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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愿既酬意自遐,清风明月共归家

书名:《借月》 作者:一只黑兔子 本章字数:30094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第十六章

“师叔,师叔……”张成岭满脸焦急,扯着嗓子喊着,撒开腿就往温客行跑走的方向追。

周子舒望着温客行踉跄逃离的背影,手臂还维持着揽着他的姿势,指尖空落落的,眼底漫上一层无奈的疼惜。他知道温客行此刻需要独自静一静,也愿意等他回来,信自己总能把这小疯子带回家,于是对着张成岭低叹一声,声音压得极低:“成岭,别追了。”

张成岭脚步一顿,满脸担忧,嗫嚅着:“师父,师叔他……”

周子舒轻轻叹了口气,虽不清楚温客行在那个地方究竟遭遇了何等炼狱,可瞧他方才那决绝模样,想必这些年定是熬尽了人间苦楚。心底翻涌的愧疚与心疼缠成一团,像块烧红的烙铁堵在胸口,他只觉得内息陡然乱了,却还是强压着不适,神色平静,目光沉稳地说:“等他自己回来吧。”

话音刚落,那股因温客行而起的极致情绪冲击再也压不住,胸口翻涌的血气直冲喉头,一口猩红的血沫猛地喷溅而出,周子舒身体脱力般直直往后倒去。张成岭惊得魂飞魄散,连忙伸手揽住他:“师父!你怎么样?”

他抱着周子舒的手臂微微发颤,目光落在师父唇边的血珠上,心头猛地一缩。镜湖山庄没了以后,他就没了家,那时的他真的怕极了,总觉得自己和这世间再没了联系,好像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直到跟着师父师叔,还有阿湘姐姐陪在身边,他才重新摸到了“家”的温度,他真的不想再体会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更不想师父有事。

他下意识就要去追温客行,却被周子舒用残存的力气死死攥住手腕,那力道带着濒死的执拗:“成岭,你师叔他心里苦,让他先缓一缓。”

张成岭攥着拳头,眼眶红得发烫,心底的恐惧与不舍缠在一起,烫得他眼眶发酸,却还是懂事地点头:“师父,我知道。可师叔他……还有师父,你到底……师叔为什么说你命不久矣?”

周子舒咳了两声,殷红的血珠沾在唇角,却强撑着扯出一抹浅淡的笑:“为师没事。不过是方才见你师叔这般模样,心神激荡罢了。”

张成岭正手足无措地看着师父,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叶白衣恰在此时寻声而来,目光扫见周子舒唇边的血和苍白的脸色,眉头当即拧成个死结,语气裹着不耐与怒意:“一会不见,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那小蠢货跑哪去了?”

说罢便大步上前,伸手迅速搭上周子舒的腕脉。指尖刚触到皮肤,他眉头皱得更紧,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你这人现今筋脉本就薄如窗纸,最是敏感,稍一动气便容易翻涌,如今竟折腾成这副模样,是嫌自己命长,急着去见阎王不成?”

话音落,叶白衣掌心凝起浑厚真气,清冽内劲顺着腕脉缓缓涌入周子舒体内,堪堪压下他翻涌的血气。周子舒靠在张成岭怀里,脸色白得像张浸了雪水的薄纸,却还硬撑着抬了抬眼,声音轻得像一缕风就能吹散的烟,答非所问般喃喃:“前辈骂错人了……我才是那个蠢货。”他喉结滚了滚,尾音发颤,带着浓重的涩意,“到今日才认出来,老温他是甄衍,是圣手甄如玉的儿子啊。” 顿了顿,他望着远处的残雪,眼尾泛红,笑意里裹着迟来的愧疚、剜心的心疼,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一字一顿道:“是我找了二十年的……二师弟,甄衍。”

张成岭瞧着他强撑的模样,鼻尖猛地一酸,硬生生把涌到眼眶的湿意憋了回去。

叶白衣闻言挑了挑眉,瞥了眼周子舒眼底藏不住的疼惜,又扫向温客行逃离的方向,喉间轻哼一声,没再多言,却在心底暗道:这小子,揣着颗比谁都软的心,偏生要装出一副冷硬模样,活脱脱是块捂不热的闷石头,矫情得很!

龙渊阁的密林里,温客行脚步匆匆,一路狂奔,直到一条湍急的河流拦住去路。他猛地顿住,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喘息,额前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连带着小臂都在不受控地轻颤。

河水的湿腥气裹着风扑来,瞬间扯回了鬼谷的记忆——先是无常殿那夜的烈火,舔舐着殿宇的梁木将夜空烧得惨白,喊杀声里,他满手是血地攥着老鬼主的人皮,那皮料下的人,是当年亲手刃了他爹娘的凶手之一,如今他终于杀了他,指尖触到那冰冷的人皮时,他胃里一阵翻涌,是恨到极致的恶心。他一步一步踏上高台,脚下的石阶沾着血,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刀尖上,三千恶鬼的目光钉在他背上,像淬了毒的针,让他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他眼底翻涌着旁人读不懂的惧意,那不是对老鬼主的怕,是要独自撑住鬼主之位的惶恐。可三千恶鬼只看见他狠戾的模样,没人窥见他眼底藏着的、像被丢进狼群的幼崽般的害怕。

他记得自己将那张皮狠狠掷出去时,人皮撞在地上发出闷响,而他站在火光里,仰着头吼出“今日起,唯我独尊”,喊出这话的瞬间,手刃仇人的快意只在心头闪了一瞬,余下的便是无边无际的茫然。仿佛支撑着他从稚童长成少年的复仇执念,骤然缺了一块,他盯着脚下伏跪的恶鬼,他们像蝼蚁般匍匐,可他自己,不过是个刚报了一分仇,就没了暂时目标的二十岁少年,站在这血污的高台上,竟觉得这鬼主之位,空得像座葬了他所有天真的孤坟。他恨老鬼主,恨鬼谷,恨这吃人的世道,可骨子里那点没被仇恨磨灭的善,却让他在这快意里,硬生生品出了几分无人同行的孤冷。那孤冷像鬼谷的寒雾,缠了他十几年,从未散过。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攥着无名时,刃沿抵着掌心的冰冷,以及人皮在手中黏腻的触感。

而后画面又晃到乱葬岗旁,他捏着无名站在血泊里,对面的鬼面人挥刀砍来,他只侧身一晃,无名的刃骨便顺着对方的刀缝递过去,冰冷的无名刃沿擦过脖颈的瞬间,温热的血溅了他满脸,他抬手抹了一把,指尖的红混着无名上的铁纹,竟像刻在了一起。还有次,一个叛逃的谷众跪在他面前求饶,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对方的脸,笑意晏晏的,可下一秒,掌力便震碎了对方的心脉,那人到死都睁着眼,而他的掌心只沾了一点血,在鬼谷的寒风里很快凉透。

那些年,无名的刃沿磨得愈发锋利,他的指尖也越来越冷,杀的人多了,连梦里都是血光,他早忘了自己也曾是个会对着爹娘撒娇的孩子,只记得做鬼主的规矩,就是不能有半分心软,只能拼个你死我活。后来的日子里,他成了他们口中的“温疯子”,心情好时随手杀人,不悦时便大开杀戒,鬼谷的人见了他就躲,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他看着河水里自己苍白狼狈的影子,忽然觉得可笑,当年那个踩着尸山血海爬上鬼主之位的人,如今竟会因为这见不得人的身份,慌得像个没头的苍蝇。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掌心蹭过眼角时,竟触到了一点湿意,他愣了愣,随即自嘲地勾了勾唇角。那笑比河水还凉,扯得眼角的湿意都发疼。

他下意识朝来路望了望,那是周子舒的方向,可他连伸手指的勇气都没有——他不敢,不敢应声那声“师弟”,不敢接下师兄递来的家,怕自己这双沾血的手,把师兄眼里的光也染成血色;他不配,不配再做甄衍,不配拥有师兄的偏爱,鬼谷的恶鬼怎么配踏足四季山庄的净土,怎么配得上师兄用命护着的温柔;他不愿,不愿用自己满身的罪孽,去惊扰师兄那本就被七窍三秋钉剜得千疮百孔的心。指尖狠狠抠进河边的泥土里,连带着指腹被石子划破都毫无知觉,阿絮说要带他回四季山庄,可甄衍早死了!四季山庄的二弟子位,就该永远为那个八岁的甄衍空着。现在的他哪里还是那个能让阿絮护着的师弟?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厉鬼,连喊他一声师兄,都怕脏了这声称呼。

河水奔涌的轰鸣中,他喉间溢出破碎的气音,反复碾磨着三个字:“太迟了……太迟了……”

是夜,月色如水,洒遍龙渊阁的每一寸角落。温客行悄无声息地折了回来,微微弓着身子,脚步放得极轻,衣袂扫过草叶几乎不闻声响。远远地,见周子舒、张成岭和叶白衣围坐在空地上,篝火噼啪跳动,将三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三人正聊起他与四季山庄的渊源,他脚步猛地收住,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袖角。

借着篝火跳动的余光,他看清了周子舒怅然的侧脸,喉头滚了滚,终是没出声,只敛了气息,像只被雨打湿的小兽,悄无声息地缩在树影里。耳朵却死死绷着,那擂鼓般的心跳,连篝火的噼啪声都盖不住,撞得他肋骨生疼。

张成岭满脸好奇,眼睛睁得大大的,歪着头,鼻尖沾了点炭灰也没察觉,追问着:“所以,温叔小的时候就和您见过面了,那太师父怎么没带他们回去呢?”

周子舒望着远方沉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你师叔他这性子,认死理得很。当时太师父有要事在身,不方便带着重伤的病人,便想先带你师叔离开,但你师叔非要守着重伤未愈的父亲,不愿丢下,苦求要和父母一同走。太师父便答应他们,三个月后接他们回四季山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眉峰微蹙,眼神里闪过一丝难解的疑惑——那处村落本是隐世之地,当年师父已给他们易容改面,却不知怎的走漏了踪迹,怎会突然遭此横祸?又为何偏偏是鬼谷下的手?这疑惑像根细刺扎在心头,他指尖在袖口褶皱处轻轻摩挲,那处布料已被磨得发毛。垂眼沉默半晌,喉结滚了滚,才漏出一声轻得像风的气音:“只是没想到再回那个村落时……整个村子都被夷为了平地。”

这世上最难得的是纯孝,最磨人的,有时也是这份纯孝。

他闭了闭眼,睫毛上像凝了层薄霜,映着火光微微发亮。若不是这份不肯抛下至亲的执念,那本该在人间潇洒快意的医仙圣手,怎会一步步踏入那不见天日的炼狱?

孝心是真的,可由此牵出的命运转折,却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半晌,他才低低续道:“这件事成了你太师父的一个心结,直到我师弟秦九霄成年行入门礼,师父说他排行老三,我才知道,师父一直为此抱恨至深。”

树影里的温客行微微动容,眼中闪过惊讶、感动,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涩。他微微咬了咬嘴唇,原来,在他一直憎恨的人间里,竟还有人这般牵挂他、疼惜他。

张成岭一脸惋惜,轻轻叹了口气:“本来都是救过来的人却又失散了,这真的很难过。就差这么一点儿,师叔就能和您一起长大了。所以,师叔早就认出你了?”

周子舒微微点头,眼神带着肯定。

张成岭又挠了挠头,满脸困惑:“那,他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就是甄衍?”

叶白衣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不屑地说:“甄如玉是神医谷甄老头的义子,想来他原本就姓温,自然不愿意再听到甄字。”

“为什么不愿?”张成岭自己问完,突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哦,甄老谷主将他们逐出师门。那甄大侠他们后来怎样了?师父……”

叶白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他:“行了,小子,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你看看温客行那德行,像是有娘教的样子吗?”

周子舒听不得别人这般诋毁温客行,脸色瞬间一沉,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沉声道:“前辈!”同时微微抬手,示意他慎言。

张成岭瞬间明白了,嘴巴微微张开,一脸震惊:“啊,你是说,甄大侠他们可能……”

周子舒神色黯然,缓缓低下头:“甄家侠侣或许早已经不在了。这是你师叔难以启齿的痛,他不提,你便不许问,听到没?”

“嗯。”张成岭乖乖点头。

周子舒看着他,目光柔和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不管他认不认我这个师兄,我都认他是我师弟。”

张成岭想到温客行一家的遭遇,眼眶泛红,鼻子发酸:“我只是难过。甄大侠这么好的人,居然到最后也没个好报。师父,为什么越是好人越没有好报啊?爹爹如此,龙师父如此,甄大侠一家也是……”

周子舒微微仰头,目光望向远方的黑暗,语气平静,透着历经沧桑的通透:“天意难测,造化弄人,众生有情皆苦,不止是好人……”

就在这时,温客行突然不想再躲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迫切地想要走到他们中间,走到周子舒身边。他脸上漾开一抹笑,远远地扬声招呼:“阿絮,我看你行善积德颇有成效,都快……”

“温叔!”张成岭眼尖,一眼瞧见他,眼睛瞬间亮了,兴奋地大喊一声,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蹦起来扑过去,那股亲热劲撞得温客行话都没说完。张成岭随即想起师父的话,连忙抬头,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不对,我能叫你师叔吗?”

温客行嘴角扬着宠溺的笑,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行或不行,反倒转头看向叶白衣,语气带着戏谑:“老怪物,你怎么还在这?”

叶白衣可没什么爱幼的心思,眼睛一瞪,没好气地怼回去:“你能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

温客行走到火堆旁,大大咧咧地坐下,挑眉看着叶白衣:“我们要去四季山庄,你跟着算什么意思?”

叶白衣哼了一声,不屑地撇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管得着吗?我龙潭虎穴都能去,四季山庄有何去不得?”

温客行看了周子舒一眼,嘴角勾着笑:“行,庄主大人在此,他若同意你去,我便不管。”

周子舒见温客行回来,瞧他神情便知他想通了些事,心里也跟着欢喜。他眉眼含笑,看着两人又掐起来,只觉得有趣,便对叶白衣道:“叶前辈肯赏脸光临四季山庄,我们自然欢迎。”

叶白衣瞥了温客行一眼,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嘲讽:“久闻圣手和妙手贤伉俪的大名,那是何等的人中龙凤,怎么生出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孩子?真是可惜喽!”

这次,温客行却罕见地没有接话。他微微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落寞,用沉默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叶白衣见他这般,便又道:“不过,不管怎么说,你总是他们的孩子。我那混账徒弟对不起你爹娘,这笔账,我这个做师父的理应为他还。臭小子,有什么心愿,你就说出来。”

温客行眼神闪烁,依旧缄默,只是眼珠来回转动,心底似在纠结。叶白衣有些着急,微微前倾身子:“我可告诉你,人死不能复生,除了这个,天下没几件事能难倒我。有心愿尽管说,我必定替你达成——这不是我帮你,是你应得的。”

不知是抗拒还是别的,温客行依旧紧闭着嘴。

叶白衣难得服软,语气带着几分恳求:“温客行,我请你说出你的心愿,否则,我到最后恐怕也不能安心离去。”

许是感受到叶白衣的真诚,温客行终于缓缓开口。他先看了一眼身旁的周子舒,目光里满是关切与眷恋,仿佛要将这人深深刻进心底。随后,他神色一凛,眼中燃起坚定的光:“我没什么别的愿望,只要您能治好阿絮的伤,我们以前的账便一笔勾销。但要保他元寿无损,武功不失。”

温客行本没抱多大希望,毕竟叶白衣此前说过,治周子舒的伤必先废其武功,他不过是道出心底所愿罢了。没想到叶白衣听后竟突然笑了,一脸自信:“臭小子,你以为这就能难住我?”他顿了顿,微微眯眼,“虽然我没办法,但我知道谁有办法。你们在四季山庄等着,我去去就回。”

周子舒满脸疑惑,他自认识人不少,这世上竟还有能救自己的人?忍不住皱眉问道:“前辈,你要去寻谁?我们要等你多久?”

