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二年四月,江南已是浓荫匝地。
竹庐外的并蒂莲开到第三重,花瓣落在水面上,像一封被拆开的旧信,顾雪庭倚窗抄经,腕下压着一张薄薄的邸报——
“江北道转运使沈峤,以‘清君侧’为名,拥兵三万,据淮阴。”
抄到“清君侧”三字,他笔尖一顿,墨汁晕开一朵黑梅。
萧庭渊端着新摘的青梅酒进来,见状,把邸报抽走,顺手揉成一团。
“江南风软,看这些腌臜字做什么?”
顾雪庭抬眼,眸色清浅:“风软,也能过江。”
当夜,庐外蛙声一片。
萧庭渊在灯下拆一只蜡丸——赫兰图的密信,信上只有三行:
“北境雪崩,铁勒部南下;沈峤借道,粮草辎重皆其所供;望君早归。”
萧庭渊把信凑到烛火上,火苗舔上来,映得他眉目冷峻。
“铁勒部……是沈峤的母族。”
顾雪庭拢了拢披风,轻声补上一句:“也是太后的远亲。”
两人对视,一时无声。
窗外,一片新荷被风吹得翻卷,露出底下幽暗的水色。
次日破晓,一叶轻舟悄抵桃花渡,舟上下来三人——沈玦卸了易容,露出原本锋利轮廓;赫兰图换作商旅打扮,腰间弯刀缠着红绸;还有一人,竟是当年含章殿的小太监阿苦,如今长成了清秀少年,怀里抱着一只黑羽信鸽。
竹庐逼仄,五人围坐,案上摊着一张江北道军防图。
沈玦以指尖划一道红线:“沈峤三万人,分驻淮阴、盱眙、寿春,呈犄角。粮草囤在清河口,铁勒骑兵一旦渡淮,可直捣金陵。”
顾雪庭以笔蘸水,在清河口处画了一个小小的“火”字。
“烧了它。”
萧庭渊挑眉:“只烧粮草?”
顾雪庭抬眼,眸中掠过一丝寒星:“烧掉‘民心’。”
当夜,江北道流言四起——
“沈峤私通北狄,欲引狼入室。”
“铁勒骑兵南下,只为替太后复仇。”
流言像水,渗进每一条商道、酒肆、兵营。
三日后,盱眙守军哗变,斩了沈峤派去的粮官;寿春城门紧闭,守将称病不朝;沈峤坐困淮阴,暴跳如雷,却找不到谣言的源头。
第四日,竹庐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废太后姜氏。
她布衣素裙,鬓边别一朵白花,手里提着一只食盒。
“我来求一条活路。”
顾雪庭没让她进门,只隔着篱笆与她说话。
“太后若想活,便写一封手书,劝沈峤退兵。”
姜氏低笑:“我如今是庶人,哪还有兵听我?”
顾雪庭也笑:“那就写给他母亲——铁勒老阏氏。”
姜氏沉默良久,提笔。
血书两封,一封送往江北,一封送往草原。
当日傍晚,老阏氏回书:
“铁勒部雪灾,自顾不暇,沈峤若再妄动,休怪母族无情。”
第五日,淮阴大营。
沈峤夜巡,发现粮垛上插着一支断箭——箭尾缠着半截鹤骨簪,簪上刻一行小字:
“龙抬头,旧债该还。”
他认得那是顾雪庭的笔迹,当夜,营中起火,亲兵倒戈,沈峤仓皇出逃,却在渡口被赫兰图一箭射穿肩胛。
“告诉顾雪庭,”他吐血冷笑,“江山易改,人心难驯。”
消息传回桃花渡,已是第六日清晨。
竹庐檐下,旧琴蒙尘,顾雪庭正用细布擦拭,指尖微颤。
萧庭渊从背后环住他,声音低哑:“又要走了?”
“嗯。”
“我陪你。”
“江南才安,你一走,民心又乱。”
萧庭渊沉默片刻,忽然咬破指尖,在琴身上写下一行小字:
“江山归我,我归你。”
当夜,顾雪庭独乘一叶扁舟,溯江北去。
船头一盏莲灯,灯罩上画着两只交颈鹤。
灯影里,他展开赫兰图第二封密信:
“铁勒虽退,沈氏未绝,江北道仍有暗桩三千,候君入瓮。”
风掠过水面,卷起灯焰,像一条细小的龙。
顾雪庭把信纸折成鹤,放进水里。
纸鹤打了个旋,沉入暗流。
萧庭渊站在岸边,看船灯渐远,低声道:
“阿庭,你若回不来,我便让这天下再乱一次。”
远处,春雷滚滚,桃花渡的并蒂莲被风吹得摇曳不止。
风起于青蘋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故事,才刚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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