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小舟泊在姑苏桃花渡，岸边垂柳蘸水，新篙初绿。

萧庭渊把船缆系在一株老槐上，回身时，顾雪庭已卷了袖子蹲在岸边，捧水洗琴，指骨瘦削，腕上旧疤被阳光照得淡白，像一弯残月。

“琴沾了水汽，会哑。”

“哑了也好，”顾雪庭笑，“我本就不会唱曲。”

萧庭渊俯身掬水，泼向他指尖。

水珠滚过骨节，顾雪庭缩手不及，被他顺势扣住。

十指交扣，掌心相贴，脉搏隔着薄薄皮肤，一下一下撞在一起。

岸上有卖花女经过，篮里并蒂莲开得正好。

萧庭渊买下一支，别在顾雪庭耳后。

粉白花瓣衬着乌发，像雪里一点胭脂。

卖花女笑：“公子好福气，与夫人琴瑟和鸣。”

顾雪庭微怔，萧庭渊却大大方方应：“是我家夫人。”

夜里泊船枫桥，灯火万点。

顾雪庭取出旧琴，弦已松，音色黯哑，萧庭渊倚舱，以指拨弦，七弦震颤，竟奏出一曲《龙抬头》，那是北境军中的破阵曲，慷慨如冰裂，顾雪庭听着，忽然想起金銮殿上的钟声，指尖微颤。

“阿九，”他低声唤，“龙已抬头，不必再破阵了。”

萧庭渊停手，侧头吻他额角：“好，那便换一曲《凤求凰》。”

琴弦重新上紧，音转柔婉。

顾雪庭靠在他肩上，指尖无意识地描摹他锁骨处的旧伤。

那是碧火营里替他挡的箭痕，如今结了淡红的痂。

次日上巳节，姑苏水巷放灯，两人租了乌篷船，船头堆满莲灯。

顾雪庭执笔，在灯上写诗：

“春水照影，并蒂同心；雪尽花明，与君白首。”

写完，把笔递给萧庭渊。

萧庭渊不会写诗，只在灯上画了两只交颈鹤，又添一句：

“顾雪庭是萧庭渊的。”

顾雪庭失笑，以指腹抹去多余的墨，却留下更深的指痕。

万盏莲灯随水漂远，像一条流动的星河。

有孩童追灯跑，撞进船头。

萧庭渊扶住孩子，顺手把一盏莲灯塞进他手里。

孩子抬头，看见两人相扣的手，眼睛亮亮：“两位哥哥，要一直在一起呀！”

顾雪庭弯身，声音轻却郑重：“会的。”

夜过半，忽起风雨。

乌篷船摇晃，舱内烛火将熄。

萧庭渊把顾雪庭抱进怀里，用披风裹住。

雨点砸在船篷，像千军万马。

顾雪庭毒后体弱，被雨声惊得咳起来。

萧庭渊以掌心覆在他背上，以内力渡温。

咳嗽渐止，顾雪庭却抓住他手腕，声音低哑：

“阿九，若有一日我先走……”

“那我就把这条命，跟你一起埋进桃花渡。”

萧庭渊打断他，低头吻住未出口的“遗言”。

雨声里，唇舌交缠，呼吸滚烫。

披风滑落，肌肤相贴，心跳撞在一起，比雨更急。

雨住天青，第一缕曦光落在船头。

顾雪庭醒来，发现自己枕在萧庭渊膝上，身上盖的是他的外衫。

萧庭渊正低头看他，指尖绕着他一缕发。

“醒了？”

“嗯。”

“回家吧。”

“家在何处？”

“你在的地方。”

船靠岸，老槐树下已搭好一座小小竹庐。

庐前种了两株并蒂莲，一株白，一株粉。

萧庭渊把旧琴挂在檐下，风吹过，弦音清越。

顾雪庭伸手拨弦，第一声，便是一曲《白头吟》。

或许多年后，有旅人经过桃花渡，见竹庐前立着一块木牌：

“雪尽春生，此处有琴有酒，亦有并蒂莲开。”

庐内，两人白发交缠，一人煮酒，一人抚琴。

琴声里，有旅人听见一句低低的合唱：

“与君白首，不负江山，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