叶白衣却一脸神秘,嘴角勾着笑,话只说一半:“如果连他都救不了你,我就……”话音未落,也不顾天黑路险,拔腿便走。

“老怪物!叶白衣!”温客行赶忙起身想去拦,却只捞到一片衣角。

周子舒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轻叹:“这哪里像百岁的老人,性子急起来倒像个孩子。”

温客行后知后觉,脸上骤然绽开惊喜的笑,眼睛亮得像藏了星辰:“老怪物的意思是,你的伤有救了?”

周子舒不想他抱太大希望,并不怎么相信叶白衣有办法,本想说些什么,来降低他那傻徒弟和心上人的期待,以免希冀过盛失望倾颓,可扭头一瞧,那平日里老不正经的花孔雀,此刻眼里都是憧憬,小心翼翼又激动难耐的憧憬,“生死随意”的话,他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便故意调侃:“他最爱吹牛,谁知道他最后一句话,是‘我就提头来见’,还是‘我就给你送终’啊?”

温客行却满脸笃定,满心欢喜得几乎手舞足蹈,攥着张成岭的肩膀用力晃着,眼中闪着喜泪:“你听到了吗?你师父的伤有救了!”

张成岭也开心得眼睛发亮:“那太好了!叶前辈本事大,说能救就一定能救。咱们可以回家了!”

温客行望着周子舒,眼中泪光闪烁,声音微微颤抖,满是喜悦:“咱们,回家!”

他的师兄终于有救了。

他们……

他……

终于可以回家了。

师兄要带他回家了。

与此同时,龙渊阁的暂歇并未平息江湖风波。周子舒一行人踏入龙渊阁探秘的这段日子里,江湖局势宛如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掀起了惊涛骇浪,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赵敬。

岳阳派的廊道里,赵敬站在阴影中,眼神阴翳,对着身旁的蝎王低声授意,指使他将参与抢夺高崇尸体的门派逐个剿灭。蝎王领命而去,宛如暗夜中的恶鬼,所到之处血光四溅,手段酷烈得令人发指。一时间,江湖各门派风声鹤唳,赵敬顺势营造出“高崇勾结鬼谷,鬼谷为其复仇”的假象。这一招离间计,如锐利的楔子,硬生生剥离了五湖盟及武林人士对高崇的尊崇。

而对于那些公然违抗他的门派,赵敬毫不留情——明里派兵围剿,暗里指使刺客暗杀,甚至不惜灭门。经此一番血腥谋划,他稳稳坐上了新五湖盟盟主的宝座,只是那宝座之下,埋着无数门派的鲜血与冤魂。

即便如今权势滔天,赵敬夜深人静时,心中仍有一丝难以言说的遗憾。曾经的故人或走或亡,少了熟悉的面孔见证他的“辉煌”,这胜利似乎也缺了几分滋味。

这日,赵敬神情肃穆,双手捧着高崇的灵牌,缓缓走向存放故交先人牌位的密室。厚重的木门发出“嘎吱”的尖锐声响,他的身影悄然踏入。密室里光线昏暗如晦,唯有几缕微光从缝隙挤入,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架子上的牌位整齐排列,每一块都似承载着一段过往,在昏暗里散发着阴森的气息,仿佛故去之人的灵魂正隐匿其中,窥视着闯入者。

他将高崇的灵牌放在容炫的右首旁,静静伫立,目光扫过一块块牌位,脸上渐渐浮起复杂的神情,似满足,又似感慨。他低声喃喃:“封山神剑,神医谷三杰,太冲,玉森,高大哥,我总算是把你们给聚齐了!”

说罢,他拿起一炷香,在摇曳的烛火上点燃。缕缕青烟袅袅升起,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给死寂的密室添了几分诡异的生气。赵敬将香插入香炉,看着烟雾飘荡,脸上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你们当年轻贱我,排挤我,把我当玩意儿呼来喝去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一天会是我来祭拜你们?”

他的目光阴鸷地扫过牌位,突然停在容炫的牌位上,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猛地将一杯酒泼了上去,厉声骂道:“创什么狗屁武库!你的一个突发奇想,就让我跟着你抛头颅洒热血。你是个野路子的杂种,无牵无挂,不怕得罪武林,可我们呢?我赵敬奋斗半生,好不容易从穷小子爬到太湖派首席,就因为认识了你,险些让一切化为泡影。”

他气得满脸通红,手指着容炫的牌位,面目愈发狰狞:“你手握六合神功,自己练不成,也不让大家练。好,那咱们就谁都别练。”

骂了许久,密室里只有他的回音在空荡荡地响。他似是累了,缓缓坐在牌位旁,伸手揪扯着供奉的菊花,花瓣纷纷落下,如同他逝去的青春与情谊。他低声道:“当年你为云,我为泥,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现在呢,你就是一个牌位,而我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他又看向高崇的牌位,脸上露出惋惜与得意交织的神色:“高大哥,你若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切定会后悔的。当兄弟的不是没劝过你,可你就是不听,非得跟姓容的发疯,非得信任沈慎那个猪头,你何必把持着权力不放呢?你走到今天,都是咎由自取!可我赵敬,最遗憾的就是没让你活着看到这一切。”

卸下沉重的假面,吐出积压半生的话语,赵敬只觉得一阵畅快,多年的压抑仿佛烟消云散。他微微仰起头,嘴角上扬,眼神里透着无尽的野心,好似已看到自己站在武林巅峰,接受众人朝拜。他走到牌位前,声音坚定而洪亮,仿佛要让整个江湖听见:“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只有我赵敬才是人中龙凤,只有我赵敬,才能让五湖盟发扬光大,名震江湖!”

尽管赵敬自认为事事谋划周全,意外却总是不期而至。喜丧鬼被劫走一事,如梗在喉的刺,让他烦恼不已。

这日,赵敬的起居室内,布置得奢华而精致,檀香袅袅,弥漫在空气中。赵敬闲来无事,差人去唤义子之一的谢无恙前来。

不多时,谢无恙匆匆而至。彼时,赵敬正慵懒地斜靠在软榻之上,眼神半眯。瞧见谢无恙进来,他微微抬了抬手,动作虽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示意谢无恙近前。谢无恙心领神会,赶忙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在赵敬身旁蹲下。他伸出手,从一旁摆放精致的锦盒中,轻轻取出修甲工具。

紧接着,谢无恙小心翼翼地握住赵敬的手,开始为他修剪指甲。屋内气氛静谧得有些暧昧不清,唯有剪刀与指甲接触时发出的轻微“咔嚓”声,在空气中缓缓回荡。两人一边做着这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赵敬好男色,仗着雄厚的财力与权势,暗中豢养了诸多娈童男宠。然身处江湖,身份地位攸关声誉,为避免非议,这些人对外皆冠以“义子”之名。谢无恙、宋怀仁皆是如此,即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蝎王,也未能例外。

赵敬皱着眉头,满脸不悦地与谢无恙说起喜丧鬼被劫走的事:“于丘峰那个蠢货是怎么跟喜丧鬼搭上的?无恙,那个和他一起劫人的女子看起来年纪有多大?”

原来,赵敬对罗浮梦尚有一丝不忍,本想趁乱让毒蝎的人将她从岳阳派囚牢救出,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于丘峰生生抢走了人。

谢无恙低着头,不敢直视赵敬的眼睛,一边仔细磨平指甲毛刺,一边惶恐地说:“义父见谅,孩儿眼拙,实在估不出那女子的年纪。不过看她相貌身段,至多二十出头。只是她招式狠辣凌厉,实在不像是年轻女子能施展出来的。孩儿没能亲自上阵完成义父的嘱托,还请义父责罚。”

赵敬盯着谢无恙惶恐的脸,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算计,随即换上温吞的笑,伸手覆上他的手——那只手带着玉佩的凉意,捏了捏他的指尖,语气软得像糖:“我只是让你吩咐毒蝎劫走喜丧鬼,又没让你去阻拦劫人的人。那些经验丰富的刺客都折在了那里,你年纪尚小,又怎么会是华山掌门的对手?义父自然不会怪你。这些年,你深得岳阳派掌门的信任,也替义父办了不少事,你和怀仁都是好孩子。”

提到宋怀仁,赵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心中暗自思忖:宋怀仁自幼跟着自己,后来送去给高崇做徒弟,向来忠心耿耿,怎会背叛?分明是蝎儿嫉妒他,才找借口杀了他。想到此,他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怀仁没能等到今天……”

“义父,时间太赶了,我只能按照原来三白山庄的样式给您布置了。只不过,这屏风还是拿不定主意,义父是想要云木山水的还是鸟羽贴画……”谢无恙正说着,蝎王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近来,他正为赵敬布置一处新屋舍。

蝎王走近了才发现,帷幔掩映处还有个年轻貌美的男子坐在赵敬身边。他脸上当即掠过一丝不快,皱着眉头冷冷问:“义父,他是谁啊?”

赵敬看了蝎王一眼,并未打算介绍,只是淡淡地对谢无恙说:“你先下去吧。”

“是。”谢无恙恭敬地行了个礼,起身时故意挺直腰板,目不斜视地从蝎王身边走过,径直离开。

蝎王心中大怒,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眼神里透着狠厉。他看着谢无恙离去的背影,暗自思忖:这小子竟敢如此傲慢,必定与义父关系非比寻常。怒气毫无掩饰地写在脸上,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紧张压抑。

赵敬却一脸坦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笑着对蝎王道:“蝎儿啊,这点小事你就做主吧。布置好了你就去住。义父住这里就行了。”

蝎王心中虽有不满,却还是很快调整了情绪,挤出一丝笑容:“这怎么行?您看看这岳阳派陈设简陋的,义父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呢?”

赵敬背着手踱步到堂中,神色傲然地说:“吾本鸿鹄,志在天地。这些年,我都是以富贵自污,假装沉迷享受,目的就是麻痹那些目光短浅之辈。可如今,赵某已经鹏程万里,俯瞰武林,就不需要以假象示人了。”

尽管理由看似堂皇,但那新屋舍毕竟倾注了蝎王的心血,他不禁委屈地嘟起嘴:“是,义父说的对。只是蝎儿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所有东西都是我亲自挑选的。”

赵敬却丝毫不为所动,板起脸严肃教训:“蝎儿,须眉男子就不该耽于外物,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心浮气躁,杂念过多。做事一定要专注,把精力放在主业上。先把我吩咐你的事做好吧。”

蝎王听了,心中虽有不甘,也只能默默点头,低着头露出闷闷不乐的神情。

好在蝎王的一番运作颇有成效,赵敬也乐得见好就收,瞧他这副模样,先前的严肃散了大半,忽然伸手勾住他的后颈往自己跟前带了带,指尖若有若无地蹭过他颈侧凸起的骨节。蝎王身子微僵,耳尖却悄悄泛红,垂着的眼睫颤了颤,方才那点委屈竟散了大半。赵敬轻笑一声,松开手时顺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语气漫不经心:“这点气性,还当什么毒蝎之主。”

窗外月上中天,廊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晃了晃,漏进几许碎银似的光。屋内檀香愈浓,掩过了最后一点声响。次日天明时,蝎王是被身侧的动静惊醒的,他拢着凌乱的衣襟坐起身,指尖还沾着枕上的檀香,昨夜的荒唐像一场浸了蜜的梦,连带着赵敬晨起时漫不经心的那句“去把新屏风的图样拿来”,都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新近,天狼寨和惊云堂两大势力宣布加入五湖盟,这让赵敬在武林中的威望又提升了几分,脸上也愈发有光。

适逢五湖盟召开例会,议事大厅内烛火通明,众人依次而坐。赵敬身着华丽的盟主服饰,端坐在上首,神色得意地高声说:“天狼寨和惊云堂要加入本盟,那可真是如虎添翼呀。砂帮主此去卞州一路辛苦,着实立了大功一件!”

铁砂帮帮主本就对赵敬阿谀奉承惯了,此刻得了夸奖,更是受宠若惊,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我这叫什么功啊!我就是个跑腿的。实不相瞒,我这次去啊,并没费什么口舌。我就是把咱们五湖盟的令旗这么一拿,那两个老大连个磕巴都没打,就答应了。”

他转头环顾众人,眉飞色舞地说:“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咱们盟主威名远扬,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番话让赵敬心中十分受用,他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嘴上却还谦虚:“哪里哪里,赵某德行尚浅,只是暂居盟主之位。不过经过君山一事的考验,本盟不但没有分崩离析,反而声誉日隆。这不得不说是个大奇迹呀。”

铁砂帮帮主见状,赶忙接着吹捧:“诸位,要我说,普天之下没有比咱们赵盟主更适合的人选了。还是那句话,谁要是敢染指盟主之位,俺老砂第一个就锤死他!”

赵敬哈哈一笑,摆了摆手:“砂帮主,此言差矣啊。赵敬不过上任数月,能有今日成就,不在于我,而在于在座的诸位。”

接着,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打起感情牌:“不过,比起五湖盟的日益壮大,我更牵挂小怜和成岭的下落。小怜是我摸着头长大的,她一介弱女养在深闺,从未踏入过江湖半步。江湖恩怨不该牵扯到她,可桃红绿柳那对老家伙却将她掳去做人质,实在令人不齿。至于成岭,武林大会之后就跟神秘客消失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众人听了皆沉默不语,大厅内气氛凝重。

赵敬见状,站起身对着众人恭敬施了一礼,一脸诚恳地说:“在这里,赵某恳请各位帮我这个忙,找到两个孩子,我哪怕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众人纷纷赞扬赵敬仁义,齐声应道:“盟主放心,我等定当竭尽全力!”

安排完诸事,赵敬心情愉悦地回到内堂,刚一进门便高声喊道:“蝎儿,等烦了吧?”

此时,蝎王早已备好上好的茶汤,正恭候他归来。见赵敬进门,蝎王满脸笑容地迎上前,一边为他取下披风,一边问:“义父,例会开得怎么样?”

赵敬摸着蝎王的手,眉飞色舞地说:“哎呀,还能怎么样?天狼寨和惊云堂以前何等嚣张,如今还不是在我面前摇尾乞怜?还有五湖盟那帮草包,我现在要他们往东,谁敢往西?”

蝎王见赵敬如此高兴,自己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得意地说:“这天狼寨主啊,传闻如何彪悍凶恶,儿子不过略施小计,他就痛哭流涕地下跪,甘愿为我们驱使,还不如惊云堂一开始就识时务。”

赵敬满怀欣赏地看着蝎王,眼中满是赞许:“好儿子,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很多我不方便出面的地方你替我分忧,得此一子,为父大幸啊!”

蝎王却有些委屈,微微撅起嘴:“蝎儿做的还是不够好,否则义父,怎么迟迟不让我登上台面?”

赵敬抚摸着他异族人特有的编发,语重心长地说:“义父何尝不想啊?只不过,毒蝎在外面声名不佳,积怨不浅,还不是最好的时候。再耐心等一等。”

蝎王知道这顾虑有道理,便顺从地点头:“嗯,一切都听义父的。”

赵敬又生算计,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鸷,低声道:“仙霞派掌门白启峰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我想在重启英雄大会之前,让他永远闭嘴。你带几个得力助手,领着鬼谷的人把他们铲了,别留后患。”

“遵命。”蝎王毫不犹豫地应道,对赵敬百分百忠心。

赵敬又皱着眉头问:“龙孝呢,有消息了吗?他也知道不少,突然失踪,我这心总放不下。”

蝎王回禀:“暂时还没有,按理说龙孝不会不告而别,只怕是被人掳了去。不过义父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想来该有回音了。”

与此同时,蜀中连绵的山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毒蝎的线人如鬼魅般穿梭在山林间。周子舒等人刚踏出龙渊阁,便被他们敏锐地察觉了踪迹。

蝎王领了赵敬灭仙霞派的指令,旋即召集已归降的几个恶鬼准备干活。可谁能想到,这几个家伙竟只想混吃混喝,压根不想接这趟活儿。

毒菩萨来到毒蝎总舵时,正好目睹蝎王与几个恶鬼僵持不下的场景。她莲步轻移,对着蝎王盈盈施礼:“参见大王。”随后目光扫向一众恶鬼,嘴角噙着笑,娇声道:“呦,各位鬼哥哥都在这儿呢。”

然而众鬼却都默不作声,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毒菩萨目光落在面貌姣好却满脸怒容的黑无常身上,故意带着调戏的口吻说:“这是怎么啦?怎么还气呼呼的呢?”

