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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操!

书名:星星眼 作者:陈喃 本章字数:8899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教室里早没人影了。

九月的太阳依然毒辣,毫不留情地炙烤着七中那铺满廉价塑胶跑道的操场。

热浪蒸腾扭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塑胶被烤化的难闻焦糊味,混杂着年轻身体旺盛分泌的汗气、廉价篮球鞋的橡胶味,形成一种属于青春期男性荷尔蒙特有的、粘稠而躁动的战场硝烟。

篮球场是整个操场的暴风眼。撞击地面如同心跳般沉重的运球声,篮球筐被暴力扣砸时发出的金属呻吟,球员肌肉碰撞的闷响,夹杂着少年们粗野亢奋的嘶吼叫骂,所有喧嚣汇聚在一起,几乎要将场边香樟树上最后几片被晒得蔫头耷脑的叶子也震落下来。

秦砚站在球场底线外围的香樟树荫下。繁茂枝叶筛下一片片斑驳晃动的光影,落在他身上。他手里拿着一瓶未开封的、瓶身已经渗出冷凝水珠的矿泉水,背靠着略微粗糙的树干,姿势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倦怠。

这半天的连续闹剧和敌意消耗,即便对他而言也并非没有痕迹。

但树荫也无法完全阻隔空气中的燥热与激战中心的疯狂能量。

汗水顺着额角细密的鬓发滑落,洇湿了一小块干净的蓝色校服领口。他微微眯起眼,目光穿过晃动的树影和场上来回奔跑冲撞的身影,落向球场最混乱也最核心的那块区域——那个穿着背心号码“7”、如同飓风般裹挟全场的身影上。

贺柒。

与场下那种桀骜冰冷的气息截然不同,此刻他像是被点燃的炽白光焰,每一次跃起和冲撞都带着要将对手碾碎的凶悍。汗水浸透了那一头桀骜的黑发,有几绺嚣张地贴在汗湿的饱满额角,其余根根倒竖。

然而,比那凌厉动作更引人注目的,是包裹在那件红色背心下,被阳光和汗水镀上炫目光泽的皮肤——那是一种近乎惊心动魄的冷白色。

没有一丝杂色,像初冬清晨凝结的第一层薄霜。

激烈对抗中泛起的红晕在他颊边和颈侧渲染开来,带着玉石透出血丝般妖异的张力。肩颈、手臂、甚至跃起时偶尔露出的一截劲瘦腰线,那薄薄肌肉覆盖的线条在紧绷中展现着惊人的爆发力,偏偏底色是那样一种炫目的白,晃得人眼晕。

汗水顺着他紧绷的弧线不断滚落,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他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燃烧的好斗与征服欲,瞳孔黝黑深亮,镶嵌在这张极具侵略性又线条完美的脸上,矛盾得惊心。

“这边!球!”贺柒眼神锐利地盯着前方空挡,声音在喧嚣中依旧带着绝对主导的穿透力。他朝着汤祁禹的方向飞快打了一个战术手势。

汤祁禹一个急停晃开防守人,动作算不上多标准但胜在反应快。

他咧嘴一笑,那几缕惹眼的黄毛跟着汗水粘在额角,毫不犹豫地将球朝着贺柒指引的方向用力掷了过去!“柒哥!接稳!”

球速快得像一颗炮弹!

几乎是同一时间,贺柒对面负责盯防他的那个高三体特生——绰号“铁塔”的张强,眼中戾气一闪!他是校队的防守中坚,吨位惊人,一身鼓胀的腱子肉。

刚才吃了几次被过掉的闷亏,此刻见球又是传给贺柒,杀心顿起!

“吼!”张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庞大得像一堵墙的身躯猛地侧身移位,不再试图追球,而是携带着全身的重量和冲刺的惯性,如同失控的卡车头,野蛮地朝着贺柒即将起跳的必经落点狠狠挤撞过去!脚下发力,粗壮的小腿肌肉虬结鼓起,硬底球鞋与塑胶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吱嘎尖叫!摆明了就是奔着废人去的!

电光石火!

贺柒的身体已经蓄势待发,冷白色的肩臂肌肉贲张着拉满力量,眼中只有那个旋转着飞来的篮球!他根本没料到张强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这种纯伤人而非断球的脏动作!

场边的江邵眼神骤然一厉!他身形壮实,反应并不慢,几乎是脱口吼道:“柒哥!小心!!”同时身体猛地前倾,就要往里冲!

