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的香薰机还在轻轻冒着白雾,柑橘调的香气漫在空气里,是我新换的味道。以前总爱用雪松味的,总觉得那是周砚深身上的气息,闻着就像他站在身边似的。可现在再闻到雪松,只会觉得喉咙发紧,像吞了把细沙。
画架上摊着新的画布,我蘸了点钴蓝,笔尖悬在半空迟迟没落下。对面墙上贴着张便利贴,是知雨昨天写的:“青年画家大赛截稿日,七月十五。”还有四十天,可我连画什么都没想好。
手机在桌角震动了两下,是沈嘉言发来的消息,问我专访的初稿看了没。我点开文档,逐字逐句地读下去。他写我是“用色彩编织梦境的创作者”,写我的画里“藏着对生活最温柔的凝视”。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看似温暖的笔触里,藏着多少个失眠的夜晚。
我起身去倒了杯温水,玻璃杯壁凝着水珠,像极了梅雨季画廊玻璃门上的水汽。那天周砚深站在雨里的样子,总在我脑子里打转。他撑着黑色长柄伞,西装裤脚沾了点泥点,可背影还是挺得笔直,像株不肯弯腰的松树。
我其实早该知道的。三年前他说“到此为止”的时候,我就该知道。那时我蹲在宿舍楼梯间哭,手里攥着他给的毛巾,雪松味混着雨水的潮气,呛得我喘不上气。室友问我怎么了,我只会摇头。我不敢说我被周砚深甩了,就像不敢承认,那个说要等我毕业就结婚的人,转身就能把誓言踩碎。
后来我总在想,是不是我太不懂事了。他那时总说忙,说公司里有太多事要处理,我却总缠着他要陪伴。我记得有次他开视频会议,我偷偷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给他画速写,被他发现时,他眼里的疲惫像化不开的墨。他没骂我,只是揉了揉眉心说:“晚星,别闹。”
现在才明白,他那时面对的,根本不是我能想象的风浪。可明白又有什么用呢?就像打碎的玻璃杯,就算知道是被风吹倒的,碎片也拼不回去了。
画室的门被推开,知雨拎着袋颜料走进来,看见我对着空白画布发呆,就知道我又在胡思乱想。她把颜料往桌上一放,从包里掏出本画册:“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沈嘉言特意让人送过来的,说是给你参考。”画册是莫奈的睡莲系列,翻到某一页时,我突然停住了。那幅画里的睡莲紫得发蓝,水面上飘着片枯萎的荷叶,像只折了翅膀的蝴蝶。
“你说,”我指着那片荷叶问知雨,“它会不会后悔长在这池子里?”
知雨抢过画册合起来:“你跟片荷叶较什么劲?走,带你去个地方。”
她把我拽到画室后面的小仓库,角落里堆着几个落灰的画筒。知雨蹲下去翻了半天,抽出一卷画布:“看看这个。”
是我大三时画的周砚深。他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那时我总趁他看书时偷偷画他,画满了整整一本速写本。后来分手时,我把速写本烧了,唯独留下这幅,藏在仓库最里面。
“你留着这个干嘛?”知雨戳了戳画布上的人影,“看见不闹心?”
我摸着画布上凹凸的笔触,突然笑了。“其实也不闹心,”我说,“就像看到以前的自己,傻得挺可爱的。”知雨白了我一眼,却没再说话。她其实懂我,就像懂我为什么非要去见周砚深。不是为了挽回,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就像拆礼物,就算早知道里面是空的,也想亲手揭开包装纸。
咖啡厅里的场景,现在想起来还像场梦。他推过来的牛皮纸信封,厚度刚好能装下一把钥匙。我当时其实猜到了,可我不敢接。我怕那真是我们以前住的公寓的钥匙,怕一碰到它,我这三年好不容易筑起的墙,就塌了。
他说“我和苏念不是你想的那样”时,我差点就信了。他眼里的慌乱太真,像个被戳穿秘密的孩子。可苏念挽着他胳膊的样子,更真。娱乐头条上他们并肩走进酒店的照片,苏念说“爸妈在等我们”时的亲昵,都比他那句辩解要真。
我其实挺羡慕苏念的。她站在周砚深身边时,眼里的笃定是我从未有过的。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得到。不像我,只会躲在画室里,把心事画进画里,以为这样就能留住些什么。
那天从咖啡厅出来,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知雨跑过来时,我突然想笑。不是开心的笑,是那种终于卸下重担的轻松。就像爬山时摔了跤,疼得站不起来,可看着山顶的云,突然就不想爬了。“你说,”我咬着奶茶吸管问知雨,“人为什么非要等个结果呢?”
知雨抢过我的奶茶喝了一大口:“因为不甘心。不过现在好了,你总算甘心了。”
是啊,我甘心了。
就像那幅被我塞进画筒的海边背影,就算周砚深认出了是他,就算他问我卖不卖,我也不会给他了。那是我的画,是我一个人的回忆,凭什么要给别人呢?
晚上整理画具时,发现沈嘉言送的画册里夹着张便签。他说:“艺术最动人的,从来不是完美,是真实。”
我突然知道该画什么了。
我想画一个雨天的画廊,画玻璃门上模糊的影子,画屋檐下滴落的雨珠,画仓库里堆叠的画框。画那个想躲却被抓住手腕的瞬间,画那个站在雨里的男人,画他眼里我看不懂的情绪。
但我不会画我们的过去。不画三亚的夕阳,不画图书馆的阳光,不画他曾说过的誓言。那些都过去了,像褪色的老照片,该收进相册深处了。知雨说我傻,说干嘛要画周砚深,嫌不够闹心吗?可我想画。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为了那个在雨里哭的女孩,为了那个等了三年的自己,为了那句始终没说出口的“我不怪你了”。
画到深夜时,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画展门票,给你留了两张。”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久到手机自动暗下去。黑暗里,画室的香薰机还在冒着白雾,柑橘的香气裹着松节油的味道,意外地好闻。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拿起画笔蘸了点钛白,在画布上点了个小小的光点。像雨停后透出的第一缕光,也像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终于熄灭的烛火。
其实我早就放下了。
在我删掉他号码的那一刻,在我把海边背影塞进画筒的那一刻,在我对他说“祝你幸福”的那一刻。在我删掉他号码的那一刻,在我把海边背影塞进画筒的那一刻,在我对他说“祝你幸福”的那一刻。
只是需要点时间,让心跟上脚步而已。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五线谱上的音符。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笔尖在画布上沙沙作响。画里的雨还在下,可画廊门口的屋檐下,已经没有人了。
真好啊。
我终于可以,好好画画了。画星空,画睡莲,画这世间所有值得的美好。至于那些不值得的,就让它们留在雨里吧。反正梅雨季总会过去,就像有些人,总会离开。
而我,总会往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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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