黑无常连正眼都没瞧她,没好气地怼道:“滚!”

毒菩萨却依旧笑吟吟的,仿若没听见呵斥,娇嗔道:“鬼哥哥,你怎么还奶凶奶凶的呢?”可话锋一转,瞬间变脸,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吓唬谁呢?”

蝎王眉头一皱,出声喝止:“够了!”

这时,无常鬼终于开口,脸上带着无奈与疲惫:“蝎王,我们之所以跟着赵盟主,就是厌烦了打打杀杀的日子,一心想洗手上岸。仙霞派跟我们鬼谷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这个……”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还是算了吧。”

蝎王冷笑一声:“巧了,赵盟主看上的,恰恰是诸位杀人放火的本事。恶鬼不杀人,难不成种田收租吗?”

黑无常见蝎王如此不客气,心中涌起不平之气,忍不住嘟囔:“赵盟主都不敢跟我们老大这么说话,臭小子!”他到底太年轻,看不出赵敬笑面虎的本质——哪里是不敢,不过是一贯的手段罢了。

毒菩萨听闻此言,嘴角勾起狡黠的笑,慢悠悠走到黑无常身边:“臭小子?哈哈哈……”说着,她轻轻朝黑无常挥了下衣袖。

黑无常瞬间脸色一变,身体一软“扑通”摔倒在地,双手紧紧掐着脖子,呼吸困难,脸上满是痛苦。毒菩萨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姐姐我给你一点香粉消消臭。”

无常鬼见状,眼睛瞬间瞪大,怒目圆睁,立刻箭步跳过来,手指着毒菩萨怒喝:“你个毒妇,还敢下毒?解药拿来!”

蝎王面色一沉,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呵斥毒菩萨:“放肆!当着本王的面竟对盟友如此无礼,把解药给他!”

毒菩萨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还是笑嘻嘻地应道:“是~”

嘿,真是跟着什么人学什么样。蝎王跟着赵敬,把那两面三刀的做派学得十成十像——表面呵斥毒菩萨,暗地里却支持她教训黑无常,还非要在嘴上做个好人。

小施惩戒之后,蝎王神色平静地开口:“赵盟主让诸位灭了仙霞派,自有他的用意。诸位若是不愿意,大可一拍两散,不必伤了和气。不过,日后再见,敌友另论。无常兄,您说是不是?”

无常鬼心里暗自思忖,这蝎王话里话外都是威胁。若是不听命令,恐怕今天就得把他们全收拾了。想到这儿,他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打了个哈欠故作轻松:“蝎王,言重了。区区仙霞派,赵盟主要灭,无常我照办就是。”

蝎王嘴角微动,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如此甚好。对了,我派俏罗汉和你们一块儿去,以保万无一失。”

无常鬼心里虽不爽,却也不敢表露,一转身带着怒气大声招呼:“兄弟们,走~”

蝎王打发走群鬼,又转头看向毒菩萨,眼神中闪过阴鸷:“毒菩萨,告诉俏罗汉,务必留几个活口。让他们出去通风报信。”

毒菩萨眼睛顿时瞪大,咋咋呼呼地问:“报信?报给谁呀?”

蝎王嘴角勾起阴毒的笑:“报给整个武林,就说百年基业仙霞派被灭门,亡于鬼谷之手。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谁还能置身事外。”

这计策可真是够狠的——鬼谷到处制造血案,以后还怎么有机会上岸?

回到落脚处,开心鬼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老无常啊,你堂堂十大恶鬼之首,放着祖宗不当,跑去给这些兔爷儿当狗腿子。开心,真他娘的开心!哈哈哈……”

急色鬼也在一旁附和:“这温疯子虽然疯,好歹咱们之前算是在一条船上。船要是沉了,他也跑不了。咱们既然入了鬼谷,难道还真能上岸不成?”

黑无常平日里话不多,此刻却也忍不住感慨,满脸忧虑:“你以为不上岸就有活路?咱们先不说温客行那个疯子喜怒无常,单是这次鬼谷出山的疯狂做派,简直是故意让全天下与我们为敌,唯恐世人不恨煞我们。倘若高崇没死,带队重演青崖山之役……”

急色鬼不耐烦地打断他:“废话。赵敬做的难道跟温疯子不一样吗?他无非是想让鬼谷和正道狗们大战一场,都死绝。无常兄,你给赵敬当奴才,或许还能功成名就。我跟开心兄裤腿子上已经挂满了血,洗不干净了,给赵敬当刀使,最后能落个什么好处?”

无常鬼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掌掐算,一边冷冷道:“急色兄,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我们背叛温疯子已成定局,受赵敬庇佑至少还有一条生路。你若不甘心,自行回谷便是,去求温疯子,看看他饶不饶你?”

急色鬼脸色瞬间煞白,自然不敢回去——那不是明摆着找死吗?

无常鬼见状,嘴角露出冷笑:“你入谷年头尚短,恐怕不知道温疯子是怎么登上鬼主之位的吧?”

开心鬼嘻嘻哈哈地笑着:“传闻,当年温疯子篡位时,把活着的老谷主当着大伙的面,一口一口给吃了。哈哈哈,这才吓破了大伙的胆儿。”

无常鬼眼神中闪过恐惧,作为亲历者,他说话最有权威:“假的,他是当着大家的面生剥了老谷主的皮。”

说着,他的目光变得迷离,思绪飘回那个可怕的夜晚——

熊熊烈火在四周疯狂肆虐,将整个无常殿照得亮如白昼,热浪裹挟着浓烟扑面而来。喊杀声、惨叫声交织,仿若人间炼狱的悲歌。混乱的混战中,无常鬼拼力厮杀,忽见一熟悉物件闪过坠地,他撇下叛军扑去捡起,竟是老鬼主的发冠。他双眼骤睁,惊恐万分,哆嗦着挤出声音:“谷主!”

众鬼闻声回身,只见一身血污的温客行,手里拿着老谷主的皮,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高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鬼的心上。

未等众鬼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温客行猛地一扬手,将老鬼主整张人皮狠狠掷下。人皮在空中划过诡异的弧线,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烈火映衬下,血染白衣的温客行宛如世间最恐怖的恶鬼。他的眼里映着火光,透着无尽的疯狂与狠厉,仿佛要焚烧整个世界。他微微仰起头,胸膛剧烈起伏,对着众鬼大声吼道:“今日起,唯我独尊!”

三千鬼众吓破了胆,见老鬼主已死,大势已去,纷纷跪伏在地俯首称臣。新鬼王,就在这血与火中诞生了。

可这位新鬼王,行事疯癫到了极点。心情愉悦时,会毫无缘由地取人性命;稍有不悦,更是大开杀戒,视生命如草芥。

鬼谷之中,但凡有人瞥见他的身影,便两股战战,低着头不敢直视,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生怕招来杀身之祸。他行事乖张怪戾,情绪如六月天气般说变就变,手段更是狠辣凌厉。也正因如此,谷中众人私下里都以“温疯子”称呼他,提及他时无不胆战心惊。

至此,诸恶鬼心里明白,自他们叛出鬼谷那刻起,便再也回不去青崖山了。

温客行动身前往蜀中时,特意给顾湘留下了联络讯号,并吩咐她在岳阳等候。正巧赶上曹蔚宁出了事,顾湘便索性安心留在他身边,悉心照料这个为救她而舍身的“大傻子”。

这天,顾湘端着刚煎好的药,瓷碗边还凝着细汗,脚步轻快地朝曹蔚宁的住处走去,药香混着她发间的草木气,在廊下漫开。她一边走,一边暗自盘算着:“算算时日,主人已经到蜀中好些天了。怎么就再也没了音讯呢?只把我一人扔下,和这个傻子干熬着。”

刚走到曹蔚宁静养的小院,她一眼便瞧见曹蔚宁正艰难地迈着步子,朝着庭院内的凉亭走去。

“哎!你这个傻子。”顾湘柳眉倒竖,赶忙将手中的药碗放下,几步上前,“谁让你下床了?过来。”说着,便伸手扶住曹蔚宁,让他坐下,嗔怪道,“谁让你下床的呀?大夫都说了,你这伤得静养才能好,不许动啊,绝对不许下床!”

曹蔚宁不知已经在这院子里来回走了多少趟,额头上微微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还有些苍白。他看着顾湘,目光中透着坚定:“阿湘,我知道了君山英雄大会的事,我得尽快调养好身体,回清风剑派。”

顾湘一听,顿时杏目圆睁,凶巴巴地说道:“华山派哪个碎嘴的小子告诉你的?姑娘我非得割了他的舌头不可!”

曹蔚宁刚刚痊愈,说话时气息还有些虚弱,见顾湘这般着急,赶忙解释道:“别这么凶嘛,是我自己追问他们的。”

顾湘一听,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说:“怎么,你现在就嫌我凶了?”

曹蔚宁赶忙赔着笑脸,连连摆手:“不嫌不嫌,你就算脸上再凶,我也知道,你心里……”

顾湘哪里肯听他说完,直接打断他,骂道:“你知道个屁。我脸上凶,我心里更凶呢。你要是再敢下床,我可真打断你的腿。”嘴上虽然这么说,可眼神里却满是关切。

曹蔚宁自然知道顾湘如此是关心自己,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他抬头看着顾湘,眼中满是期待,问道:“阿湘,我必须要回清风剑派。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顾湘被他这么一问,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故意扭过头去,没好气道:“我干嘛要跟你回去啊。你要走便走啊,死在路上也不关我的事。我还要去找我主人呢。”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曹蔚宁听闻,知道顾湘一时半会难以松口,只好打算自己先回去,他轻声说道:“那,阿湘,我先回清风剑派。师门有难,我实在是不得不回。等事情一结束,我便立刻回来,好不好?”

顾湘听他说要自己走,心里一紧,抿着嘴唇,不说话,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

曹蔚宁看出她的担忧与不舍,伸手轻轻抓住顾湘的手,目光温柔而坚定:“阿湘,你放心,无论天涯海角,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去找你。”

顾湘轻轻挣脱开他的手,佯装生气地说道:“你找我干嘛啊,姑娘我忘性大得很,等你回来找我的时候,说不定我都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话刚说完,她突然想起曹蔚宁说的师门有难,顿时神色紧张起来,焦急地问道:“清风剑派有难?清风剑派怎么了?”

曹蔚宁微微皱眉,认真分析道:“我之前就觉得奇怪,我师父与高盟主是莫逆之交,为什么他老人家都已经到了,却在英雄大会之前连夜赶回山呢?”

顾湘何等聪明,眼珠一转,立刻猜到了答案,惊讶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师父极有可能带着琉璃甲先走了?”

曹蔚宁缓缓点点头,神色凝重:“怕的就是这样。你想啊,连我都能想到这一层,其他人肯定也能想到。我担心……”

顾湘心中一沉,失落之情溢于言表:“那你是非回去不可了?”

曹蔚宁看着她,眼神中透着无奈与坚定:“对,我定然要回去看看。要是我猜错了,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此事确实非同小可,曹蔚宁回去也是情理之中。顾湘一开始只是跟他怄气,见他真的有正经事要做,便不再坚持。她微微叹了口气,对曹蔚宁说道:“那怎么办喽,只好姑娘我陪你回去啦。你呀,傻里傻气的又带着伤,没有我护法,这江湖风波如此险恶,怕你是寸步难行……来,喝药!”说着,她端起药碗,递到曹蔚宁面前。

听闻阿湘愿意跟着回宗门,曹蔚宁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喜出望外。

这次曹蔚宁为她舍身挡暗器,差点连命都搭上。之前,如果顾湘对曹蔚宁仅仅只是有好感,那么经过这件事之后,顾湘对曹蔚宁可谓是情根深种。只是她自己还浑然不知,还在为自己为何离不开曹蔚宁找各种理由:“我是为了替主人探查琉璃甲,才不得不继续跟着这傻子。这是主人给我布置的任务,可不是我自己想去的。”

顾湘如此想着,便觉得跟曹蔚宁回宗门这件事,已经是非去不可了。

另一处宅院内,柳千巧坐在床边,神色温柔而专注,手中端着药碗耐心地给罗浮梦喂药。她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药汁,缓缓递到罗浮梦嘴边:“主人,喝药了,啊。”

罗浮梦依旧神志不清,眼神迷离,谁也不认识,只是喃喃自语:“君不负我,我不负君……薄情簿主,发白裙朱……一入鬼谷,阴阳永隔……”

于丘峰自打救了罗浮梦,知道她与赵敬的纠葛后,便暗自盘算着利用这个女人要挟赵敬。他站在一旁,看着罗浮梦始终不曾好转,脸上露出急切,转身对柳千巧劝道:“千巧啊,你怎么还不明白?赵敬继任五湖盟盟主不久,正是紧要关头,咱们手里有这么个大把柄,岂可浪费?”

柳千巧微微皱眉:“把柄?”

于丘峰连忙点头:“对啊,高崇勾结鬼谷之事尚未了结,若再爆出赵敬这桩薄情寡义的丑闻,五湖盟的声誉只怕一败涂地!我就不信赵敬不怕。”

柳千巧轻轻叹息:“峰郎,亏你还是个须眉男子,怎就不懂这世间的规则?高崇负了兄弟,为世人所难容;女子负了男子,定是人人得而诛之。可男子负了女子,只会被当成年轻时的风流韵事,算不上什么把柄。”

于丘峰自然知道她所指,脸上闪过尴尬,急忙辩解:“千巧,咱俩的事跟他们不一样。喜丧鬼归根到底只是个苦命女子,她成了女魔头,皆是拜那个负心郎所赐。天下谁知道这负心郎就是赵敬?喜丧鬼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那姓赵的跑得了吗?”

柳千巧微微冷笑:“那又如何?他赵敬身败名裂对你有什么好处?五湖盟主也轮不到你这个华山掌门来当。”

于丘峰脸上露出狡黠:“傻丫头,赵敬身败名裂虽与我无益,但咱俩可以拿这个把柄,跟他换一件对我们都有益的东西啊。”

柳千巧讥讽地笑:“什么?是时光倒流吗?”

于丘峰一脸认真:“琉璃甲的下落。高崇自戕前毁了琉璃甲,其中定有阴谋,真的肯定在赵敬和沈慎手中。能让无名小卒无敌于天下的武库秘宝,谁不动心?五湖盟暗藏琉璃甲二十年,要想毁它早毁了。”

显然,柳千巧对争天下第一没兴趣,只是微微摇头。于丘峰见状又急忙说:“千巧,神医谷的阴阳册能医死人肉白骨,根治世间顽疾,我是想为你夺得此物啊。”说着,他看向柳千巧被毁的半张脸,眼神里透着深情。

这对柳千巧确实是个诱惑,她微微动容,眼神中闪过犹豫。

于丘峰见她还在犹豫,满脸诚恳:“就算你不再相信我,就算咱俩的鸳盟最终难协,只要能了了你心中的遗憾,我于丘峰就算死了,也瞑目了。”

“是吗?”柳千巧眼中满是怀疑——他骗了她太多次,她很难再信。

“千巧姐,你在吗?”正在此时,顾湘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是来辞行的。

“阿湘。”柳千巧赶忙起身迎了出去。

“于丘峰在里面吗?”顾湘一见她,便迫不及待地问。

柳千巧微微点头。顾湘立刻皱起眉头,气愤地说:“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薄情司的姐妹已经告诉我他是负心汉,你怎么还跟他在一起?”