树荫下的谢陶原本端着那瓶印着烫金外文的矿泉水,姿态闲适地小口抿着,漂亮的眼睛在球场上的激烈对抗中逡巡,带着点慵懒的欣赏。就在张强发力冲撞、动作轨迹落向贺柒腰侧的那零点几秒,她那双仿佛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眼睛瞬间锁定,同时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香樟树影下秦砚绷紧的肩线和骤然消失的身影!她眉梢倏地往上一挑,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和随之而来的兴味闪过眼底,红唇微启,无声地比了个“嚯?”的口型。

秦砚动了!

在张强那恐怖如攻城锤般的肩膀距离贺柒腾空的后腰侧仅剩不足半尺的刹那!

秦砚的身影如同黑暗中一道倏然拔出的利刃!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呼喊!他原本靠着树干的身形骤然绷直,左脚在地面蹬出一道极浅的印痕!身体爆发出与平日沉静形象截然不符的、如同猎豹扑击般的速度与决绝!

他不是扑向篮球!也不是扑向贺柒!

更像是用尽全力将自己那道相对贺柒清瘦许多、却如标枪般笔直挺拔的身体,以最短距离、最快的速度——硬生生地——塞进了张强那碾压性的庞大身躯与贺柒毫无防备的后腰之间那不足尺许的致命狭缝!

“砰!!!”

一声让人牙酸肉紧的沉重闷响,夹杂着骨头撞击在硬物上的恐怖声音,瞬间在喧嚣的球场里炸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张强那志在必得、携带着全身重量的冲撞,结结实实撞在了一个物体上,但并非他预期中柔软的人体!秦砚右侧肩胛骨和手臂外侧,如同盾牌般精准地迎上了那铁锤般的巨力!接触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让秦砚的身体猛烈地震颤了一下,那张素来沉静的脸上罕见地闪过一瞬无法控制的、因为剧痛而造成的扭曲!他整条右臂几乎瞬间麻木!身体根本无法抵抗地斜着踉跄出去,差点直接栽倒!

贺柒在江邵的吼声和侧后方骤然爆发的闷响中落地!动作依旧利落地接住了汤祁禹传来的球!但干扰巨大,落地的瞬间平衡有些混乱!他那张汗水淋漓、冷白得晃眼的脸上戾气暴涌!根本没看清是谁撞了自己,也根本没注意是谁挡住了张强!落地瞬间,腰部发力强行拧转身体,那冷白皮肤上刚刚被汗水洗过的青筋在颈侧根根暴起!他如同被触怒了猛兽,毫不犹豫地反手就是极其凶狠、带着风响的一记猛推!掌根狠狠撞在那道撞在自己后背的“障碍物”上,力道十足!

“操!瞎了你?!”嘶吼带着狂躁,那双漂亮又野性十足的眼睛被激怒的血丝瞬间浸红!随即他看清了被自己猛力推开的人影——

竟然是秦砚!那人被推得狼狈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篮球架的金属立柱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嘭”!震得支架嗡嗡作响!

而被秦砚用身体挡了一下的张强,收不住巨大的冲势又突遭阻隔,庞大沉重的身躯完全失去了平衡,“噗通”一声,自己甩了个结实的屁股墩!坐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懵了!

“我日……!”汤祁禹看得嘴巴张成了O型。

“艹!”江邵动作更快,直接冲进了场内,挡在了贺柒和刚被高三队友扶起来的张强之间,脸色铁青地指着对方鼻子:“张强!你要点脸!打球还是打人?!再他妈来阴的,老子现在就跟你练练!”他块头不小,眼神凶狠,拳头攥得死紧。

张强被队友扶着,揉着生疼的尾椎骨,又气又懵又丢脸,瞪着同样狼狈扶着球架的秦砚,再看看一脸煞气的贺柒和护崽子般的江邵,自知理亏又恼羞成怒,只能骂骂咧咧地被队友架走了:“妈的!神经病!今天真他妈晦气!”高三的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球场。

球场上瞬间安静了不少,只剩下七班几个核心和一片狼藉。

贺柒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冷白的胸腹在红色背心下绷紧起伏。他眼神还带着未散的戾气,但更浓重的是烦躁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视线扫过扶着球架立柱、脸色异常苍白的秦砚,又瞥了眼江邵还在对着高三那边挥舞的拳头,最后烦躁地抓了一把汗湿的黑发。

