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禹坤觉得,自己大概是童家宅邸里最安静、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雕花窗棂分割着惨淡的天光,昂贵却冰冷的红木家具在阴影里沉默矗立,空气里浮动着一种陈腐的、属于古老家族特有的气息,混合着若有似无的、属于不同家族成员的信息素——强势的雪松,冷冽的薄荷,偶尔一丝甜腻的晚香玉,唯独没有他。
他那清冷中带着微涩甜糯的玫瑰花糕信息素,淡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节奏,敲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也敲在童禹坤紧绷的神经上。
他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捏皱了膝上柔软的家居裤布料。
“婚礼定在下月初三。”父亲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份再寻常不过的资产交割书。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坐在角落沙发里的童禹坤一眼,目光落在手中的平板屏幕上,滚动着余氏集团的股价。“余家那边很满意。余宇涵,余家的独子,未来的掌舵人。你嫁过去,是你的福气,也是童家的需要。”
福气?
童禹坤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只有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像被无形的绳索一圈圈勒紧。
指尖的凉意顺着血脉蔓延到心脏。
商业联姻,多么体面又冰冷的词汇。
他存在的意义,似乎终于被清晰地标注了出来——一件包装精美的货物,用来换取童家与如日中天的余氏集团更紧密的纽带。
他连问一句“为什么是我”的力气都没有。
在这个等级森严、利益至上的ABO世界里,一个不受宠的、信息素温吞无用的Omega庶子,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
大哥是强大的Alpha,二姐是联姻价值更高的Omega,只有他,是角落里蒙尘的摆设,此刻终于被想起,派上了用场。
“余家那边规矩严,你过去后,安分守己,别给童家丢脸。”父亲终于抬眼瞥了他一下,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情,只有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余宇涵年轻有为,你……好自为之。”
脚步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书房厚重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影和声响,也彻底隔绝了童禹坤心中那点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希冀。
巨大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沉甸甸地压在他单薄的肩头。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他自己的影子: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眉眼间凝固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水雾般的忧郁。
像一株被遗忘在阴影里的玫瑰,还未盛放,花瓣边缘已染上了枯萎的褐痕。
婚礼盛大得像一场浮华的幻梦。
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道刺眼的光束,将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顶级Alpha和Omega精心控制下仍不免泄露的、强势或诱人的信息素。
雪茄的辛辣、香水的馥郁、名酒的醇厚……种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权力与财富的独特气息。
童禹坤穿着剪裁完美的白色礼服,站在缀满鲜花的拱门下,感觉自己像个被精心装扮的木偶。
缀满碎钻的头纱垂落下来,朦胧了他的视线,却无法隔绝那些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好奇的、评估的、带着隐秘欲望的、或是纯粹看戏的。
每一道视线都像细小的针,扎在他裸露的脖颈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努力挺直脊背,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但指尖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出卖了他。
浓郁繁杂的信息素气味里,他那清冷的玫瑰糕气息几乎被彻底淹没,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带着涩意的尾调,无声诉说着他的不安。
“别紧张。”一个温和低沉的嗓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童禹坤下意识地侧过头。
第一次,他真正看清了自己未来的Alpha,余宇涵。
很年轻,出乎意料的年轻。
一张脸甚至带着点未完全褪去的少年稚气,下颌线条流畅,鼻梁高挺,眼瞳是明亮的琥珀色,在璀璨灯光下像融化的蜜糖。
他唇角微微上扬,天然带着一种阳光般和煦的弧度。
如果只看这张脸,会让人误以为是个无害又漂亮的邻家弟弟。
然而,当童禹坤的目光触及对方宽阔平直的肩膀,以及包裹在合体黑色礼服下隐约可见的结实肌肉线条时,那巨大的反差感让他心头一跳。
更强烈的冲击紧随其后——一股极具存在感的信息素气息,如同阳光破开阴霾,瞬间冲散了童禹坤周围令人窒息的浑浊空气。
清新、跳跃、充满活力,带着橘子特有的酸甜果香,又被无数细密的气泡裹挟着,滋滋作响,强势地宣告着主人的存在。
是橘子汽水!这味道并不霸道,反而有种奇异的亲和力,像夏日午后冰镇汽水入口时的第一缕清爽,带着阳光晒过草坪的暖意。
它温柔地包裹过来,试图中和童禹坤周身弥漫的苦涩玫瑰气息。
生理性的吸引让童禹坤呼吸微微一窒,几乎要沉溺在这片清爽的阳光里。
但理智的警报瞬间拉响——阳光越是温暖,越衬得他内心的角落冰冷阴暗。
他几乎是仓皇地垂下眼,避开了余宇涵带着探究和善意的目光。
对方那过于阳光无害的幼态脸庞下,是Alpha天生的强大气场和继承人的尊贵身份,这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压迫和自惭形秽。
“谢谢。”童禹坤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地,迅速被淹没在司仪洪亮的开场白和宾客的喧哗声中。
他下意识地将身体缩了缩,仿佛想把自己藏进那身昂贵的礼服里。
余宇涵看着身边的新婚伴侣。
Omega很美,是一种易碎的、带着忧郁诗意的美,像月光下的薄冰。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细微的僵硬和指尖的冰凉,那浓郁却带着涩意的玫瑰糕信息素里,传递出的是浓重的不安和退缩。
他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了然,随即是职业性的温和与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他伸出手臂,示意童禹坤挽住,动作绅士而无可挑剔。