“阿湘,小点声。”柳千巧赶忙示意她,“现在岳阳城局势动乱,主人神志不清,你我武功低微,根本没法带她离开。眼下,我们还需要依靠他。”

顾湘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需要他个鬼。你易容术那么高明,我们随便化成阿猫阿狗,难道混不出城?等和那群老鬼汇合,我让他们把姓于的碎尸万段。”

柳千巧无奈地摇头:“阿湘,你不懂。十大恶鬼之间勾心斗角,无一日不想杀死对方夺取势力,尤其是我们这些女子。这些年全仗着主人武艺高强,又有谷主庇佑,才得以相安无事。眼下主人神志不清,只怕……”

顾湘只知道温客行厉害,根本不怕其他恶鬼反天,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借他们十个胆子,要是敢欺负我们,主人把他们剁了喂狗。”

柳千巧很是识时务,冷静地说:“远水救不了近火,除非你能找到谷主。”

这下顾湘蔫了,无奈地叹气:“嗐,只有他找我,我上哪儿找他去?”

“我已经让薄情司的姐妹们下山寻找了。她们人多,四处留记号,谷主若是见到,自然会联系我们。”柳千巧早有安排,一脸沉稳。

顾湘着急地说:“这也不是办法啊。天大地大,谁知道主人什么时候能见到她们?一天见不到主人,你和罗姨就一直待在这儿?那于丘峰靠得住吗?”

柳千巧自信地说:“你放心,我有办法对付他。”

可在顾湘看来,柳千巧根本不像要对付于丘峰的样子,反倒十分信任他,不禁口不择言:“我才不信你,你就是中了那坏蛋的毒,舍不得离开。早知如此,入谷时就该让主人和罗姨逼你喝孟婆汤,彻底忘了这个大坏蛋。”

“别胡说,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柳千巧也不急着争辩,只是坚持己见。

见说不动柳千巧,顾湘也没办法,只好问:“算了,我不拆穿你了。那你有什么法子救罗姨吗?”

柳千巧无奈地摇头:“我没办法。孟婆汤的药效厉害,服下后最忌讳唤醒忘却的记忆。主人本就有离魂症,时好时坏,现在的心智比常人更紊乱。”

两人为喜丧鬼的病发愁了一会儿,柳千巧才问起顾湘的来意。顾湘说要同曹蔚宁回清风剑派,又放心不下罗姨。柳千巧微笑着说:“阿湘,你放心去吧。等你老了就明白了,没有什么比心上人更宝贵的,过一天算一天,多一天赚一天,旁的事就不想再理会了。”

顾湘又与柳千巧说了会儿话,便告辞与曹蔚宁出发去清风剑派了。

于丘峰却鬼迷心窍,不听柳千巧劝告,急着来岳阳派自投罗网。

岳阳派内,赵敬正与蝎王低声密谈,眉宇间凝着几分阴翳。恰逢门人匆匆入内,躬身禀报:“盟主,华山派掌门于丘峰求见!”赵敬闻言,眼尾微微一挑,眸底掠过一丝寒芒。他岂会不知,于丘峰伙同神秘女子劫走喜丧鬼一事,自己因摸不透对方底牌,又顾忌罗浮梦背后的陈年旧事,才强压着怒火未曾发作。本以为这蠢货会安分藏起,竟还敢主动送上门来。

“哥哥,真是想煞弟弟了!”于丘峰的大嗓门从院外传来,人未到声先至,透着股刻意的热络。

往日的赵敬,对着这些所谓的“兄弟”,向来是笑脸相迎、礼贤下士的模样。可今日,他却端坐在主位上纹丝不动,像尊覆着寒霜的石像,只冷冷睨着门口,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于丘峰浑然不觉杀机,只当赵敬是登了盟主之位摆起了架子。他讪笑着扫了眼品茶的赵敬,拱手道:“哥哥多日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

赵敬指尖摩挲着茶盏,半晌才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半分情绪:“于贤弟别来无恙。”

于丘峰见状也不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进罗汉榻,跷起二郎腿:“如今这岳阳派门禁森严,和昔日那高……”话到嘴边,他猛地顿住,慌忙改口,“是大不相同啊!”说罢自顾倒了杯茶,呷了一口,故作赞叹,“这茶还是当年的滋味,好茶!”

赵敬不动声色地套话,目光似有若无地锁着他:“贤弟久未露面,连英雄大会都缺席了,想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于丘峰叹了口气,面露难色:“哥哥有所不知,英雄大会那日变故迭生,小弟也是身不由己啊。”

“哦?”赵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起身走到他身侧坐下,语气带着几分好奇,“贤弟不妨细细说来。”

于丘峰话锋陡然一转,盯着赵敬的脸色,慢悠悠道:“哥哥当上盟主后雷厉风行,怎偏偏对喜丧鬼被劫一事不闻不问?贵盟千辛万苦抓来的人,平白被人劫走,传出去岂不是损了盟主的颜面?”

“什么意思?”赵敬心中一沉,果然,这厮是为罗浮梦而来。他面上依旧镇定,指尖却暗暗攥紧了茶盏。

于丘峰等的就是这句话,嘴角勾起一抹得意,压低声音道:“小弟只是道听途说,这喜丧鬼原名罗浮梦,竟是哥哥未过门的妻子。听说哥哥大婚当日悔婚,跟着浙西观察使的千金私奔了?”他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赵敬的神情,不肯放过一丝破绽。

赵敬眉头微蹙,眸底闪过一瞬慌乱,却又迅速敛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于丘峰心中暗喜,料定此事属实,又添油加醋道:“这新嫁娘受了奇耻大辱,一怒之下成了女魔头,专杀负心人。想来也是,换做谁,怕是都咽不下这口气吧?”

赵敬听完,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嘴角扯出一抹未达眼底的笑。

“哥哥,这定是谣言吧?”于丘峰故作惊讶,“您向来端方,与嫂夫人伉俪情深,怎会做此荒唐事?”

赵敬抬手为他续了杯茶,脸上挤出一丝笑:“喝茶,喝茶。”

于丘峰见好就收,话锋一转:“小弟已将那造谣之人教训了一顿,特来提醒哥哥。您初登盟主之位,正该大展宏图,可别让小人嚼舌根坏了清誉。”

废话,这些利害赵敬岂会不知?他心中怒火翻涌,却只淡淡道:“好茶。”

“好茶,好茶。”于丘峰连声应和,心知目的已达,又磨蹭了片刻,便找了个由头告辞离去。

赵敬望着他的背影,眸底阴鸷翻涌:“这些陈年旧事,于丘峰从何得知?他既劫走了喜丧鬼,罗浮梦定然在他手上。”

蝎王见于丘峰离去,气得双拳紧握:“这小人竟敢如此编排您,我这就去灭了华山派!”又忙劝道,“义父您别气,当心伤了身子。”

赵敬面色沉如墨,冷声道:“一条疯狗罢了,咬了人难道还要咬回去?打死便是,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是!”蝎王应声就要动身,“我这就去拔了他的舌头!”

赵敬忽然心头一紧,忙伸手拉住他:“且慢!蝎儿,你做事总是莽撞。华山派也是名门正派,掌门前脚刚走,后脚便横死,岂不是落人口实?等他离开岳阳,再动手不迟。”他怎敢让蝎王见着罗浮梦,若是让这义子知晓了过往,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便会彻底崩塌。

蝎王仍不甘心:“可义父,他那些话若是传出去……”

赵敬猛地甩袖,厉声打断:“我怕什么?树正不怕影子斜!要他性命,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蝎王看着他反常的模样,心中满是疑惑,却也只能应道:“是。”悻悻退下时,还狠狠瞪了眼于丘峰离去的方向。

赵敬待蝎王走后,立刻唤来谢无恙,眼中闪过狠厉:“给急色鬼传信,让他去会会于丘峰。”他不想让蝎王掺和此事,却也绝不会留着于丘峰和罗浮梦这两个祸患。

谢无恙躬身回禀:“义父,群鬼大多已去仙霞派,据点只剩急色鬼驻守。”

赵敬冷冷道:“足够了。”随即附耳对谢无恙交代了一番,字字透着狠戾。

飒爽秋风卷着落叶,周子舒与温客行带着张成岭步出龙渊阁,朝着四季山庄缓缓而行。树叶沙沙作响,似在诉说着秋日的温柔。

行至一处热闹的城镇,温客行牵着马匹,将缰绳递给张成岭,转头对周子舒说道:“阿絮,你们先去前面找客栈,我酒没了,去买点酒。”

周子舒也不客气,直接吩咐道:“那你记得把酒囊装满了。”言罢,便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温客行见他这般理所当然地差遣自己,不禁眨巴眨巴那双灵动的眼睛,佯装不平地抱怨道:“唉,我欠你的?我是你家生奴才啊?”

话刚落音,他又扬高了声调,带着几分夸张地叫起屈来:“嘿——你自己怎的不去?”

原本,周子舒并无此意,却被温客行这通编排激得来了脾气。他索性停下脚步,反手将手中的酒壶往后一抛,故意加重语气,再次使唤:“顺便,把我的酒壶也装满了。”

温客行眼疾手快,轻巧地接住飞来的酒壶,先前的抱怨早散了去,反倒自己先笑了起来,脸上挂着几分无奈,却又藏着丝纵容:“好吧,周大爷,您老是要女儿红还是竹叶青呀?”

周子舒闻言,脚步未动,方才还带着几分刻意疏离的神色忽然一黯,像被什么东西蒙上了层灰。他没有回头,只低低应了句:“随意。我和成岭先去前面找客栈投宿了。”语气里的简洁藏着不易察觉的落寞——女儿红或是竹叶青,于他而言早已没了分别,那舌尖上的滋味早在日复一日的煎熬里消磨殆尽,酒入喉间,不过是过场般的灼热罢了。

温客行在酒肆柜台前等着店家装酒,指尖无意识敲着柜台,抬眼时忽然一顿——酒肆牌头下,赫然是薄情司的联络暗号。他心中一动,暗自思忖道:“薄情司这群丫头,竟然寻到了这里。难不成是阿湘带她们找来的?”

另一边,周子舒在忘尘客栈安置好张成岭,看着那孩子趴在桌上补觉时眉头还微微蹙着,便取了件薄衫轻轻搭在他肩头,轻手轻脚带上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指尖触到门板的刹那,他垂眸默了默,眼底漫过一层极淡的软意——这孩子,终究还是没能从过往的惊惶里彻底走出来,连睡梦里都不得安稳。

他缓步走到案前落座,手肘撑着桌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砚台边缘,温客行雨夜吹箫的孤寂身影,张成岭在磨难中生出的坚毅,一一浮现在脑海。

桌上早已备妥宣纸笔墨,周子舒执起笔,在砚中饱蘸了墨,笔锋落纸时行云流水,先给四季山庄的老掌柜写了封短札。他在信中细细叮嘱四季山庄的掌柜,为温客行定制一支玉箫:玉料要选最温润的羊脂白玉,雕流云竹叶纹,寓意他自在如风、坚韧如竹;又为张成岭定制庄主令,严循旧制以梅花为形,玉质需与自己昔日那块分毫不差,连梅蕊的雕琢、边缘的线条,都交代得分毫毕现。笔杆划过纸页,他指尖顿了顿,这玉箫,终究是想补全那些年错过的时光。

墨迹干透后,他将信折好放入机关鹊的竹筒,轻轻拍了拍鹊身:“拜托了。”机关鹊扑扇着翅膀飞出窗外,消失在日光里。周子舒又落座,他执着狼毫的手顿在宣纸上,指尖因久握笔杆泛着白。他望着宣纸凝思片刻,终究只落下“见字如面,吾兄可安?”——他刻意避开了那个熟稔的名字,只以“吾兄”相称,毕竟那人假死避居南疆的秘密,容不得半分泄露。

写到“南疆秋意应已浓,想来你与乌溪仍耽于山水之间,煮酒品茗,悠游山水,倒让我这江湖浪子羡煞。”,他侧头望向窗外,蜀中秋风吹着枯叶簌簌作响,与南疆的温润全然不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心底竟真生出几分羡意——那是对故友安稳岁月的真切向往,也是对自己身如飘萍的无奈。他笔尖顿了顿,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似是想起昔年与景北渊泛舟望月河上的光景,想起秦九霄捧着酒坛跌跌撞撞跟在身后,酒液洒了衣襟也浑然不觉的模样,当时风华正茂,执棋共论天下局;少年意气,仗剑随君,帐中谋江山,阵前定乾坤,敢将碧血换清平。

可是后来呢?九霄倒在城下,四季山庄的兄弟,死了个干净。天窗的铁牢,困住了年少的意气,那点笑意却又很快被眼底的疲惫掩去。“忆及昔年与你泛舟河上,品蟹饮酒,恍如昨日。自离晋地,倏忽数载,未曾通音,非是不念,只觉一身尘垢,无甚可诉。今次执笔,却是有一事相询,还望吾兄代为转问乌溪。”

提及七窍三秋钉时,他的笔锋忽然重了些,墨汁在纸上晕开一点。“我自离了天窗,携稚徒浪迹江湖,行至蜀中龙渊阁一带,暂歇于此。偶遇一人,行事痴狂,偏生与我有几分渊源。此人竟为自己打下七窍三秋钉,闻之令人心惊。你也知,这钉本是我昔年闲来所创,原是为警戒背叛恶徒所制,竟不想有人以此自残。”他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传来熟悉的窒闷感,七窍三秋钉入体的钝痛顺着血脉漫上来,像揣了块烧红的铁,却只是皱了皱眉,便继续写下去,将“此钉入体,损经脉、蚀元功,诸般苦楚不必多言。其打法有二:若一次贯七钉入体,五感尽失不过旬月,余生三年皆为废人;可他偏选了最磨人的法子,三月一钉,让铁刃与血肉相融。这般下来,虽能留五成功夫,五感也只渐失,却要捱过三年又十八个月的锥心蚀骨。他已耗了一年半光阴,将七钉尽数钉入,我观其状,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如今闻乌溪医术通神,于奇症怪疾颇有建树,便斗胆相问:此钉既已入体至此,是否尚有转圜之法?”轻轻带过。待到写“若有一线生机,还望吾兄代我求乌溪指点一二;若无,便权当我妄念,不必挂怀。”,笔尖微微颤了下,在纸上戳出个细点,他立刻用墨块把点晕开,重写时,字迹竟比先前更稳了——他素来不爱拖累人,便是景北渊,也只想把难处藏在字缝里。

写到温客行,笔锋忽然软了下来,连墨色都淡了几分。“除却此事,尚有一桩喜事,要与兄细说。你还记得我曾与你提过,先师膝下有位二师弟,名唤甄衍,乃圣手甄如玉之子。当年甄家遭难,这孩子不知所踪,我寻了他二十载,竟在数月前,于江湖之中与他相遇。”

“说来可笑,我与他相识相交数月,饮酒论剑,嬉笑怒骂,竟直到近日才认出,他便是我苦寻的甄衍弟弟——如今的鬼谷谷主温客行。那日在龙渊阁,我骤然认出他的身份,只觉心口堵得慌,又酸又涩。他得知我已知晓他甄衍的身份后,竟慌不择路地跑了,我瞧着他踉跄的背影,才懂他这些年的伪装下,藏着多少委屈与惶恐。”这段字写得慢,带着点自嘲,搁笔时他揉了揉眉心,眼底晃过懊恼,更多的是疼惜。龙渊阁里温客行跑开时,衣袂被风吹得翻飞的模样,此刻就在眼前晃,他喉结滚了滚,指尖在“好在他终究回来了,如今我们已相约同归四季山庄,往后我便守着他,补回这二十年的亏欠”上轻轻点了点,眸底翻着愧疚,也翻着庆幸,最沉的,是想护着这人的心思。

“另外,我还收了个徒弟,名唤张成岭。这孩子身世坎坷。”写到张成岭,周子舒的眉眼总算舒展开些。写“心性纯良,颇有韧劲,是块可塑之材”时,他想起那孩子仰头喊师父的模样,恍惚间竟看到了当年的秦九霄,也是这般仰头喊着“师兄”,眼里盛着少年人的清亮,嘴角不自觉勾了勾,笔锋也轻快起来。落“如今我将四季山庄的庄主令为他定制妥当,盼他能承继山庄香火,也让这百年基业,有个着落”时,他握笔的手紧了紧,四季山庄的百年传承,总算有了着落,这份念想,让他飘了半生的心,落了点实。

最后写“纸短情长,诸多心绪,难以尽述。若乌溪有钉伤之解,兄可将解法书于信中告知便好,不必亲至中原——南疆山水养人,你与乌溪自在度日,便是最好。”,他笔尖顿了顿,又添上“切莫因我之事,轻易踏入中原半步”,笔尖划过纸页时格外用力,毕竟晋王的眼线遍布江湖,若那人因他返回暴露行迹,便是他最大的过错。他接着写道:“山庄久无人居,想来已是荒草丛生,待我归庄后,便着手修葺。待春日桃花开时,若你二人得空,可寄一枝南疆春信与我,也算共赏了。周絮 手书”,他把笔搁在笔山上,指尖抚过纸页的边缘,眸底带着点温柔的怅然。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窗棂上,他坐了半晌,才把信纸仔细折好,塞进机关鹊的竹筒。拍了拍鹊身时,他轻声说:“莫让他二人,为我忧心。”顿了顿,又补了句:“也替我,看看南疆的秋。”。

指尖轻轻一托,机关鹊便扑扇着铜翼振翅而起,尾羽的影子擦过窗沿,旋即扶摇直上,最终化作一点黑痕融进天边的云层里。

周子舒立在窗前,阳光沿他肩线淌下,将身影拓在地上。目光追着机关鹊消失在天际,指节在窗棂上轻轻摩挲,心底翻涌的疼惜,像被风卷着的草,漫无边际。有些事,就像心底的刺,越是不想去触碰,却偏偏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他不禁思索,为什么甄家所在的那个村子会被人找到?究竟是何人发现的?还有,他又是为什么会被人带进那个地方?

