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物理老师陈老头的声音如同老旧的留声机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沙哑和冗长在闷热的教室里。
空气里漂浮着粉笔尘的细小微粒混合着青春期身体分泌的汗气形成一种粘稠滞重的氛围,窗外阳光炽烈,蝉鸣声嘶力竭仿佛要将这午后的沉闷撕开一道口子。
秦砚摊开的笔记本上干净得如同水洗过的天空。
物理公式和电路图在他眼中清晰得如同刻印,老师的讲解如同背景噪音,无法穿透他早已构筑好的知识壁垒。
他握着笔,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目光却穿透了眼前的一切,落在窗外香樟树摇曳的浓绿树影上。
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向了昨夜楼梯间那场混乱血腥的遭遇,贺柒那双赤红暴戾的眼睛以及……今早那片固执地贴在贺柒肩胛骨上边缘卷起的粉色小熊创口贴。
那抹滑稽的粉色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看似平静的心湖深处,搅动着难以言喻的波澜。
他试图将注意力拉回课堂,但后背那处淤青传来的持续钝痛,如同背景噪音般提醒着他昨夜发生的一切。每一次轻微的呼吸起伏都牵扯着那片深紫色的印记带来一阵清晰的撕裂感。
一阵极其细微几乎被淹没在陈老头催眠般讲解声中的……笔尖刮擦纸面的声音极其突兀地钻入了秦砚的耳膜。
声音来自旁边。
秦砚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转头只是眼角的余光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向左侧扫去。
贺柒正弓着背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极度烦躁和压抑的低气压中。他那张线条完美的冷白侧脸绷得死紧,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薄唇紧抿,下颚线因为牙关紧咬而显得格外凌厉。
他手里那支廉价的黑色中性笔正被他以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死死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笔尖深深地戳进摊开的物理练习册那空白的纸页上随着他手臂无意识的带着发泄意味的抖动在纸面上划拉出一道道毫无章法深浅不一的杂乱墨痕。
“滋啦——滋啦——”
那声音不大却异常刺耳,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仿佛下一秒那脆弱的笔尖就会被他硬生生折断或者那可怜的纸张会被他戳穿。
秦砚的目光在那片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纸页上停留了一瞬。
墨痕凌乱深重,如同主人此刻狂躁的内心写照。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贺柒紧握笔杆的手背上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凸起的青筋,以及他额角渗出的在冷白皮肤上格外显眼的细密汗珠。
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点烟草和汗味的清冽气息混杂着贺柒身上那股特有的如同困兽般的躁郁气息无声地弥漫过来,萦绕在秦砚的鼻端。
秦砚的呼吸几不可查地放缓了一瞬。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自己干净整洁的笔记本上。笔尖依旧悬停着没有落下。
讲台上陈老头的声音还在继续,但似乎更加遥远了。
贺柒的动作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那暴躁的划拉声戛然而止。
秦砚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贺柒的异样。
贺柒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不耐的眼睛死死钉在练习册的某处,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暴躁,而是混杂了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茫然和困惑的东西,仿佛一头被无形栅栏困住的猛兽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符号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秦砚的目光极其自然地顺着贺柒的视线落点移去。
那是练习册上一道中等难度的力学综合题。
题目下方是贺柒凌乱的草稿纸上被划掉了好几行歪歪扭扭的算式,最终停留在一个死胡同里。
而此刻他死死盯着的是题目描述中一个极其关键的物理量——“摩擦系数μ”。
那个希腊字母“μ”在贺柒眼中仿佛变成了一个无法解读的远古符文,散发着冰冷而嘲讽的光芒。
贺柒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胸膛起伏的幅度加大。
他握着笔的手悬在半空,笔尖颤抖着却迟迟无法落下。那是一种被知识壁垒彻底阻挡的无处发泄的狂躁和挫败感。
他猛地抬手用指关节狠狠揉搓了一下自己胀痛的太阳穴,动作粗暴得像是要碾碎什么,随即他又暴躁地抓了一把汗湿的额发几缕黑发被他揉得更加凌乱不堪。
秦砚的目光在那道题上停留了数秒。
题目本身并不复杂但对于基础薄弱的人来说,那个摩擦系数μ的引入确实容易让人忽略它与后续解题步骤的关联,贺柒卡在这里并不意外。
他沉默地看着贺柒那副濒临爆发的困兽模样。
后背的淤青在持续的静坐中传来阵阵闷痛。
他想起昨夜楼梯间里贺柒那双燃烧着暴怒和屈辱的眼睛,那句低吼着“用你管”的嘶哑嗓音还有今早那片固执残留的粉色小熊创口贴……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心头。
就在贺柒似乎要彻底放弃,准备再次用笔尖蹂躏纸张泄愤的前一瞬——
秦砚握着笔的右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动作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握笔的姿势。