“行了,吵个屁”贺柒低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眼神掠过江邵:“高三那帮孙子也就这点出息别嚎了。”

江邵这才停下,转头看向贺柒,脸上还带着愤怒的余波:“柒哥,那孙子太脏了!专冲着人来的!还有你……”他目光又落到秦砚那边,皱紧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又卡住了。

汤祁禹则凑近贺柒,递过一张相对干净的纸巾,语气透着真切的担忧,少了平日的油滑:“柒哥,先擦擦汗刚那下撞得不轻吧?”他眼神瞟向秦砚:“还有那边……刚才怎么回事?这小子咋冲上去了?” 他对秦砚的称呼没变,但语气里少了之前的故意调笑,多了实实在在的疑惑。

这时,那道清亮、带着点娇懒、又透着致命调侃意味的女声轻飘飘地切了进来:

“哟——柒哥?”谢陶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混乱圈子的边缘,斜倚着旁边另一棵香樟树干。

手里依旧捏着那瓶快见底的矿泉水瓶,瓶身的水珠折射着夕阳的光。她那双漂亮又带点锐利的眼睛,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促狭笑意,极其精准地扫描着贺柒肩膀上那条在冷白底色上越发鲜红刺眼的伤口以及——刚刚勉强站直身体,扶着球架支撑身体、脸上毫无血色的秦砚。

谢陶嘴角勾起一个饶有深意的弧度,红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

“啧,今天这球打得真是……峰回路转,英雄辈出啊”她拖长的调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像最精明的观众在点评舞台:“刚才这位,”她纤细的指尖随意地朝秦砚的方向一点,“硬生生替你扛了一铁塔冲撞……嗯,”她目光转回贺柒那张俊美却此刻黑云压城的冷脸,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然后柒哥您这边,反手就是一个漂亮的极限推人——”

“这配合……”她极其做作地微微歪了歪头,做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演的是哪一出?苦肉计?还是我们柒哥这冰清玉洁的小身板,不给人碰啊?”

“谢陶!”贺柒猛地扭头,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牙关都咬得咯咯作响。

那张冷白如玉雕的脸,此刻彻底蒙上了一层杀气腾腾的冰霜!额角甚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爆出微不可查的青筋!谢陶这轻飘飘几句话,点破了他最不愿承认的狼狈,更将那不堪的“推人”细节放大到了聚光灯下!每一句都像毒针精准地扎在他的怒点和自尊上。

汤祁禹听得眼皮直跳,赶紧拽了江邵的胳膊一下,示意他别说话。江邵也意识到了气氛不对,皱着眉闭上嘴,紧张地看着贺柒和谢陶。

谢陶却像没看见贺柒眼中那喷薄的岩浆,甚至还姿态优雅地小嘬了一口矿泉水,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今天太阳真大”。

她耸耸肩,对着贺柒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笑容不变:“开个玩笑嘛,火气别这么大。”她目光扫过秦砚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他扶着架子微微发颤的手:“不过我建议某些人啊,”她语气淡了些:“下回想当肉盾,看看清楚目标,省得挨了撞还要被嫌弃。”这话意有所指,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闭嘴!你他妈少在那阴阳怪气!”贺柒的声音低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肩膀上的伤口被拉扯到,剧烈的刺痛传来,让他脸色更加难看。

他能感觉到周围或探究、或担忧、或看戏的目光,尤其是秦砚那无声的存在感和谢陶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嘴脸!一股无处发泄的滔天怒意和比刚才更甚百倍的憋闷淤积在胸口,几乎要炸开!

他猛地甩开汤祁禹试图递水的动作,眼神狠戾地刮过谢陶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又似乎掠过旁边沉默靠着架子的秦砚。最终,所有情绪只凝成一个动作——

“艹!”他低咒一声,带着一种要彻底远离这让他极度烦躁混乱之地的决绝,狠狠一跺脚!不再理会任何人,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操场通往体育馆器材室方向的狭窄水泥坡道快步走去。步伐又重又快,高瘦挺拔的背影线条僵硬冰冷得像一块行走的千年寒冰,蒸腾着能将空气冻结的凛冽气息,在将沉的夕阳里,拉出一道沉默又愤怒的影子。

汤祁禹和江邵看着贺柒头也不回地冲下坡道,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得了,把柒哥惹炸毛了。”汤祁禹叹了口气,抓了抓湿漉漉的黄毛,脸上没了嬉笑,只剩下点“摊上事了”的懊恼。

江邵皱着浓眉,瞥了一眼依旧扶着球架垂着眼脸色苍白的秦砚,又看看贺柒消失的方向,瓮声瓮气地说:“还不是高三那帮孙子!还有谢陶那张嘴!没一句中听的!”