周子舒眉头微蹙,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懑与心疼。他深知温客行这些年所承受的苦难,绝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那些过往,就像一道道深深的伤痕,刻在温客行的心上。而他,只恨自己没能更早地出现在温客行身边,替他分担那些痛苦。

此刻,他想活了!周子舒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会与温客行并肩面对,这一次他不会再放开他的手。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撩动他的发丝,也稍稍吹散了他心中的郁气。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窗前,准备去看看张成岭,同时也等待着温客行买酒归来。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秋风裹挟着丝丝凉意,吹得街边的灯笼左右摇曳。温客行依照联络暗号,在城镇一处偏僻的角落,找到了薄情司的两个女侍。那两个女子身着黑衣,面容冷峻,见到温客行后,立刻恭敬地跪在地上。

其中一个女侍率先开口,将喜丧鬼被劫走后的事情详细禀报:“起初,食尸鬼带着我们藏匿了几日。可后来,除了湘姑娘,迟迟不见其他人来与我们会合。他一焦躁,老毛病便发作了起来,整日嚷着要吃人肉,看我们的眼神满是馋涎欲滴,实在吓人得很。无奈之下,我们便把他灌醉了,这才悄悄逃走。后来,艳鬼姐姐传信来,说她已将主人救出,正在陪着养伤,还叮嘱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温客行神色凝重,问道:“所以你们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鬼谷中其他人?”

女侍恭敬地答道:“是。除了湘姑娘和艳鬼姐姐,我们这群女子武功有限,若没有谷主和主人的庇护,只怕对谁都是砧上鱼肉。我们东躲西藏了好些时日,后来,风波渐渐平息,湘姑娘说您在蜀中,我们便四处寻找谷主的踪迹。还好我们姐妹幸运,有幸碰上了谷主。”

说罢,女侍小心翼翼地请示:“谷主,我们薄情司几十名姐妹该何去何从,还请谷主示下。”

温客行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们,问道:“你们有何想法?”

这两个女子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揣测不透温客行的意思,都不敢妄自猜度,只得恭敬地回道:“我们全凭谷主做主。”

温客行无奈,只得又耐心说道:“我是问你们自己想去哪儿。”

女侍犹豫了一下,说道:“那,若是谷主没有别的吩咐,我们便回青崖山,等候谷主、主人归来。”

温客行微微皱眉,不耐烦道:“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你们就非得回那鬼地方?”

女侍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回禀道:“谷主,我们都是一些走投无路的薄命女子,人人都是在踏上绝路前蒙主人相救,自愿为奴为婢以报恩情。天下之大,唯一勉强算的上家的也只有咱们鬼谷了。”

温客行缓缓起身,从二人中间走了过去,抬头望向漆黑夜空,语气虽平淡却不容置疑:“即入鬼谷,或是噬人,或遭人噬。你们既然连自保之力都没有,还回什么鬼谷。往后,任你们去哪儿,不得再踏入青崖山一步。违令者死。”鬼谷?他还是头一回听闻有人说鬼谷是所谓的“家”。一想到鬼谷,他满心厌恶,压根就不想再踏足那片阴森之地。即便回去,他要这些弱女子又有何用?况且,要是没有他护着,那些女子一旦回到鬼谷,可不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思及此,他心一横,觉得倒不如就此将她们遣散,给她们一条生路,让她们能摆脱鬼谷的阴霾,去寻一方自由天地。

看着女侍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尾,温客行立在老槐树下没动,指尖捻着片泛黄的槐叶,叶边已经枯卷了。风卷着落叶擦过他的靴面,簌簌的声响里,他忽然想起薄情司的院落里也种着这样的槐树。阿湘刚被他捡回鬼谷时,还是个裹在破布片里的奶娃娃,哭起来嗓子哑得像破锣,是罗浮梦心软,教他怎么用米汤喂孩子,后来阿湘长到梳小辫的年纪,罗浮梦便总坐在槐树下教她绾发,槐花瓣落满两人的肩头,软得像云。那时他已是鬼谷里人人忌惮的新主,却总爱揣着颗糖,悄没声地立在廊下看——他怕自己满身的血腥气惊着阿湘,也怕罗浮梦那点温柔,会让他忘了鬼谷里只能靠狠戾活下去的规矩,便只敢隔着几步远,多看一眼是一眼。如今想来,那点温软,竟是鬼谷这摊烂泥里,唯一没被血污泡透的光。他将槐叶揉得粉碎,扬手撒向风里,喉间滚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似是说给风听,也说给当年那个躲在廊下的自己:“走了,就别再回头了。鬼谷的门,这辈子都别再踏进来。”

巷口的老槐树落了满地枯叶,温客行立了半晌,将掌中槐叶的碎末扬在风里,才转身往忘尘客栈的方向走。酒肆的幌子在风里晃着,他路过时想起阿絮的嘱咐,又拐进去拎了两坛竹叶青,指尖蹭着酒坛冰凉的釉面,脚步也慢了几分。

客栈客房内,烛火摇曳,将周子舒与张成岭的影子拉得老长。张成岭扒着床沿晃腿,忍不住问:“师父,温叔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酒铺在天边?”

周子舒靠在椅背上转着空酒杯,懒声道:“急什么,他若想喝酒,绕着镇子转三圈也未可知。”

张成岭从床上溜下来,凑到他跟前:“师父,你给我讲个江湖故事呗,像温叔那样的奇闻轶事!”

周子舒挑眉:“我讲的,你怕是听不下去。”

“肯定听得下去!”张成岭搬来小板凳,双手托腮,“师父讲的定是厉害的秘辛!”

周子舒被他缠得没法,只得开口:“从前有个断水门弟子,剑法半吊子,偏生爱管闲事。路遇强盗抢东西,他冲上去打抱不平,剑还没出鞘,先被人卸了胳膊。”

张成岭的笑僵在脸上:“啊?那他没反击?”

“反击了,用拳头捶了人家三下,被一脚踹进泥沟。还是被抢的人报官,才把他捞出来。”周子舒说得平铺直叙。

“那他后来改了吗?”

“伤养了半年,性子磨沉了。再遇强盗拦路,他只往路边一站,刀鞘敲了敲石头,强盗竟灰溜溜走了。”

张成岭愣了愣:“没了?”

“没了。”周子舒放下酒杯,“江湖路,本就这般,哪来那么多啰嗦。”

“这还不如温叔讲的有意思……”张成岭话未说完,客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温客行遣散薄情司后,径直回了客栈。他刚进门,周子舒便迎了上来,眉峰微蹙,眼底藏着几分焦灼,嘴上却只问:“去哪儿了?”

“怎么了?”温客行心中一紧,以为出了何事。

“替我管管这徒弟,”周子舒无奈道,“作妖得很,随便打随便骂。”

温客行看向屋内的张成岭,那孩子只穿着亵衣盘腿坐在床上,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们,透着狡黠。他笑着调侃:“你收的徒弟,这会儿倒让我做主了?”

周子舒摆了摆手:“子时将至,我去调息了。”说罢便将张成岭甩给温客行,转身进了里间。

温客行坐在张成岭身边,点了点他的额头:“臭小子,你作什么妖了?”

张成岭道:“我求师父讲个睡前故事给我听,但师父实在太不会讲了,他讲的故事比夫子念得书文还干巴巴。”

温客行嗤笑一声,指尖漫不经心地在膝盖上敲着,眉梢眼角都带着几分戏谑的嫌弃:“呵,以前的你多乖啊,现在怎么蹬鼻子上脸,还提这般无理要求?小孩子果然宠不得。”

张成岭半点没被他的语气唬住,眼睛亮得像缀了星子撒娇道:“温叔,你给我讲一个吧?你讲的肯定比师父好听多了,阿湘姐姐跟我说,你肚子里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什么红孩儿劈山救白蛇啊,姜子牙大战白骨精啊,还……”

“哎哎哎,停停停!”温客行急忙抬手打断他,哭笑不得地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嗔怪,“这丫头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温客行被他磨得没法,只得道:“唉,唯女子与小任难养也,好吧,就给你讲一个。”他微微眯眼,陷入回忆,“从前啊,在沙漠里有个行者,不幸啊,遭遇了狼群,被追得走投无路时,发现一口枯井,顺着井绳往下爬,却见井底群蛇吐信,井壁还挂着蜂巢,蜜蜂蛰得他苦不堪言,那井绳还在慢慢下坠……”

温客行缓缓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床沿,那“井底群蛇、壁上蜂巢”的绝境,竟和当年甄家被追杀时的处境渐渐重合。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前晃过的,是母亲谷妙妙拼死护着他的模样。

过往的噩梦骤然翻涌——那年,甄如玉被逐出神医谷,大批江湖人士围堵谷口,叫嚣着要交出甄如玉,否则便血洗神医谷。白发苍苍的甄向阳为保谷中众人,含泪挑断了甄如玉的手筋脚筋。谷妙妙背着重伤的丈夫,牵着年幼的他,在夕阳中离开,身后是江湖人的哄笑。一家人如丧家之犬,被正邪两道追杀,谷妙妙拼死抵抗,终究寡不敌众倒下。千钧一发之际,秦怀章白衣仗剑,如神兵天降救了他们。

“行者在井壁摸到蜂巢渗的蜂蜜,刮了一点尝,竟尝到了一丝甜。”温客行的声音低了下来,记忆回到那条清澈的河边,周子舒蹲在岸边喊他“甄衍儿弟弟”,教他打水漂、玩竹蜻蜓,少年人的笑声在风里飘着,成了他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

好不容易哄睡张成岭,温客行为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走出门。廊下月色清浅,周子舒的客房里还透着一星摇曳的烛光,那点暖黄像浸了温酒,熨帖得他心头一片安稳。他指尖轻轻刮过门楣上的木纹,唇瓣微动,低声喃喃:“人生在世如梦幻泡影,世人苦苦追寻的也不过是那一点蜜糖的欢愉。”

话音刚落,正要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廊下的风忽然卷来一声极轻的唤:“老温。”

那声音是从周子舒的客房里传出来的,不高不低,带着调息过后的清润,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慵懒。

温客行脚步一顿,眉峰微挑,唇边漾开一抹戏谑的笑。他也不急着推门,只抬手屈起指节,不轻不重地在门板上叩了三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周大人才调息完?这是……想请我喝两杯?”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周子舒立在门内,烛光漫过他微敞的衣襟,晕开一片暖融融的光影,月色却趁隙淌进来,落了他满身清辉。他没说话,只是抬眸看向温客行,眼底盛着烛光的暖,又掺了几分夜色的柔,像一汪浸了酒的春水,晃得温客行心头那点戏谑,忽然就散了大半。

“进来。”周子舒侧身让开道,语气依旧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却率先转身往窗边走,袖角擦过门框,带起一缕微风。不等温客行完全跨过门槛,他便抬手推开了木格窗,夜风卷着清辉与草木的清香涌进来,拂动了他额前的碎发,“月光正好,别浪费了这坛酒。”

温客行眼底的笑意更深,抬脚跨进门,顺手带上门板,将廊下的风与夜色都关在了外面。

桌案上早已摆好了两个粗瓷酒杯,一碟盐渍青梅,一碟五香豆干。周子舒将酒坛往中间一放,抬手便倒了两杯。酒液清冽,晃出细碎的光,与窗外漫进来的月色融在一起,杯壁上很快凝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温客行拖了把椅子坐下,手肘撑着桌面,偏头看他。烛火在周子舒脸上投下浅浅的影,抚平了他眉宇间常年的倦意,连带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睛,都浸在月色里,软了几分,眼睫垂落时,像蝶翼轻轻敛住了光。

“怎么想起叫我进来喝两杯?”温客行端起酒杯,指尖蹭过杯壁的凉意,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粗糙的瓷面,“莫不是心疼我买酒跑断了腿?”

周子舒没理他的调侃,只端起自己的那杯,仰头饮了一口。烈酒入喉,烧得喉咙微微发紧,却奇异地驱散了调息后残留的滞涩。他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目光落在窗外的月亮上,声音淡得像风,藏着没说出口的心动:“今夜月色不错。”

温客行跟着他的目光望去,天边那轮圆月,清辉万里,照得人间一片温柔,连院角的老树枝桠,都镀上了一层银霜。他忽然低笑一声,也饮尽了杯中的酒,酒液滑过喉咙时,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眼底漾着比月色更浓的情意:“今天月色很美……却不及……”

话没说完,他便顿住了,只将空杯往周子舒面前推了推,眼底盛着笑意,带着几分狡黠,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敲:“再倒一杯。”

周子舒垂眸盯着桌面的木纹,指尖轻轻摩挲着酒坛边缘冰凉的釉色,没去看他,只淡淡应了一声,伸手拎起酒坛给他满上。酒液撞击杯壁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窗棂大开着,晚风穿堂而过,檐角的铜铃偶尔轻响一声,衬得这一室的静谧,竟多了几分难得的安稳。

温客行垂眸看着杯中晃漾的月色,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忽然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酒意的喑哑:“阿絮,你说这天底下,能有几人,配得上这般月色与好酒?”