但笔尖却精准地落下。
不是在他自己的笔记本上。
而是落在了那道横亘在两人桌面中央、深刻惨白的木痕边缘——属于贺柒“领地”的那一侧。
笔尖轻轻一点。
“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淹没在教室噪音中的脆响。
一个清晰圆润如同印刷体般标准的墨点,突兀地出现在了那道狰狞的木痕边缘,贺柒练习册空白的页眉处。
那墨点极小却黑得刺眼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贺柒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猛地侧过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那双布满血丝充斥着狂躁和惊愕的眼睛如同两簇燃烧的炭火直直地毫不避讳地刺向秦砚近在咫尺的侧脸。
秦砚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的灼热和其中蕴含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暴戾质问,仿佛在无声地嘶吼:“你他妈干什么?!”
秦砚没有抬头也没有看贺柒一眼。
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仿佛刚才那个落在“禁区”的墨点不过是笔尖无意滑落的尘埃。
他的右手极其自然地收回重新悬停在自己笔记本的上方,姿态沉静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肌肉因为刚才那个微小的动作而瞬间绷紧,牵扯着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额角的冷汗几乎要沁出来。
他强行压制着呼吸的紊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贺柒的呼吸粗重得如同风箱,胸膛剧烈起伏。
他死死地盯着秦砚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练习册页眉上那个突兀的圆润的墨点。
那墨点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又像是一个……无法理解的谜题。
他眼中的暴戾和惊愕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翻滚冲撞,他几乎要拍案而起,揪住旁边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的衣领,但最终那沸腾的情绪被一种更深沉更强烈的困惑和一种被强行按捺下去的近乎屈辱的求知欲所取代。
他猛地低下头,视线重新聚焦在那个让他卡壳的“μ”上!然后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极其不情愿的探究,移向了那个墨点旁边——那个墨点落下的位置,恰好指向了题目描述中那个被他忽略的关于摩擦系数的关键描述句!
“……摩擦系数μ=0.2……”
贺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仿佛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混沌的迷雾之前那些杂乱无章纠缠不清的思绪瞬间被照亮,那个该死的“μ”不再是一个孤立的令人憎恶的符号,它瞬间与题目中后续的受力分析运动状态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那个困扰他许久的死结在墨点无声的指引下豁然开朗。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急切猛地抓起笔,笔尖不再犹豫,不再暴躁地划拉,而是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在草稿纸上飞快地书写起来,沙沙的书写声急促而流畅带着一种顿悟后的兴奋和解脱
秦砚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目光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仿佛对旁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只有他握着笔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能清晰地听到旁边那急促的书写声感受到贺柒身上那股骤然爆发的如同解开了枷锁般的兴奋气息。
数分钟后。
贺柒猛地停下笔长长地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又极度满足的粗重喘息,他盯着草稿纸上那几行虽然字迹潦草却逻辑清晰的算式以及最终得出的那个正确结果,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难以置信,有解出难题的畅快,更有一种……被强行点拨后的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屈辱感。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旁边那个沉默的身影。
秦砚依旧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侧脸线条在午后斜射进来的阳光中显得格外沉静冷硬。他摊开的笔记本上依旧干净整洁仿佛刚才那个落在“禁区”的墨点真的只是他笔尖无意滑落的一滴墨水。
贺柒的视线在秦砚沉静的侧脸和自己练习册上那个圆润的墨点之间来回扫视。
那墨点黑得刺眼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用以维持对峙的力气,他猛地转回头,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泄愤般的决绝。
他不再看秦砚,也不再理会那个墨点。
只是粗暴地将那张写满了算式的草稿纸从练习册上撕了下来,揉成一团,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桌斗深处,仿佛要将刚才那短暂的被引导的顿悟连同那份屈辱感一起彻底埋葬。