“行了你,少说两句。”汤祁禹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走吧,先去看看柒哥啥情况。刚那下撞得真不轻,他胳膊都见红了。”

他拽着还有些愤愤不平的江邵,也朝着器材室那边快步走去。

空旷的球场上,只剩下秦砚和依旧站在香樟树影下,慢条斯理抿着最后一口水的谢陶。

晚风吹过球架上的破旧篮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地上还躺着几只被踩扁的饮料瓶,昭示着刚才的混乱。

秦砚后背撞在钢架上的剧痛尚未缓解,肩胛骨和腰侧仿佛被冰冷的铁钉反复敲打。他扶着冰冷的铁架,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右肩,整条手臂依旧弥漫着酸软麻木的感觉。

他慢慢直起身,动作因为疼痛而显得迟滞,脸色惨白得像个失血过多的幽灵,额角的汗水早已在冷风中凝结,与沾上的灰尘混合成泥泞的痕迹,显得有些狼狈。

他垂下眼睑,沉默而缓慢地整理了一下被扯得凌乱的校服衣领。这个简单的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无视了远处谢陶投来的、带着审视和玩味光芒的视线。

就在他准备迈步离开这片令人不快的战场时——

一个东西,带着极小的、几乎被尘埃落地声淹没的破空声,轻轻砸在了他脚边的塑胶地面上。

落点精准,就在他脚尖前几厘米处。不是恶意,更像是一种……随手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馈赠或者打发。

秦砚的动作顿住。

他低垂的视线里,是一个小小的、只有半节手指长的扁平玩意儿。

粉色塑料外包装,印着呆萌的卡通小熊图案,封口完好透明,能看到里面叠得方方正正的洁白棉纱。

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创口贴。

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短短几米的黄昏光影,精准地锁定了谢陶的位置。

谢陶依旧保持着那个慵懒倚靠树干的姿势,夕阳的最后一抹金红给她漂亮的侧脸镶上毛茸茸的暖边。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浓密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真实的眼神。

她手里那个花哨的空瓶不知何时被她随意丢弃在脚边的草丛里,此刻只有一瓶开了盖的喷雾式驱蚊水在她细巧的指尖被漫不经心地喷着。冰凉的喷雾在空气中形成一道细密的白色雾霭。

她甚至没有朝秦砚这边瞥一眼,仿佛刚才抛下那个卡通创口贴的动作不过是将瓶盖归位般自然。只有那微微扬起的、涂着一点点薄薄亮色唇蜜的唇角,在朦胧的雾气后似乎勾起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

那弧度细微,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讥诮和某种达成目的后的意兴阑珊,像是对整场冲突的最终落幕打上了一个小小的、与她风格相符的惊叹号。

秦砚的目光在脚边那个小熊图案上停留了两秒。夕阳的光线在透明的包装上折射出一点黯淡的反光。

然后,他极其平静地弯下腰。身体的动作不可避免地牵动了伤处,让他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一下。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伸手,用那只完好却有些发麻的左手,极其精准地将那小小的、带着滑稽图案的密封方块捡了起来。

指尖触及的塑料包装还残留着户外短暂的阳光烘烤后的微热。

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表示,他将那带着点陌生温热的小小方块收拢在左掌心。随即,他直起身,没有再看谢陶,也没有再理会这片狼藉的球场,只是沉默地朝着贺柒刚刚消失的水泥坡道走去。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以下,将最后一丝昏黄的光吝啬地涂抹在体育馆那巨大的灰色侧墙上,留下模糊而沉重的阴影。

秦砚踏上那条狭窄的、通往器材室的水泥坡道时,天色仿佛瞬间暗了一个色阶。

空气里弥漫着塑胶、铁锈和陈年汗水沉淀下来的混浊气味。

走廊的灯似乎坏了半盏,光线晦暗脚步声在空荡狭窄的通道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通道尽头,一个半开的老旧消防门侧旁,堆积着报废的体操垫和锈迹斑斑的旧哑铃架。在那片破败狼藉的角落,贺柒背对着入口的方向,倚靠着冰冷的、刷着惨绿油漆的白灰墙。