周子舒没说话,只偏过头看他。月光落在温客行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那双惯常含着算计与锋芒的眼睛里,此刻竟盛着满当当的清辉,软得像一汪春水,连眼角的小痣,都浸在月色里,添了几分柔和。他顿了顿,抬手将自己的酒杯往温客行的杯沿上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瓷杯相触,撞碎了杯中的月色。

“你我二人,足矣。”

温客行猛地抬眼,撞进他那双淡漠却藏着暖意的眸子里,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痒丝丝的,连带着喉间的酒意都漫了上来,烧得他耳根微微发烫。他笑了笑,故意扬起下巴,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指尖却不自觉收紧了些:“幸得君心似我心……”

周子舒没理会他的贫嘴,仰头又饮下一杯。酒液滑过喉咙,留下一阵温热的灼意,他望着天边那轮圆月,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卷走,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喑哑:“是酒好,月色好,身边人……也恰好。”

温客行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随即低低地“嗯”了一声,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月色下格外清晰。晚风卷着草木的清香,拂过两人的发梢,檐角的铜铃又轻轻响了一声,细碎的声响里,满室的月光仿佛都跟着温柔了几分,连烛火都晃得慢了些。

酒意渐浓时,周子舒的眉眼在月光里渐渐模糊,眼尾晕开一抹淡淡的红。温客行撑着桌沿站起身,脚步带了点虚浮的轻晃,指尖扶了一下桌角才站稳。

“阿絮,我回房歇着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笑意里浸着酒气,眼底却亮得惊人,“明早……记得叫我。”

周子舒“嗯”了一声,目送他踉跄着拉开门,夜风卷着寒意扑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将温客行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温客行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脱了外衣,便一头栽倒在床榻上。酒意上涌得快,意识像是被泡在温水里,昏沉间,他阖上眼,很快便坠入了梦境。

梦里不是鬼谷的血雨腥风,也不是人间的尔虞我诈,竟是方才的月色。

温客行朦朦胧胧间,睁开眼睛,月色淌过窗棂,落在廊下那株老梅上,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几朵早开的白梅,在月光下透着玉色的光。他立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人——那人着一身月白长衫,负手立于梅树之下,肩头落了点细碎的花瓣,风一吹,便簌簌往下掉,衣袂翻飞间,竟像是要乘风而去。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温客行的呼吸蓦地一滞。他见过周子舒着布衣,见过他满身风霜、笑卧红尘,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他。清辉覆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薄玉,连周身的气韵都柔和了几分,竟让他想起洛水之畔的神女,可望而不可即。

他忍不住迈步上前,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一场幻梦,靴底踩过廊下的青苔,发出极轻的声响。离得近了,才看清那人眉眼——眉峰微敛,眼尾带着点天生的倦意,却又亮得惊人,像盛着一汪融了雪的春水,睫毛上还沾着一片细小的梅瓣。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风又起,卷起那人衣袂翻飞,广袖流仙,竟真有几分乘风欲去的意思。温客行心头一紧,伸手便去抓,指尖堪堪触到那片衣料,软得像天边的云,带着月光的微凉。

那人似是察觉到了,缓缓转过身,伸手拂过他鬓角的碎发,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柔软,像春风拂过湖面:“老温,别再把自己困在过去了。”

温客行喉结滚了滚,声音带着几分喑哑的试探,指尖微微发颤:“阿絮,你会害怕我吗?”

那人闻言,失笑出声,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嗔了句,气息拂过他的眉眼:“傻子。”

远而望之,真真是皎若太阳升朝霞,周身的光比月色还要揉;迫而察之,又像灼若芙蕖出渌波,眉眼间带着点清润的艳,不俗不妖,刚巧落在人心坎上。

温客行忘了说话,只怔怔地看。看他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背挺得笔直,却又不是那种紧绷的凌厉,反倒像山松般,自有风骨。腰肢被玉带束着,衬得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偏偏他站在那里,又带着几分慵懒的随意,让人想起江南烟雨中的画舫,悠悠的,晃得人心尖发痒。

他微微抬颌,延颈秀项,皓质呈露,颈侧的肌肤在月光下白得晃眼,连喉结轻轻滚动的弧度,都透着难言的惑人。没有脂粉香,只有淡淡的冷梅香混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偏生比世间所有的精致妆容,都要动人几分。

云髻峨峨,发间只簪了一支素玉簪,乌黑的发丝垂落肩头,被风拂起几缕,缠缠绕绕,像极了温客行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修眉联娟,眼波流转间,明眸善睐,竟似含着笑意,看得温客行心头一烫。他还看见那人嘴角边浅浅的梨涡,靥辅承权,若是笑起来,定是要晃得人失了魂的。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四目相对的刹那,周遭的风声都似停了。温客行看着那双盛着月色的眼,只觉喉间发紧,连呼吸都乱了章法,胸腔里的心跳擂鼓般响,震得他指尖都在发烫。那目光里,渐渐漫上一丝近乎贪婪的占有欲,像独属于鬼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心头,越收越紧。

温客行喉结滚了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几分不容错辨的笃定,指尖攥得发白:“阿絮……”

那人闻声,果然弯了唇角,朝他伸出手来,掌心向上,带着几分纵容的笑意。指尖微凉,触到他掌心时,温客行只觉一股热流从心口涌上来,烫得他浑身发软。他反握住那只手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指节微微泛白,像是怕一松手,这人就会化作月光,消散在风里。

他忍不住稍一用力,便将人拽进怀里,手臂箍着周子舒的腰,勒得紧紧的,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鼻尖蹭着那人颈侧的冷香,混着衣料上晒过太阳的暖,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像要撞碎在这人的肩头上,声音闷在对方颈窝,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是我的。”

周子舒没有推拒,反而软软地靠进他怀里,脸颊蹭了蹭他的衣襟,鬓边的发丝擦过温客行的下颌,痒得他心头一颤。他低头,鼻尖几乎要贴上对方的额头,呼吸交缠间,能看清周子舒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扇动着,扫过他的掌心,泛起一阵细密的痒。

“老温。”周子舒的声音比平日里更软,带着点梦呓般的喑哑,还掺着点鼻音,指尖轻轻勾住他的衣襟,指甲无意识地刮过衣料下凸起的锁骨,带起一阵战栗,“你看,梅花开了。”

温客行哪还有心思看什么梅花,目光黏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喉间发干,指尖微微发颤。他抬手,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片细腻的肌肤,感受着指尖下细微的战栗,声音低得像蛊惑,带着点哑,又藏着几分霸道,气息拂过滚烫的耳廓:“阿絮,梅花哪有你好看?这满园的梅,这世间的月,都不及你半分——何况,你本就该是我的。”

话音未落,他便低头,吻上那片发烫的耳尖,辗转厮磨间,带着几分近乎啃噬的力道,像是要在这人身上,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舌尖轻轻扫过,引得怀里人一阵轻颤。

周子舒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指尖泛白,却没躲开,反而微微偏过颈子,往他怀里缩了缩,像是在纵容,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喟叹。温客行的吻带着灼热的温度,从耳尖滑到下颌,再到颈侧细腻的肌肤,勾得人浑身发软。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喘着气,气息拂过他的脖颈,带着冷梅的清冽,痒得他几乎要失控,唇齿厮磨间,低哑的声音带着执念,混着浓重的呼吸:“谁也抢不走。”

他抬手,轻轻摘下那支素玉簪,乌木般的发丝如瀑般倾泻而下,落了两人满身,带着淡淡的发香。温客行埋首在那片柔软的发间,鼻尖萦绕着冷梅与清冽交织的气息,他伸手,揽住周子舒的腰,指尖隔着薄衫,摩挲着那处纤细的弧度,将人抱得更紧,力道带着几分颤抖的虔诚。

周子舒的手从衣襟滑到他的后背,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描摹着他的脊背,动作里带着不自知的依赖,甚至微微踮起脚尖,胸膛软软地贴上他的,还轻轻哼了一声,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尾音带着点勾人的颤。温客行心头一热,低头吻上他的唇,这个吻不再有试探,带着不容置喙的侵占,舌尖撬开齿关时,带着几分狠戾的温柔,纠缠间,酒意与爱意交织,漫过了四肢百骸。

风卷着梅花,簌簌落在两人的发间、肩头。温客行抱着怀里的人,一步一步往屋内走,脚步带着醉酒后的微沉,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满地碎银。他将周子舒轻轻放在榻上,俯身看着他,眼底的爱意浓得化不开,却又掺着几分霸道的占有欲,指尖拂过他汗湿的额发,指腹摩挲着他的眉眼,像是在描摹一件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藏品,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周子舒仰躺着,发丝铺在枕上,衬得脸色愈发白皙,眼尾泛红,像浸了水的桃花,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他看着温客行,眼波流转间,带着点水汽,软软地抬手环住他的脖颈,轻轻将人拉下来,鼻尖蹭过他的鼻尖,呼吸交缠,带着灼热的温度:“别闹。”

他说着,却主动吻上温客行的唇角,舌尖怯生生地勾了一下,又迅速退开,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又有点喘,尾音还轻轻往上扬了扬,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别太过分。”

温客行低笑出声,俯身吻去他眼角的湿意,指尖轻轻褪去他的衣衫,指腹有意无意擦过腰侧细腻的肌肤,动作慢得像在描摹一件稀世珍宝,力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指尖划过的地方,泛起一阵细密的红。月光落在周子舒细腻的肌肤上,像镀了一层薄纱,美得惊心动魄。他俯身,胸膛贴着对方微凉的肌肤,听着那处沉稳又急促的心跳,唇瓣擦过敏感的耳廓,厮磨着落下细碎的吻,声音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人发麻,一字一句,带着刻骨的执念,混着浓重的呼吸:“阿絮,若这是场梦,我不想醒了。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

他的手缓缓抚过周子舒脊背,指尖抚过那片光滑细腻的肌肤,动作里带着近乎虔诚的温柔,却又在腰间轻轻收紧,将人更紧地揽进怀里。周子舒微微瑟缩,喉间溢出一声细软的轻哼,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发丝蹭过温客行的下颌,痒得人心尖发颤,指尖攥紧了他的衣襟,指节泛白。

而另一边的客房里,周子舒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廊下的夜色里,才缓缓收回目光。他将桌上的酒杯一一敛进托盘,指尖擦过杯壁时,还能触到残留的酒温,带着一点灼人的热度。窗还大开着,晚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摇曳,他抬手灭了烛芯,一室的月色便彻底漫了进来,清辉落满了床榻,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解下外衣,随手搭在床尾的栏杆上,躺下去时,还能闻到衣料上沾着的酒香与草木气,混着一点温客行身上的清冽。酒意缓缓漫上来,裹着周身的筋骨,白日调息时的滞涩散了大半,意识渐渐沉下去,周子舒也伴着月色,坠入了属于他的梦。

梦里没有鬼谷,也没有天窗。

他半梦半醒间睁开眼,月色如霜,淌过窗棂,落在院中的石桌上。桌上摆着两盏酒,一坛刚开封的青梅酿,酒香混着夜风里的梅香,漫得满院都是,坛口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桌旁倚着个人,一身素白短打,袖口挽到肘间,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肌理分明,发带松松系着,几缕墨发垂在颊边,正低头把玩着一柄折扇,指尖转得飞快,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月光下格外好看。

周子舒的呼吸顿了顿。他见过温客行的疯癫狠戾,见过他搅弄风云时的张扬,见过他故作潇洒的笑,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他——褪去了长衫广袖的束缚,浑身带着点少年气的利落,眉眼间的戾气散了大半,只剩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像只收拢了利爪的兽,偏偏抬眼时,眼底的光比月色还要亮,眼角的小痣,像是淬了酒的朱砂。

他忍不住迈步上前,脚步轻得像怕惊碎这片刻的安宁,鞋底碾过落在石径上的梅瓣,发出极轻的声响。离得近了,才看清那人的眉眼,眉峰凌厉,眼尾微微上挑,唇边噙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竟比桌角那盏晃动的酒液还要醉人几分,呼吸间,带着青梅酿的甜香。

风拂过,卷起那人额前的碎发,素白短打贴在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脊背挺直,像山巅的青松。周子舒心头微动,伸手想去碰那柄转得正欢的折扇,指尖堪堪要触到,却被那人一把捉住手腕,力道不算重,带着点戏谑的牵制,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微微一颤。

温客行抬眸看他,眼底盛着星子,指尖捏着柄折扇转了个圈,扇骨擦过掌心发出清脆的声响,笑得漫不经心,气息拂过他的手腕:“阿絮,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陪我喝一杯。”

他手腕轻翻,折扇“唰”地一声展开,扇面上墨色梅枝疏疏朗朗,竟与院中的景致相映成趣,墨色浓淡相宜,看得出是用心画的。温客行晃着折扇,指尖点了点周子舒的鼻尖,语气里带着几分调笑,指尖的温度,留在鼻尖上,烫得人发痒:“怎么?看傻了?莫非是觉得我今日模样,比这月下寒梅还要俊上几分?”

周子舒耳尖微微发烫,下意识地偏头躲开,指尖却被温客行攥得更紧,力道带着几分不容挣脱的亲昵。他看着扇面上的墨梅,又看了看眼前人眼底的笑意,喉间轻轻动了动,竟一时语塞,舌尖抵住了唇角,才压下心头的悸动。

远而望之,他眼底的光皎若太阳升朝霞,灼得人心口发烫;迫而察之,那眉眼间的艳,又像灼若芙蕖出渌波,带着点野劲的勾人,偏偏一身的酒香,缠得人呼吸都乱了。

周子舒没说话,只怔怔地看。看他秾纤得衷,修短合度,站在那里时,像山巅的孤狼,带着点桀骜不驯,偏生笑起来的模样,又软得不像话,梨涡浅浅,晃得人眼晕。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被素白短打衬得愈发挺拔利落,偏偏转着折扇的手指,骨节分明,晃得周子舒心尖发痒,指尖微微蜷缩。

他微微抬颌,延颈秀项,皓质呈露,颈侧的肌肤在月下白得晃眼,连喉结轻轻滚动的弧度,都透着难言的惑人。没有熏香的浓艳,只有淡淡的酒香混着松枝的清冽,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偏生比世间所有的精致,都要动人几分。

云髻峨峨,发间只束着一根玄色发带,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几缕碎发贴在颊边,添了几分不羁,发带的流苏,垂在颈侧,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修眉联娟,眼波流转间,明眸善睐,带着点捉弄的笑意,看得周子舒心头一烫,耳尖的红,漫到了颈侧。他还看见那人嘴角的梨涡,靥辅承权,只消一笑,便像是能把这漫漫长夜,都焐得暖起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周遭的风声都静了。周子舒看着那双盛着笑意的眼,只觉喉间发紧,连呼吸都乱了章法,胸腔里的心跳,擂鼓般响着,震得指尖都微微发烫,掌心沁出了一点薄汗。

他喉结滚了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点酒意的喑哑,指尖微微发颤:“老温……”

那人闻声,笑得更欢,反手将他拽进怀里,折扇被随手搁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飞了院角槐树上的一只雀鸟。温客行的手臂箍着他的腰,力道带着点霸道的亲昵,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呼出的气带着青梅酿的甜香,烫得人肌肤发麻,声音低哑,带着点蛊惑:“阿絮,这酒,可是特意给你酿的。”

周子舒没心思看什么酒,目光黏在他泛红的唇角,喉间发干,舌尖舔了舔唇角。他抬手,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人的下颌,感受着掌心下微凉的肌肤,胡茬的触感,带着点粗糙的痒,声音低得像梦呓,混着浓重的呼吸:“酒再好,也不及你。”

话音未落,温客行便低头吻了上来。

那吻带着青梅酿的甜香,灼热又霸道,偏偏落在唇上时,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舌尖撬开齿关,缠着他的舌尖,不肯放开。周子舒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指尖泛白,却没躲开,反而微微仰头,纵容着他的亲近,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喟叹。温客行的吻从唇角滑到下颌,再到颈侧,辗转厮磨,像带着钩子,勾得人浑身发软,指尖摩挲着他的脊背,力道带着几分颤抖的虔诚。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喘着气,气息拂过他的脖颈,带着熟悉的温度,痒得他几乎要失控,唇齿厮磨间,低哑的声音带着执念:“阿絮,你是我的。”

温客行抬手,轻轻揽住他的后颈,拇指摩挲着他的耳尖,动作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占有欲,却又偏偏温柔得不像话,指尖的温度,烫得他耳尖愈发泛红。

周子舒的手从衣襟滑到他的后背,指尖隔着短打,触到紧实的肌理,动作里带着不自知的依赖,甚至微微踮起脚尖,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贴上他的。布料相抵的灼烫温度透过层叠衣料渗进来,烫得人浑身发软。两人鼻尖相抵,呼吸交缠在一起,温客行身上的酒香混着松枝般的清冽气息,尽数漫进周子舒的鼻息间,连周遭的月光,都仿佛浸了几分缠绵的热意。

温客行缓缓低头,眼尾的红意晕开几分,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占有欲,却又在落到周子舒泛红的眼角时,软成了一汪浸了酒的春水,连声音都低哑了几分,带着点喑哑的蛊惑。

周子舒不自觉地微微仰头,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睫羽颤得像振翅的蝶,原本攥着对方衣料的指尖微微收紧,连呼吸都跟着乱了半拍,眼底的清明被晕染开的热意,一点点吞蚀。

温客行的唇瓣擦过他泛红的耳廓,气息滚烫,一字一句,带着入骨的缱绻与依赖,低哑的嗓音像浸了蜜的酒:“子舒哥哥……师兄……阿絮……”

周子舒的指尖微微一颤,埋在对方后背的力道松了又紧,他偏过头,唇瓣擦过温客行的下颌,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混着酒香与月色,缠绵得不像话:“我在。”

风卷着梅花,簌簌落在两人的发间、肩头。温客行抱着他,一步一步往屋内走,脚步轻缓得像怕踩碎满地月光,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满地碎银,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了一起。他将周子舒轻轻放在榻上,俯身看着他,眼底的笑意浓得化不开,指尖拂过他汗湿的额发,指腹摩挲着他的眉眼,像是在描摹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周子舒仰躺着,发丝铺在枕上,衬得脸色愈发白皙,眼尾泛红,像浸了水的桃花,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他看着温客行,眼波流转间,带着点水汽,抬手勾住他的脖颈,轻轻将人拉下来,鼻尖蹭过他的鼻尖,呼吸交缠,带着灼热的温度,声音软得像一滩水:“我要。”

温客行明知故问道,指尖摩挲着他的唇角,带着点戏谑的笑意,气息拂过他的唇瓣:“阿絮要谁?”

