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觉得自己可能患上了一种新的“职业病”——一看见江翊，指尖就忍不住想敲代码。

第三天输液，他揣了个平板在包里。不是手机，是公司淘汰下来的旧平板，里面存着“风神”系统的离线代码包。他没打算真的在输液时改代码，就是……有点手痒。

凌晨的项目复盘会他没参加，只看了会议纪要。支付模块虽然没崩，但有个用户反馈说偶尔会出现延迟，后台日志里藏着个隐晦的异常，小张没找到原因。林舟心里装着事，总觉得不把那个bug挖出来，浑身都不得劲。

输液室的阳光比前两天更暖些，落在平板屏幕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晕。林舟靠在枕头上，假装在看视频，手指却在屏幕边缘轻轻摩挲，指尖的痒意顺着神经爬上来，勾得他心头发慌。

“小朋友，你这平板里装的不是动画片吧？”旁边床位的大爷凑过来看了一眼，“这密密麻麻的，是啥？”

“是……代码。”林舟有点不好意思地关掉屏幕，“工作上的东西。”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容易，生病输液还得想着工作。”大爷叹着气，“我家孙子也跟你一样，天天抱着个电脑，说是什么‘程序员’，我看就是‘程序猿’，累得跟猴子似的。”

林舟被逗笑了，刚想接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没什么温度的咳嗽。

他的后背瞬间绷紧，像被输入了终止指令的程序。

缓缓转过身，果然看见江翊站在病床尾，白大褂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眼神正落在他放在被子上的平板上。

“江医生。”林舟下意识地把平板往被子里塞，动作像被抓包的小学生藏漫画书。

江翊没说话，走过来，视线从他乱晃的指尖移到他脸上：“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不烧了，也不怎么咳了。”林舟的声音有点发紧，眼睛不敢看他。

“嗯。”江翊点点头，目光又落回被子上那块明显的凸起，“里面是什么？”

“没……没什么。”林舟把被子往紧了掖了掖，“就是个平板，看看视频。”

“哦？”江翊挑了下眉，这个细微的表情在他脸上很少见，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看视频需要攥得这么紧？”

林舟的脸有点发烫。这人怎么跟个扫描仪似的，什么都瞒不过他。

他正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江翊突然弯下腰，伸手掀开了他的被子。

“哎！”林舟惊呼一声，想按住平板，已经来不及了。

江翊的手指先一步碰到了平板边缘，他没拿起来，只是看着屏幕上还没完全关掉的代码界面，黑底白字，一行行函数和变量像列队的士兵，整整齐齐。

“这就是你说的‘视频’？”江翊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林舟莫名觉得后背发凉。

“我……我就看一眼，没改代码。”他小声辩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就是想看看那个bug……”

“bug比你的身体重要？”江翊终于抬起眼，眼神里的温度降了好几度，“昨天刚帮你挡完医闹，今天就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提到昨天的事，林舟更心虚了，嗫嚅着说不出话。他确实忘了，刚才一门心思都在那个延迟问题上，连自己还在输液都差点忽略了。

江翊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伸手，一把将平板从他怀里抽了出来。

“江医生！”林舟急得想坐起来，手背上的留置针被扯得有点疼。

“别动。”江翊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输液的时候，这东西我替你保管。”

他说话的语气和那天收他手机时一模一样，连攥着平板的姿势都像——手指捏着平板的边缘，指尖微微用力，骨节分明。

林舟看着自己的平板被他揣进白大褂的口袋，心里又急又气。那里面虽然没什么机密，但装着他写了大半个月的代码，被这么“拎”走，总觉得有点别扭。

“我保证不看了还不行吗？”他试图讨价还价，“就放我旁边，我不碰它。”

“不行。”江翊斩钉截铁，“等你输完液，拔了针，再来找我拿。”

说完，他转身就走，白大褂口袋里的平板轮廓比那天的手机更明显，像揣了块硬邦邦的砖头。

“江翊！”林舟没忍住，喊了他的名字，不是“江医生”，是连名带姓的“江翊”。

江翊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你不能这么霸道。”林舟的声音有点委屈，还有点不服气，“我都快好了，看眼代码怎么了？”

江翊终于转过身，他站在病床几步远的地方，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却没驱散他眼底的冷意。

“林舟，”他叫了他的名字，语气很沉，“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代码不出错，你才是安全的？”

林舟愣住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

他确实是这样。代码是他能掌控的东西，只要逻辑正确、语法无误，就能按照预期运行；可生活不是，生病、意外、争吵……这些都像不请自来的bug，毫无逻辑，却能轻易打乱他的节奏。所以他才会在输液时还想着代码，好像抓住那些字符，就能抓住一点确定感。

江翊看着他愣住的样子，眼神柔和了一点：“代码可以等，但身体不能等。你要是真把自己熬垮了，写再多完美的代码，有什么用？”

他的话很直接，甚至有点刺耳，却像一道强光，照进了林舟一直回避的角落。

林舟低下头，看着手背上的留置针，药水正顺着透明的管子，一滴一滴地流进他的血管。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点本末倒置了。

“输完液，到我办公室来拿。”江翊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了输液室。

林舟没再反驳。他靠在枕头上，看着天花板，心里那点因为平板被收走的火气，慢慢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个江翊，总是这样。用最硬的语气，说最戳心窝子的话。

输液管里的药水还在规律地滴落，阳光在地板上移动的速度好像变慢了。林舟没再想那个延迟bug，也没再惦记他的平板，他开始认真地感受药水流过血管的凉意，感受阳光落在皮肤上的暖意，感受自己平稳的呼吸——这些被他忽略了很久的、属于“活着”的细节。

输完液时，已经快中午了。林舟拔了针，按住手背上的针眼，慢慢走向心外科急诊的办公室。

江翊的办公室门没关，他正坐在桌前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好像在说什么手术方案。他的侧脸对着门口，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又认真。

林舟站在门口没进去，等他挂了电话才敲了敲门。

“进来。”江翊抬头看见是他，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

林舟走过去坐下，手还按着手背。

“不疼了吧？”江翊问，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不疼了。”

江翊从口袋里掏出平板，放在桌上推过来：“密码还是123456？”

林舟接过平板，解锁屏幕，发现界面停留在他刚才看的代码页，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他心里的别扭感突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安心。

“谢谢。”他小声说。

“药开好了，再吃两天巩固一下。”江翊把药单递给他，“别再熬夜了，‘风神’系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林舟愣了一下：“你知道‘风神’？”

“昨天听你们护士聊天提起的，说是我们医院新上的分诊系统。”江翊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挺好用的，减少了不少排队时间。”

得到江翊的“好评”，林舟的心里莫名有点小得意，像自己写的代码被通过了严苛的测试。

“那个……延迟的bug，我回去就改。”他忍不住说，语气里带着点邀功的意思。

江翊看着他眼里闪着的光，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快得像错觉：“嗯，改完了告诉我一声。”

林舟愣住了。他没想到江翊会接这句话。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脱口而出。

江翊放下保温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玩味：“因为我想知道，我的病人写的代码，到底有多厉害。”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像一行巧妙的代码，精准地触发了林舟心里的某个程序。

林舟的耳朵又开始发烫，他低下头，假装在看平板，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好。”

拿着药单和平板走出办公室时，林舟觉得阳光好像更暖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平板，又摸了摸手背上的针眼，突然觉得，被白大褂“拎”走笔记本的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他知道了，这个冷冰冰的医生，其实也会偷偷关注他写的代码。

这感觉，比找到那个延迟bug，还要让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