他弓着身一只手臂反拗着别扭地试图去够后肩胛骨上方的位置,动作粗暴且毫无章法。他那件鲜红的背心一侧肩带因之前激烈的动作已经有些下滑,露出小半片刺目的冷白皮肤,以及上面那条已经停止流血但依旧红肿刺目的抓痕。汗水将他后颈上方的黑发濡湿成一绺绺,贴在纤细白净的颈子上。

因为持续的痛楚和怎么也抹不掉那种讨厌的粘腻刺痛感,再加上之前积压的屈辱怒火无处宣泄,贺柒显得极为焦躁。

他几次尝试失败,只能徒劳地用另一只手狠狠捶在旁边的消防栓箱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薄唇紧抿,冷白的侧脸在墙角缝隙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微光中线条绷得极紧,下颔线清晰得如同刀裁,但那份刻意散发出来的暴躁凶狠下,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狼狈和无措。

秦砚的脚步停在他身后三步远没有刻意放轻声音。

贺柒听见身后动静,猛地扭头!动作大得带起一股迅疾的风!那双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显得灼亮、此刻布满了血丝、如同困兽般的眼睛,裹挟着被打扰的不耐烦和一种濒临爆发的凶狠瞬间锁定了来人,暴躁的嘶吼即将冲破喉咙:“滚开!谁他妈——”

那怒气汹涌的咆哮在看清来人面孔的瞬间硬生生卡住。

他看到秦砚脸上那不正常的苍白,额角沾着的灰尘与汗水混合的污迹。目光下移,不由自主地掠过对方垂在身侧、明显有些红肿甚至指节处擦破了皮渗出点点血丝的右手——那是剧烈撞击球架的证据。再想到自己刚才是如何用尽全力将这人一把推开……

四目相对,呼吸在狭窄阴暗的角落里交织。

贺柒眼底汹涌的暴戾瞬间凝固,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取代怒火的是一丝猝不及防的愕然和更深层次的烦躁纠缠翻涌,那凶戾的神情在看清对方面孔的瞬间甚至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破裂痕迹。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声更低沉、更无力的——“操……” 声音里那份强装的戾气明显泄了几分。

秦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愤怒于刚才的推搡,也未因伤痛显露出半分软弱。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看着贺柒,仿佛刚才球场上的一切只是一幕与己无关的戏剧。

他没有等待贺柒下一步反应。

只是极其自然地、像是执行早已确定的指令般,上前一步。

贺柒身体瞬间绷紧!后颈和脊背的肌肉下意识地虬结隆起,那只背在身后、悬在半空的手掌倏地捏成了拳头!一个明显的抗拒和防御姿态!那双漂亮的、此刻盛满警惕和暴躁的眼睛死死锁住秦砚的脸,仿佛只要对方再有一步动作,下一秒那蓄势待发的拳头就会毫不留情地招呼上去!

然而秦砚的动作并没有任何攻击性。

他只是抬起了自己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

左手手心朝上摊开。

掌心中间,静静躺着那个印着呆萌小熊图案的、粉红色的独立密封创口贴。在器材室昏暗的光线下,那小熊的脸显得有些无辜又刺眼。

贺柒的呼吸猛地一滞!瞳孔因为愕然而微微放大!暴戾僵在脸上,身体依旧紧绷,但那只紧捏成拳的右手却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喉咙里似乎有个模糊的气音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发出来。所有的防备、警惕、甚至怒火,在看到这个可笑又真实的物体时,像被戳破的气球,只剩下一种极度错愕的茫然和被荒诞现实冲击到的僵硬。他依旧弓着身,头别扭地拧着,视线死死钉在秦砚手心那粉红色的小方块上,仿佛那不是一片创口贴,而是一个炸点。

秦砚对上贺柒那混杂着惊愕、抗拒、戒备、以及一丝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混乱眼神。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快地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自己左肩上方——目标精准地定位在贺柒抓伤的位置上。

眼神交汇只在瞬息。

不等贺柒做出任何语言或肢体上的爆发性反应——

秦砚的左手已经无声无息地闪电般探出!

快!狠!准!

