在的绝对界限。
做完这一切,宋听昀终于收回目光。他不再看林安屿,重新闭上了双眼。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那大半侧身的戒备姿态,胸膛缓缓起伏,沉静面容的下颌线条绷得异常冷硬。如同一座在黑夜中沉默矗立、却暗中布满了森严防线的孤独堡垒。
窗外,天空最深的浓墨蓝正悄然褪色,边缘透出一点点灰白的曙光,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而这张巨大奢华的、如同浮冰般的床榻之上,一场无声的拉锯、一次灵魂与空间的骤然重叠,才刚刚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画下休止符。那留在腰侧的温度和覆盖在手臂上的压制力量,如同烙下的印记,昭示着某种界限的模糊和另一种力量的无声渗透。
宋听昀没有再动。
他的呼吸再次调整为那种沉稳绵长的节奏,仿佛重新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被深藏在冰层之下的、被强行锁住的汹涌暗流,终将如何奔突与燃烧。空气中,只留下被褥摩擦的细微窸窣,和他自己胸腔深处,那一声低沉到几不可闻、如同深渊叹息般的低沉音节: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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