他说着,却主动吻上温客行的唇角,舌尖怯生生地勾了一下,又迅速退开,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又有点喘,尾音轻轻发颤,带着点勾人的意味:“温客行。”

温客行的指尖蓦地一顿,那点戏谑笑意淡了几分,眼底漫上一层细碎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惶惑,他垂眸看着周子舒泛红的眼尾,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嘲般的轻哑:“阿絮想要的,当真不是甄衍么?”

周子舒闻言,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腹擦过他眼下的皮肤,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他微微偏头,鼻尖蹭过温客行的下颌线,声音沉而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想要的是温客行,是鬼主温客行。”

他顿了顿,拇指轻轻摩挲着温客行的唇角,眼底漾着柔软的光,一字一句道:“是甄衍也好,是温客行也罢,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你,仅此而已。”

温客行的呼吸陡然一滞,搭在周子舒唇角的指尖像是被烫到般轻轻一颤,随即又固执地抵着那片柔软的唇瓣,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力道轻得像在描摹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垂着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像是振翅欲飞却又不敢惊动什么的蝶,眼底那点惶惑被猝不及防的滚烫撞得四分五裂,碎成了漫天漫地的星光。

有那么一瞬,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俯身时额头轻轻抵上周子舒的,鼻尖蹭着鼻尖,呼吸里的灼热几乎要将两人的皮肤熨出痕迹。他没说话,只是喉结狠狠滚了一下,眼底漫上来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却偏偏死死盯着周子舒的眼睛,像是要把这双眼里的笃定,连同这句话,一起刻进骨血里。直到那点水汽快要坠下来时,他才哑着嗓子,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近乎破碎的喑哑:“……阿絮。”俯身吻去他眼角的湿意,指尖轻轻褪去他的衣衫,指腹有意无意擦过腰侧细腻的肌肤,动作慢得像在描摹一件稀世珍宝,指尖划过的地方,泛起一阵细密的红。月光落在周子舒细腻的肌肤上,像镀了一层薄纱,美得惊心动魄。他俯身,胸膛贴着对方微凉的肌肤,听着那处沉稳又急促的心跳,唇瓣擦过敏感的耳廓,厮磨着落下细碎的吻,声音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人发麻,混着浓重的呼吸:“阿絮喜欢吗?”

周子舒微微瑟缩,喉间溢出一声细软的轻哼,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发丝蹭过温客行的下颌,痒得人心尖发颤。他抬手,轻轻拢住温客行的手腕,十指相扣,掌心相贴的温度,烫得人几乎要化在这月色里,指尖微微用力,攥紧了他的手,像是怕他会跑掉。

这一次,是他先扣紧了那只手,是他先沉溺在这梦里,不愿醒来。他偏过头,在温客行的唇角轻轻咬了一下,带着点嗔怪的软,眼底却漾着笑意,像藏了满院的月光,舌尖舔过咬过的地方,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原来不是只有温客行盼着岁岁年年,他也一样,盼着这人,盼着这梦,盼着往后余生,都能这般,岁岁安澜。

天光大亮时,檐角的雀鸣吵得人不得安宁。

温客行是被一阵燥意烫醒的,宿醉的钝痛还在太阳穴跳着,意识刚回笼,昨夜梦里的画面就撞了进来——周子舒泛红的眼尾,软得发颤的声音,还有唇齿间梅香,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肌肤的触感。他刚想翻个身,就察觉到身下的异样,那点不受控的热意来得又急又猛,瞬间窜得他耳根都红透了。他僵在榻上,暗骂自己没出息,偏生梦里的触感还清晰得很,指尖仿佛还能触到周子舒腰侧细腻的肌肤,那点反应竟半点都压不下去。窗外的金桂正盛,风卷着甜香飘进来,混着梦里的清冽气息,更添了几分燥意,让他浑身都热得发烫。

隔壁客房里,周子舒醒得更早。他是被身体的异动惊醒的,睁开眼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棂,在床榻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微微一颤。梦里的温存还没散尽,温客行带着霸道的吻,箍着他腰的力道,还有落在颈侧的细碎厮磨,都像是还在眼前,唇瓣仿佛还残留着青梅酿的甜香。他僵着身子愣了半晌,脑子里嗡嗡作响,简直怀疑自己是中了什么邪——半生克制自持,竟会做这般旖旎的梦,羞耻感顺着脊椎爬上来,烧得他脸颊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这恼人的热意迟迟不消,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耳尖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连脖颈都漫上了一层薄红。 他猛地坐起身,慌手慌脚抓起床尾的外衣胡乱裹在身上,指尖触到衣料上残留的酒香时,心头又是一阵发烫,慌乱间手肘堪堪扫到床头的茶杯。他反应极快地伸手一捞,险险将杯子稳在掌心,可杯里残留的冷茶还是晃出几滴,溅湿了衣襟。这点微末的声响惊得他心头一跳,忙抬手拭去襟上茶渍,又敛了敛神色,刻意放缓了呼吸,偏头去看窗外的木芙蓉——那花初开时呈淡红,经秋阳一晒,正渐次染成深红,花瓣上还凝着晨露。他垂着眼睫,目光落在花瓣上那滴摇摇欲坠的露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上的茶痕,眼神里藏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怔忡,偏生风吹过花枝摇曳的模样,都能和梦里的画面重合,那点反应迟迟褪不去,他只能放轻了呼吸,生怕被隔壁的人听了去。

廊下的风卷着桂香与木芙蓉的清润飘过来,两个房间的门,依旧静悄悄的,没人敢先推开,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昨夜的月色与酒香。

天刚蒙蒙亮,檐角的露水顺着瓦当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带着清晨的微凉。

廊下的脚步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周子舒握着门栓的手顿了顿,指尖微微发颤,隔壁的门板也恰好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惊得他心跳漏了一拍。

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都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耳尖不约而同地泛起了红。

晨雾漫在廊下,沾湿了温客行的发梢,他眼底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昨夜梦里的缱绻温存还没完全褪去,嘴角的笑意刚要漾开,对上周子舒那双微微泛红的眼尾,又倏地收了回去,只干咳一声,偏头看向院中立着的老槐树,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喑哑:“早。”

“早。”周子舒的声音也带着点刚醒的喑哑,垂眸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栓,指节微微泛白,耳尖悄悄泛了红,连说话的声音都轻了几分,生怕被他听出什么端倪。

廊下的空气静了一瞬,只剩晨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晨雾缭绕在两人脚边,像一层薄纱,掩去了眼底的慌乱。

还是温客行先开了口,指尖挠了挠下颌,笑得有些不自然,目光飘来飘去,不敢落在周子舒的脸上:“那个……成岭这小子,怕是又要赖床。”

周子舒心头微动,抬眼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只淡淡“嗯”了一声,指尖松开了门栓,声音平静无波,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得有多快:“我去叫他。”

“正好,”温客行立刻接话,像是找到了台阶下,眉眼弯了弯,眼底却带着点心虚的闪躲,“我去楼下寻小二哥,叫早饭,顺便……再讨两碟小菜。”

两人的话音刚落,又不约而同地顿住,相视一眼,眼底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耳尖的红,却迟迟褪不去,晨风吹过,带着几分微凉,却吹不散这一室的旖旎。

晨雾渐渐散开,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将廊下两人的身影,轻轻笼在一片柔和的天光里,金桂的甜香,漫了满院。

周子舒转身走到张成岭的房门前,抬手叩了叩门板,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指尖的温度,还残留着一丝慌乱:“成岭,起来了。”

屋内静了片刻,才传来少年含糊的嘟囔声,带着浓浓的睡意:“师父……再睡会儿……”

周子舒无奈地勾了勾唇角,眼底的慌乱散去几分,添了点温柔,干脆伸手推开半掩的房门。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床榻上,少年侧身蜷着,怀里还抱着个软枕,墨发睡得乱糟糟的,几缕翘起来支棱着,嘴角边还沾着点糕点碎屑,睡得正香。

“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周子舒走到床边,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力道带着纵容,“再赖床,早饭的甜粥就要被老温抢光了。”

“啊?甜粥?”张成岭猛地睁开眼,睡意瞬间散了大半,撑着床榻坐起身,脊背下意识挺直了一瞬,又垮下来,慌急之下差点撞上床栏,忙伸手稳稳扶住,指尖胡乱扒拉了两下衣襟,半点规矩都顾不上了,“我的甜粥!”

周子舒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无奈道,眼底带笑:“急什么?洗漱完,粥还是你的。”

张成岭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点少年人的懊恼,嘿嘿一笑,抓起外衣就往身上套,带子缠成了一团也不管,嘴里还念叨着,语气带点愤愤不平,却满是亲昵:“我就知道师父最好了,温叔他最能抢了……上次的糖葫芦,硬是被他啃了半串去!还说什么帮我尝尝酸不酸,明明就是自己嘴馋!”

周子舒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笑意深了深,转身替他拉开了窗。秋风卷着槐树叶的清香漫进来,拂过脸颊,带着几分清爽的凉意,吹散了心头最后一丝慌乱。

这边周子舒正看着张成岭跟衣带较劲,楼下就传来温客行带着笑意的吆喝声,声音里透着点刻意的爽朗,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阿絮,成岭,快下来!小二哥蒸的桂花甜粥,香得很!”

张成岭一听,也不管衣带了,揪着领口就往门外冲,嘴里还不忘扬声喊:“温叔你可别偷吃!”

周子舒失笑摇头,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脚步放得很慢,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晨雾的微凉。

楼下大堂里,温客行正坐在靠窗的桌旁,面前摆着三碗冒着热气的甜粥,桂花的香气漫了满室。他手里捏着个勺子,无意识地轻轻搅动着,目光时不时往楼梯口飘,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替张成岭摆好了小碟,碟子里搁着块他最爱吃的桂花糕。见张成岭风风火火冲下来,他才迅速敛了那点失神,故意舀起离自己最近那碗粥,慢悠悠吹着气,挑眉笑道,眼底带着戏谑,语气里却没半点真要抢的意思:“哟,这不是赖床的小公子吗?来晚了可就没了。”

说着,他作势要把粥送进嘴里,勺子却停在半空中,明摆着是逗人。

“温叔!”张成岭急得跳脚,几步冲到桌边,伸手就去捂温客行面前的碗,语气带着点较真,却满是撒娇的劲儿,“这粥师父说过留给我的!你不许抢!”

温客行侧身躲开,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心虚,指尖的勺子晃了晃,嘴上不饶人,另一只手却把旁边那碗推到他面前,碗边还沾着一圈桂花碎:“傻小子,急什么?加了双倍糖的这碗才是你的,特意跟小二哥讨的,比你师父说的那碗还甜。”

听到这话,张成岭才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低头瞅了瞅那碗飘着满满桂花碎的甜粥,反应过来后,立马松了手,嘿嘿一笑,露出点憨憨的模样:“哦哦,谢谢温叔!” 说着就麻溜地捧过那碗甜粥,半点方才的执拗都没了。

周子舒缓步走过来,随手敲了敲张成岭的脑袋,力道轻得像挠痒痒:“多大了还闹。”

又抬眼看向温客行,眼神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温三岁。”

温客行被戳破心思,也不恼,反倒凑过去,手肘撑着桌面凑近周子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笑意:“哎,逗逗小孩子嘛,免得他长成跟某人一样的小古板。”

小古板?周子舒失笑摇了摇头。

温客行说着,又转头冲张成岭扬了扬下巴,嘴上不饶人,眼底的笑意却软得不像话:“哼,谁让这小子自己赖床,便宜他了。”

张成岭得了便宜,嘿嘿一笑,对着周子舒晃了晃脑袋,又朝温客行做了个鬼脸,这才捧着碗,一屁股坐到长凳上,呼噜呼噜地喝起来,甜粥沾到嘴角也不在意。

周子舒便顺势走到桌旁,拿起最后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甜粥。他指尖刚碰到碗沿,对面的温客行就抬眼望过来,眼底的戏谑倏然散去,只剩一点藏不住的温柔,却在撞上周子舒目光的刹那,飞快地移开,落到粥碗里,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周子舒没说话,只是垂眸浅浅勾了勾唇角,指尖轻轻摩挲着碗边的桂花碎,晨光落在他微扬的眉梢上,暖得像一汪春水。两人沉默了一瞬,空气里飘着桂花的甜香,像有什么没说出口的话,悄悄漫了开来。

温客行被这沉默烫得有点不自在,伸手想去勾周子舒垂在身侧的手指,指尖刚要碰到,却又猛地收了回来,转而拿起小碟里的桂花糕,慢悠悠地啃了一口,眼神却忍不住往周子舒那边瞟。

一旁的张成岭啃着桂花糕,余光瞥见这一幕,偷偷撇了撇嘴,心里嘀咕:又来!俩人手都没碰到,怎么比我喝的甜粥还腻人。

桂花的甜香混着少年的笑声,在清晨的客栈里漫开,带着几分烟火气的温暖。

桂花甜粥的余温还在舌尖打转,周子舒便拎起了墙角的行囊,指尖拂过行囊上磨得发亮的布纹,眼底漫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行囊上,还残留着温客行的气息。

“走吧。”他侧头看向温客行,声音淡得像秋风拂过槐树叶,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早些动身,别误了路程。”

温客行拈着块桂花糕,递到张成岭面前,眉眼带笑,指尖沾着桂花的甜香:“喏,最后一块,堵上你念叨野果子的嘴。”

张成岭眼睛一亮,当即踮着脚就要去够那块桂花糕,指尖刚碰到糕角,又猛地顿住,飞快转头觑了觑周子舒的脸色,见师父没半点不悦,这才一把抓过来,咧嘴笑出两颗小虎牙,脆生生道:“谢谢温叔!” 三两口啃下去,嘴角沾了好些糕屑,活脱脱一只偷食得逞的小松鼠。

温客行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失笑,抬手替他拭去嘴角的碎屑,指尖带着几分温柔,拍了拍衣襟站起身,目光落在周子舒的身上,带着点转瞬即逝的眷恋:“正好,省得这小子一路上念叨山里的野果子。”

张成岭鼓着腮帮子嚼着糕,咽下后才小声补充,声音里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我是想着,山里的野果子甜,摘些给师父和温叔尝尝。”

话没说完,就被周子舒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后脑勺,力道带着几分宠溺的轻:“赶路要紧,再多说一句,罚你背行囊。”

张成岭立刻闭了嘴,吐了吐舌头,却还是懂事地先一步上前,伸手想帮周子舒拎行囊,眉眼间带着点少年人的憨态。

周子舒拍开他的手,淡声道,指尖带着温柔的力道:“这点东西,我还拎得动。”

客栈门口的晨雾已经散了大半,天光澄澈透亮,秋风卷着路边的黄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带着几分秋日的清爽。温客行走在身侧,衣袖偶尔擦过周子舒的胳膊,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指尖的温度,烫得周子舒微微一颤,却没躲开,只脚步放得更缓了些。

周子舒垂眸看着脚下的路,唇角悄悄弯了弯,眼底的笑意,像藏了满院的阳光,心头的暖意,漫过了四肢百骸。

前路漫漫,山高水远,可身边有这两人陪着,竟连秋风都添了几分暖意,连路边的黄叶,都变得可爱起来。

他们沿着官道缓缓前行,张成岭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弯腰捡起几片形状好看的落叶,夹在怀里的书里,却不忘回头等两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声音清脆,像山间的清泉。温客行慢步跟在后面,与周子舒并肩而行,偶尔低声说些江湖上的趣闻,语气带着点戏谑的笑意,惹得周子舒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

张成岭看着身后两个并肩的背影在心里碎碎念:

他总觉得,师父和师叔今天有点怪怪的。

明明早饭的桂花甜粥还是一样的甜,师叔还是一样的爱逗他,师父也还是一样的会敲他脑袋,可就是哪里不对劲。

就说早上吧,他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隔壁俩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几乎是同时开的。然后就是好半天的安静,安静得连院子里槐树叶沙沙响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扒着门缝偷偷瞧,就看见师父和师叔面对面站在廊下,晨雾飘在他俩脚边,俩人都垂着眼睛,谁也不看谁。师叔的耳尖红红的,像熟透的樱桃,师父的手指攥着门栓,攥得指节都有点发白,像在使劲忍着什么。

奇了怪了,又没吵架,怎么跟闹别扭似的?