在贺柒还僵在原地的错愕时间差内!秦砚的指尖已经极其迅捷地撕开了那小小包装的密封口!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粘胶的轻微滋啦声在寂静的角落显得格外清晰!紧接着,在贺柒那只悬在空中的拳头本能地要挥出的前零点一秒——那片带着冰凉药棉气息的创口贴,已经被精准无误、严丝合缝地按压覆盖在了他那条红肿刺目的伤口之上!

按压的力道恰到好处,不轻不重,恰好让那片小小的屏障完美地隔绝了汗水和空气,带来一丝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凉意。

整个动作从展露创口贴到撕开包装再到精准按压,整个过程绝不超过三秒!

完成!

秦砚立刻收回手,像是完成了一次精密的外科操作后撤出无菌区,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同时后退一步,再次拉开半步的距离。他表情依旧平淡,仿佛刚才做了一件诸如把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放好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唯一暴露真实情况的,是他收回的左手指尖那不易察觉的微颤——那是强行压制身体伤痛带来的肌肉痉挛。

贺柒彻底僵成了原地一尊冷硬的雕塑。

脸上的所有表情——暴躁、惊愕、凶狠、防备——像是被瞬间施了冰冻魔法,彻底冻结!他那张即使在盛怒中也难以掩盖俊美的脸上,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和无法理解的巨大错愕!侧着头,身体还保持着那个微弓欲战的姿态,一只手僵硬地停在半空,握成拳头的右手悬在半途忘了放下……另一只手还撑在墙面上。

最诡异的是,那片创口贴上带着薄荷凉气的微麻感,透过伤口周围的神经末梢,清晰无比地传导进来。那感觉……极其陌生。极其怪异。

而他冷白的脸颊上,此刻像是冰层下突然涌入了炽热的岩浆,“腾”地一下!极其不自然又迅速无比地漫涌起一层刺目的血红!从耳根急速蔓延至耳廓、脖颈,甚至连那精致挺直的鼻梁两侧都染上了一层薄红!那颜色盖过了他皮肤的冷白底色,将他整个人瞬间包裹进了一种浓重的、名为“羞愤欲死”的气息里!

仿佛刚才被按在肩头的不是一块带着凉意的胶布,而是烧得最旺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所有凶狠的台词和暴戾的气势,在这块突兀出现的、粉红色带小熊图案的创口贴面前,如同阳光下的雪片,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空气死寂到了极点,凝结成冰。只有墙角那个锈迹斑斑的消防水管龙头,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寻常的压力,不知何时渗漏出的细微水珠,滴答——

落在下方一小滩积年的泥灰上。

那点微乎其微、带着回音的声响,反而让这片空间的死寂绷紧到了即将断裂的边缘。

秦砚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承受着贺柒那像扫描仪一样,混杂着难以置信、暴怒未消、羞臊难当、以及更深层某种东西正在激烈动摇、崩塌重建的复杂目光洗礼。

他背后剧烈的钝痛感在长时间的站立和刚才动作的牵扯下再次鲜明地叫嚣起来。

数秒钟凝固般的对峙后。

“……滚!”

一声极度压抑、如同受伤野兽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嘶哑低吼,带着火星般滚烫的余烬,从贺柒紧咬得毫无血色的薄唇间狠狠迸出!他猛地扭回头去,像一头被硬生生拔掉了尖刺的刺猬,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动作粗暴地去抓挠肩上刚被按上的创口贴边缘!仿佛要将这“耻辱的印记”狠狠撕掉!

撕扯的动作凶猛,可指腹触及那光滑冰凉的表面边缘时,却又奇异地停顿了一下,仿佛被那材质烫到。

最终,他只是狠狠地把那只无处发泄的手,沉重得如同打桩般砸回了身后那冰冷粗糙的白灰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身体依旧保持着弓背僵立的姿势,固执地背对着秦砚,面朝墙壁。

那背影紧绷得像一张拉满到极致的硬弓,肩胛骨在红色的薄布料下锐利凸起,每一寸线条都写满了拒绝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崩裂感。像一头明明中箭却强撑着不肯倒下的、倔强又极度狼狈的凶兽。

秦砚的指尖在身侧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似乎在抵抗着伤口的痛楚和那股无形弥漫的压力。他没有再看那个拒绝交流的背影,只是极轻地垂下眼睑,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深潭眼底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碎片。

接着,他无声地转身沿着那条狭窄幽暗、充斥着铁锈尘埃气息的水泥坡道,一步一步地离开,脚步声踩在积灰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很快就被墙外更远处的校园喧嚣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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