“走吧。”余宇涵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童禹坤迟疑了一下,才将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对方坚实的小臂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橘子汽水的清爽气息更加鲜明地涌来,与他自身的清冷玫瑰糕味奇异地交织、碰撞。
仿佛最清冽的初雪,遇上了最沸腾的碳酸气泡。
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电流感顺着接触点蔓延开,让童禹坤指尖微微一麻。
他立刻屏住了呼吸,像受惊的鸟雀,竭力压抑着这源于本能的悸动。
仪式冗长而喧嚣。
宣誓,交换戒指,亲吻……当司仪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时,余宇涵微微倾身靠近。
童禹坤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拂过自己的额发。
然而,预想中的触碰并未落在唇上。
余宇涵只是礼节性地、极其短暂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象征性的吻。
快得让童禹坤甚至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
他松了一口气,但心底深处,那被遗弃在角落的、名为“期待”的微弱火苗,似乎又被这冰冷的礼节彻底浇熄。
果然,只是契约。一场盛大的、冰冷的表演。
阳光透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在他纯白的头纱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却照不进那双低垂的、盛满沉寂湖水的眼眸。
婚房位于余家顶层,占据了视野最好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霓虹流淌如星河。
室内是顶级设计师的手笔,极简的线条,低调奢华的材质,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主人的财富和品味。
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和昂贵香氛混合的、洁净却没有人情味的味道。
童禹坤站在客厅中央,像个误入禁地的闯入者。
脚踩在触感极佳的地毯上,却觉得每一步都踏在虚空。
巨大的空间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窒息。
属于余宇涵的橘子汽水信息素在这里留下了更清晰的印记,清爽、稳定,无处不在,却又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提醒着他客人的身份。
他带来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不大的行李箱,此刻孤零零地立在玄关。
里面除了几件简单的衣物,最重要的,便是那把陪伴了他许多年的旧木吉他。
它像一个沉默的老友,是他唯一可以逃离现实的方舟。
他下意识地朝着行李箱的方向挪动了一步,仿佛那是他在这个冰冷空间里唯一的锚点。
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是余宇涵脱下了剪裁完美的礼服外套,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解开了领口的两粒纽扣。
这个动作让他身上那种属于继承人的正式感褪去了一些,露出了属于年轻Alpha的些许随性。
他看向童禹坤,语气平和,带着公式化的周到:
“很晚了,早点休息。你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朝南,带独立卫浴。日常用品都备好了,缺什么直接跟管家说。”
他指了指一个方向,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清冷:“我住对面。有事可以找我。”
“谢谢……”童禹坤的声音依旧很轻,视线飞快地扫过对方指的方向,又迅速垂落在地毯繁复的花纹上。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空气里,玫瑰的清冷微涩与橘子的跳跃气泡无声地交融、试探,又各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咳,”余宇涵似乎也感到了这份尴尬,他轻咳一声,试图打破僵局,“今天……累了吧?”
“还好……”童禹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轻声回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又往后缩了缩,像一只试图将自己藏进壳里的蜗牛。
他需要空间,需要独处,需要舔舐这场盛大表演带来的疲惫和空洞。
余宇涵看着他细微的退缩动作,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有什么情绪闪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依旧,却也带着明确的界限感:“那好,晚安。”
“晚安……”
童禹坤几乎是立刻转身,走向余宇涵刚才指明的那个房间。
他的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背影纤细而单薄,仿佛随时会被这巨大的、华丽的“家”所吞噬。
那清冷的玫瑰糕信息素随着他的离开,在空气中留下一条淡而微涩的轨迹,很快又被无处不在的橘子汽水气息温柔地覆盖、包裹。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隔绝了外面那个属于余宇涵的空间,也隔绝了那令人心绪不宁的橘子汽水味道。
童禹坤背靠着冰凉厚重的门板,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骤然松懈,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
房间里同样宽敞奢华,巨大的落地窗映着城市的流光溢彩。
他走到窗边,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他苍白的面容和身上刺眼的白色礼服。
这华贵的牢笼。
他抬手,指尖有些颤抖,摸索到颈后那小巧的抑制贴边缘。
犹豫片刻,他还是没有撕下它。
发热期临近的细微躁动被药物强行压制着,连同他那些不该有的、源于信息素的混乱心绪一起。
他的目光投向那个被孤零零放在门边的行李箱。
视线穿过冰冷的空气,仿佛穿透了箱体,落在了里面那把旧木吉他温润的琴身上。
只有它,只有那几根冰冷的琴弦,能短暂地接住他无处安放的灵魂碎片。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汇成一片没有温度的、流动的光海。
夜风无声地掠过巨大的玻璃幕墙。
在这个用金钱和契约堆砌的、冰冷而华丽的起点,清冷的玫瑰糕无声沉坠,沸腾的橘子汽水独自喧嚣。
他们的故事,始于一片寂静的深海,无人知晓那深流之下,是否正悄然孕育着颠覆一切的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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