后来师叔先开了口,扯着嗓子说他肯定又赖床,师父就顺着师叔的话,说要进来叫他。他赶紧缩回脑袋,假装刚睡醒的样子,心脏砰砰跳得厉害,生怕被他俩发现。等他捧着粥碗一屁股坐到长凳上,呼噜噜喝了两口,才后知后觉抬头瞟了一眼——就看见师父正慢悠悠走下楼梯,师叔手里还捏着那把逗他的勺子,目光却早飘到了师父身上,耳尖红得透亮。两人视线刚一对上,又像被烫到似的同时移开,谁都没说话,那点红却半天没褪下去。

师叔今天逗他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他抢师叔勺子的时候,师叔明明能轻松躲开,却愣了一下,差点被他扑个正着,眼神飘来飘去,不敢看师父的脸。师父敲他脑袋的时候,力道也轻了好多,敲完还自己愣了愣,好像在想什么别的事,嘴角还偷偷弯了弯,被他看见了!

就连赶路的时候,他俩都怪怪的。他蹦蹦跳跳地跑在最前头,时不时回头捡几片好看的落叶,就看见师父和师叔并肩走在后面。往常师叔总要凑在师父耳边说些悄悄话,逗得师父绷着脸笑,眼角的倦意都淡了些。今天倒好,俩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衣角偶尔蹭到一起,还会不约而同地往旁边挪半步,像两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耳尖的红,漫到了脖子根。偏生师叔的目光总忍不住偷偷往师父那边瞟,那眼神,竟有点像小时候爹娘私下里看对方的模样,软乎乎的,黏糊糊的,带着点说不出来的温和。

他攥着手里的桂花糕碎屑,又偷偷回头瞅了瞅。

师父的耳尖好像又红了,被阳光一照,像透明的玛瑙。

师叔假装看路边的野菊,嘴角却偷偷往上翘着,眼角的小痣,亮得惊人。

觑了觑自家师父泛红的耳尖,又瞧了瞧师叔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心里忍不住嘀咕:师父和师叔,比说书先生讲的那些冤家还要别扭,明明互相惦记得紧,偏生要装得云淡风轻,累不累啊。

唉,大人的心思真难懂。

算了,不想了。前面好像有野柿子树,红彤彤的挂了一树,他得赶紧跑过去看看,晚点说不定就被师叔抢了先!

日头渐渐升高,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路朝着前方的山野,慢慢延伸开去,秋风卷着桂花的甜香,漫过了整条官道,带着几分岁月静好的温柔。

另一边,于丘峰前脚刚踏入华山派山门,后脚急色鬼便领着一众鬼卒杀气腾腾地撞了进来。金铁交鸣的脆响骤然撕裂了山门的宁静,猩红的血光瞬间漫过青石板台阶。

于丘峰的武功本不算庸碌,可对上急色鬼,却如螳臂当车,不过几招便气喘吁吁,额头渗出冷汗。柳千巧不知急色鬼早已叛出鬼谷,只当他是来寻仇的眼看华山弟子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她当即抽出腰间匕首,身形如电般纵身前掠,死死挡在于丘峰面前:“急色鬼,你敢在华山撒野!”

“艳鬼,你竟然帮着外人挡我?”急色鬼折扇“唰”地一展,扇骨寒光凛冽如刀,直刺她咽喉要害。

“少废话。”柳千巧冷哼一声,身形如蝶翼般灵巧翻飞,手中匕首寒光闪烁,招招直取他握扇的手腕。急色鬼虽素以花名在外,武功却不容小觑,他轻巧避开匕首锋芒,反倒以扇为刃,反手精准抵住柳千巧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后仰闪避。柳千巧借势旋身,匕首陡然转向,直刺他面门,急色鬼这才不敢大意,猛地掠至她身后,指尖疾点,正中她肩胛要穴。

穴道被封的刹那,柳千巧浑身力道尽散,被急色鬼一把掼在堂中八仙桌上。他夺过她的匕首,“笃”的一声,贴着她的脸颊狠狠钉入桌面,冰冷的刀锋离她肌肤不过分毫,稍一用力,便会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急色鬼一脚踩在桌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眼中满是淫邪的笑意:“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着你的真面目。”

柳千巧左脸的伤疤全然坦露,自她留在华山派照顾罗浮梦,便再也没有用易容术遮掩过半分。

就在此时,内间传来细碎的念叨声,罗浮梦疯疯癫癫地踉跄着跑了出来。一袭红衣衬着满头白发,在昏暗的堂中格外扎眼,她口中反复呢喃着:“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柳千巧心中大急,嘶声大喊:“主人,快跑!”

急色鬼起初还对喜丧鬼心存几分顾忌,待看清她双目空洞、神志昏聩的疯态,顿时便没了忌惮。他俯身凑近柳千巧,灼热的呼吸喷在她颈侧,带着令人作呕的轻薄之意:“艳鬼,你是怎么想的?宁愿躲在这里跟于丘峰这个老狗混在一起,也不来找我?”

他粗糙的指尖在她脸侧流连,反复端详着那张半妍半疤的脸,几乎要触到那道伤疤时,却又猛地收回手,嗤笑一声:“还不错嘛,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柳千巧又羞又怒,狠狠啐了他一口:“你要是敢动我,谷主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谷主?”急色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猛地一挥折扇,锋利的扇缘瞬间划破她肩头的衣衫,露出一片莹白细腻的肌肤,“你这个女人,真是又傻又笨呢。”

他说着便要伸手,进一步冒犯柳千巧,堂门却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蝎王负手而立,身后跟着袅袅娜娜的毒菩萨,缓步走了进来。罗浮梦口中不断重复的“敬郎”二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蝎王心头,他的目光瞬间被那个疯癫的红衣女人死死锁住,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蝎王?你怎么来了?”急色鬼心头一寒,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打心底里怕这个新主子,总觉得蝎王和温客行是一路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蝎王仿若未闻,目光依旧胶着在罗浮梦身上,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于丘峰呢?”

直到这时,他才瞥见八仙桌上衣衫不整的柳千巧,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这两个女人是谁?”

“她吗?”急色鬼连忙伸手指向柳千巧,语气谄媚,“她就是鼎鼎大名的艳鬼,她的姘头掌门于丘峰,见打不过我,早就丢下她跑路了。”

“艳鬼?”蝎王转头看向柳千巧,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看穿,“喜丧鬼的手下,十大恶鬼之末的艳鬼?”

毒菩萨听闻,顿时来了兴致,一声娇呼道:“天哪,原来你就是艳鬼啊?”她袅娜着腰肢走到柳千巧身边,裙摆一撩,露出一截夸张的白嫩大腿,一脚蹬在八仙桌上,摆出十足挑衅的姿态:“姐姐我自负美貌无双,听说艳鬼艳绝江湖,就是眼瞎脑子也不大好使,一直想见识见识。”

她绕着柳千巧转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那道狰狞的伤疤上,嗤笑道:“绿妖小姐,你可真是见面不如闻名。瞧瞧这小模样,一边看的人心痒痒,另一边啊,看的我嗓子痒痒。”

蝎王也注意到了柳千巧被毁容的半边脸,眉峰微挑,不解地问:“她的脸这样,何来艳名?”

“大王有所不知。”毒菩萨愈发得意,扭着腰肢解释道,“你以为谁都像我这样天生丽质?她呀,师从易容高手,这点小伤小疤对她来说根本不足挂齿,就算扮上月亮上的嫦娥,那也使得。”

此时,罗浮梦像是被外界的嘈杂声惊扰,跌跌撞撞地朝着院子跑去,口中依旧痴痴地喊着:“敬郎,敬郎,你在哪儿?”

急色鬼连忙指着她的背影,大声道:“她呀,就是艳鬼的主人,薄情簿主喜丧鬼。可惜啊,已经疯了,半点用处都没有了。”

蝎王听闻“喜丧鬼”三字,心头猛地一振。先前于丘峰向他透露过与罗浮梦的纠葛,还提及了赵敬,他当时只当是于丘峰为求自保的诋毁之词,如今竟真的见到了罗浮梦本人,而且她口中的“敬郎”,难不成真的是他视若神明的义父赵敬?

他怔怔地看着罗浮梦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什么?”

急色鬼见蝎王盯着一个疯女人发呆,只当他也动了色心,竟不知死活地调侃道:“没想到蝎王你小小年纪,口味却如此之重啊?这样一个疯女人,你也如此急色?”

急色鬼话音未落,蝎王的飞镖已穿喉而过,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滚烫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冰冷的地面。

门外幸存的鬼卒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跪地求饶:“蝎王,急色鬼死有余辜,是他得罪了你。我们可是赵敬盟主派来的……”

话未说完,毒菩萨身形如鬼魅般一闪,手中短刀寒光划过,那鬼卒的头颅便滚落在地。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轻蔑至极:“盟主派来的又如何?得罪蝎王,便是死路一条。”

院子里,罗浮梦的呼喊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凄凄切切,在夜风中碎裂成无数片:“敬郎,你来了?敬郎,你在哪儿……”

蝎王心中疑云密布,于丘峰的话,竟多半是真的。赵敬故意不让他来灭口,却私下派急色鬼动手,显然是在刻意隐瞒什么。他对赵敬掏心掏肺,甘愿为他赴汤蹈火,可眼前的一切,却让他不禁悚然——自己倾心相待的,究竟是怎样一个阴鸷狠戾的人?他一向知晓赵敬的狠毒,甚至甘愿帮他扫清障碍,可若这份无情无义,终有一天会落在自己身上呢?这个疯女人的今天,会不会就是他的未来?

他必须弄清真相。

与此同时,柳千巧咬紧牙关,强行运功冲开被点的穴道。她狼狈地滚下桌子,不顾浑身筋骨的酸痛,扑到蝎王脚边,死死攥住他的衣摆,声音颤抖却带着九死不悔的决绝:“求求你,我求求你放过她吧。她已经疯了,对你没有任何威胁,求求你大发慈悲放过她吧!”

蝎王垂眸看着她,眼底没有丝毫波澜,语气淡漠如冰:“你再求我一次。”

柳千巧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混着脸上的尘土,显得格外狼狈,可那双眼睛里,却燃着不屈的火光:“求求你,放过她。”

蝎王的手突然伸出,如铁钳般死死掐住她的颈侧,指尖逐渐收紧。窒息的痛苦瞬间席卷了柳千巧,她却闭上眼,没有挣扎,只默默祈祷,愿以自己的性命,换罗浮梦一线生机。

“住手!”

一声愤怒的大喝突然从门外传来,于丘峰去而复返,双目赤红如血,手中长剑直指蝎王,显然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才敢折返回来。

毒菩萨挑眉一笑,语气满是讥讽:“呦呵,这废物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放了她!”于丘峰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沙哑,目光死死锁定着蝎王掐着柳千巧的手。

蝎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缓缓松开了手,反问道:“凭什么?”

于丘峰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某种巨大的牺牲,一字一句道:“我给你一块琉璃甲。”

蝎王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缓缓向他伸出一只手:“拿来。”

“你先放了她,我带你去拿。”于丘峰警惕地盯着他,生怕他出尔反尔。

“成交。”蝎王爽快应下,终于松开了柳千巧。

于丘峰立刻扑到她身边,“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声音里满是愧疚与自责:“千巧,对不起,我是个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大难临头竟然选择了逃走。”他小心翼翼地帮她拢好肩头的衣衫,遮住裸露的肌肤,语气无比坚定,“千巧,我回来了,这次我不走了。”

毒菩萨突然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迫使他低下头,语气嘲讽至极:“行了行了,别在这唱苦情戏了。你唱得再好听,也洗不白你天下第一负心汉的名声。”

于丘峰的手下意识地摸向桌子暗格,那里藏着他的备用短剑,却被柳千巧一把拦下。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以他们的武功,根本不是毒蝎的对手,反抗只会招致更快的死亡,唯有归顺,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蝎王见此情景,反倒来了兴趣,转头看向毒菩萨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大王你有所不知。”毒菩萨笑着解释,目光扫过柳千巧,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这个小娘皮人送外号绿妖,当年在江湖上颇负艳名,只可惜瞎了眼,被于丘峰这个男人骗了。谁知道于丘峰的老婆是出了名的醋缸,抓住她之后,竟剥光了她的衣裳,让她裸着身子从华山一路游街到长安,这事当年轰动一时呢。”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刻薄:“可笑的是,从头到尾,他这个狗男人,可是半句话都没敢说。后来她在江湖上混不下去,就躲进了鬼谷。而于丘峰呢,听说换了好几任情人,如今居然还能跟她纠缠在一起,真是荒唐。”

毒菩萨俯身凑近柳千巧,压低声音,字字如刀:“姐妹,我看你不光是面皮坏了,连脑子也坏了吧?”

柳千巧神色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是淡淡地开口:“是我没安好心。”她转向蝎王,坦然道,“他手里的琉璃甲是假的,我当初接近他、跟他纠缠,不过是想利用他救出我主人。只是我没有想到……”

她看向于丘峰满是愧疚的眼睛,语气复杂难辨:“峰郎,只许你骗我,不许我骗你吗?”

于丘峰浑身一震,踉跄着跌坐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从未想过,自己视为救赎的重逢,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利用,可他方才逃走后,却又因为放不下她,不顾一切地折返回来。

柳千巧不再看他,再次转向蝎王,重重叩首,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求求你放过我的主人吧,她已经是个废人了。千巧愿意为奴为婢,为你效命至死,只求你留她一条性命。”

蝎王听了这桩背情弃义的往事,再看向院中依旧疯疯癫癫的罗浮梦,心头的疑云愈发浓重。他看向柳千巧,沉声问道:“这叱咤一世的喜丧鬼,如今怎么成了这副傻子模样?”

“她患有离魂之症,又饮过孟婆汤,神志早已不清,记忆也变得模糊,如今确实是个废人了。”柳千巧如实回答。

“孟婆汤?”蝎王眉峰微挑,这是他第一次听说此物。

“那是我们每一个甘愿入鬼谷的人必须喝的汤药。”柳千巧解释道,“它能让人忘却自己最执迷的事,断了过往的牵绊。”

最执迷的事?蝎王心中猛地一动。罗浮梦最执迷的,难道真的是赵敬?那个让她疯癫半生、至死都在念叨的“敬郎”,真的是他视若神明的义父?

他必须弄清这一切。

蝎王不再犹豫,转头对毒菩萨吩咐道:“毒菩萨,把这两个女人带回毒蝎分舵,务必小心行事,千万别让任何人发现。”

“啊?”毒菩萨一脸不解,她们此行明明是来灭口的,怎么反倒要把人带回去?

蝎王没有解释,只是望着院外罗浮梦的方向,低声重复着那句让他心神不宁的话,眸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似是不甘,又似是悲凉:“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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