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心山的雾是有形状的。
肖战踩着青石板往上走时,帆布鞋的鞋底碾过潮湿的石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被雾吞掉了半截。他抬头看了眼天色,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把整座山裹在一片朦胧里,连空气都带着湿漉漉的凉意,沾在皮肤上,像贴了层薄冰。
这是他来净心山拍戏的第三个星期。剧组包下了山脚下的民宿,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吊威亚、念台词,拍一部号称“东方仙侠史诗”的古装剧。昨天那场淋雨戏,导演为了追求“破碎感”,让他穿着单衣在人造雨里站了整整三个小时,NG七遍时,冰冷的水顺着领口灌进后背,他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盖过了台词,却还是对着镜头扯出笑容——经纪人说,“阳光系小生”就得有这种“抗造”的本事,哪怕冻得嘴唇发紫,镜头扫过来时,眼里也得像揣着星星。
“肖老师,要不先回去吧?导演说下午再补拍也行。”助理小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喘。小姑娘手里拎着保温杯,脚步踉跄地跟着,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脑门上。
肖战停下脚步,转身时顺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口罩绳,声音是惯常的温和:“没事,我再走走。你去车上等我,保温杯放这儿吧,我渴了喝。”他指了指路边的石凳,凳面上积着层薄露,映出他模糊的影子。
小陈还想说什么,却在他抬眼时把话咽了回去。那双眼睛里带着点固执的疲惫,像被雨水泡过的海绵,看着软,却攥不出水分。她知道肖战的性子,看上去随和,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只好把保温杯放下,小声叮嘱:“那您别走太远,手机保持畅通,我在山下路口等您。”
“嗯。”肖战应了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雾里,才重新转过身,往更高处走。
青石板路渐渐变得陡峭,路边的野草长到了膝盖高,叶片上的露珠顺着裤腿往下滑,凉丝丝地钻进袜子里。他其实没什么目的,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剧组里永远有人喊“肖老师”,镜头永远在捕捉他的表情,连吃饭时都得注意嘴角的弧度——生怕哪个角度被拍下来,被解读成“耍大牌”“状态差”。有时候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永远笑着的自己,会突然觉得陌生,好像那层阳光开朗的皮囊下,藏着个缩在角落发抖的影子。
不知走了多久,石板路突然断了,变成一条被踩出来的土路,蜿蜒着钻进竹林。雾好像更浓了,连竹叶的清香都变得粘稠,吸进肺里,带着点微苦的凉意。肖战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迈了进去。
走了约莫百十米,忽然听见水流声。不是山洪的轰鸣,是细水长流的清响,像有人在远处轻轻摇着银铃。他拨开挡路的蕨类植物,叶片上的露水“啪嗒”掉在颈窝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眼前豁然开朗。
一汪山泉嵌在乱石堆里,泉水清得能看见底下圆润的鹅卵石,阳光偶尔从雾缝里漏下来,照得水面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钻。泉边蹲着个人,正低着头洗手。
那人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布料看着有些年头了,边缘磨出了细细的毛边。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手骨分明得像玉雕,指尖垂在水里,每动一下,就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慢慢晕到岸边。乌黑的头发松松挽在脑后,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着,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被雾气打湿了,贴得很紧,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
肖战的呼吸猛地顿了顿。
他在娱乐圈待了五年,从新人熬到能接男主的潜力小生,见过太多精致的面孔。有靠医美维持的完美轮廓,有天生丽质的惊艳五官,可眼前这个人,却完全跳出了他对“好看”的认知。他的五官其实很淡,眉峰不锐,眼尾不翘,唇线甚至有些模糊,可组合在一起,偏偏有种惊心动魄的疏离感——像这山里的雾,看着柔软,却摸不着;像结了冰的湖,表面平静,底下藏着深不见底的冷。
或许是他拨开植物的动静太大,那人忽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肖战觉得自己像被按了暂停键。那双眼睛很亮,却亮得没有温度,像碎在冰水里的月光,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既不好奇,也不警惕,甚至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块偶然滚到脚边的石头,一株被风吹歪的草。
肖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鞋跟碾过碎石,发出突兀的声响。他想说“抱歉,我迷路了”,喉咙却像被雾堵住了,张了张嘴,只发出干涩的气音。他注意到那人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像是很久没睡好,又像是常年被阴郁笼罩。嘴唇的颜色很淡,抿成一条直线时,透着股说不出的倔强。
几秒钟后,那人收回目光,慢慢站起身。个子很高,比肖战见过的大多数男演员都要挺拔,站在那里,竟让周围的山和雾都显得矮了一截。他没再看肖战,转身就往竹林里走,灰色的衣袍扫过带露的草叶,悄无声息,像一道影子融进了浓雾里。
“等一下!”肖战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忽然喊了一声。声音在雾里飘着,有点发虚,还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那人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
“请问……这里离观景台远吗?我迷路了。”肖战往前走了两步,泉边的碎石硌得脚底生疼,他却没在意。他想看清那人的侧脸,想知道那双眼眸深处是不是真的空无一物。
回答他的,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那人的身影很快就被浓雾吞没,连衣角扬起的弧度都没留下。
肖战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泉边还留着他蹲过的痕迹,一块被压平的青苔,几滴水珠从石缝里渗出来,慢慢晕开。水里的涟漪渐渐平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他指尖却莫名有点发烫,刚才那双眼睛里的空茫,像一颗石子投进他心里,漾开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他蹲下身,学着那人的样子把手伸进泉水里。水很凉,冰得指尖发麻,他却迟迟没缩回来。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痕,是小时候爬树摔的,母亲总说“男孩子留疤才威风”。可他刚才分明看见,那人手腕内侧有一道更深的疤,不是摔伤,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边缘不规整,在冷白的皮肤上,像一条褪色的红痕。
雾开始散了。阳光穿透云层,把竹林照得透亮,雾气变成了无数细小的光点,在空气里浮动。肖战站起身,往回走,脚步却不像来时那么急了。他想起刚才那人的样子,想起他沉默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山里好像藏着很多故事。
走到岔路口时,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竹林深处空荡荡的,只有风穿过叶隙,发出“呜呜”的轻响,像谁在低声叹息。
可他总觉得,有双眼睛,还在雾里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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