随即,他重新趴回桌上将脸埋进臂弯里。宽阔的脊背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硬弓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只有那只露在外面的耳朵边缘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尚未完全褪去的薄红。
秦砚眼角的余光扫过贺柒重新趴下的背影,以及桌面上那道深刻木痕边缘那个依旧清晰刺眼的墨点。
他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笔杆。
后背的钝痛似乎减轻了些许,但心底那片被搅动的波澜却久久无法平息。
……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被压抑的即将释放的躁动。
夕阳的金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形成一道道清晰的光柱。粉笔灰在光柱里无规则地狂舞。
秦砚合上最后一本练习册将文具一样样收进笔袋。动作依旧缓慢而稳定,后背的疼痛在长时间的静坐后反而变得有些麻木。
他拉上笔袋拉链,发出轻微的“滋”声。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
贺柒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坐直身体,正烦躁地收拾着桌上散乱的书本和卷子。
动作粗鲁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
他胡乱地将几本书塞进书包,拉链拉得哗啦作响。
就在他抬手去拿桌斗里揉成一团的校服外套时——
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点粉色的东西随着他粗暴的动作从他T恤肩胛骨靠上的位置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轻飘飘的,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
秦砚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下坠的物体。
是它。
那片印着滑稽小熊图案的粉色创口贴。
边缘卷曲,颜色黯淡,沾着点点灰尘和汗渍。
它从贺柒的肩头滑落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轨迹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桌面上那道深刻惨白的木痕中央。
恰好,就覆盖在秦砚早晨落下的那个圆润墨点之上。
粉色的卡通小熊图案覆盖着那个黑色的墨点,严丝合缝。
像一幅荒诞不经的抽象画凝固在象征着界限和敌意的森然木痕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秦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被创口贴覆盖的墨点上。
他能清晰地看到小熊图案上那傻乎乎的笑容,看到墨点透过薄薄胶布透出的黑色轮廓,看到木痕粗糙的纹理……所有的细节都在他眼中无限放大。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脊椎,后背那片麻木的淤青仿佛被重新点燃,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昨夜楼梯间的混乱血腥,贺柒暴戾的眼神,那句“用你管”今早的墨点以及此刻这荒诞又精准的覆盖……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强行构筑的理智堤坝。
一种被彻底看穿,被无声挑衅,被某种无法掌控的力量精准命中的巨大冲击感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抬起头。
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直直刺向贺柒。
贺柒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他刚把校服外套胡乱搭在肩上,动作顿住。他顺着秦砚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缓缓低下头。
视线落在了桌面上。
落在了那道深刻木痕中央。
落在了那片覆盖着黑色墨点的边缘卷曲的粉色小熊创口贴上。
贺柒的身体瞬间僵直。
那张冷白如玉雕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根开始迅速漫涌上一层极其不自然的浓重的血色,那血色如同泼洒的颜料瞬间覆盖了他整张脸,连脖颈都未能幸免他瞳孔骤然放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操——!”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如同火山爆发前兆般的低吼,从贺柒紧咬的牙关中狠狠迸出,声音嘶哑带着滚烫的怒意和一种被扒光示众般的极致屈辱。
秦砚看着他脸上的红晕开口:“你脸好红。”
他猛地伸手,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要将那碍眼之物连同桌面一起撕碎的狂暴力量一把抓向木痕中央那片该死的创口贴。
“滋啦——!”
创口贴被暴力撕扯的声音尖锐刺耳,胶布边缘残留的粘性发出细微的抵抗声。
贺柒看也没看,如同丢弃最肮脏的垃圾将那团粉色的东西狠狠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随即他猛地站起身瞪了他一眼:“管你什么事。”
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席卷一切的暴戾气息和浓重的血腥味头也不回地撞开挡在身前的桌椅如同失控的火车头般冲出了后门。
“哐当——!”
门板被他反手用力撞在门框上巨响在死寂的教室里久久回荡。
教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又小心翼翼地扫向依旧坐在原位脸色异常苍白的秦砚。
秦砚僵在原地保持着刚才抬头的姿势。
后背的剧痛此刻清晰地炸开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额角的冷汗瞬间渗出顺着鬓角滑落。
他死死地盯着桌面上那道深刻的木痕中央——
那里只剩下一个被暴力撕扯后留下的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残留的粉色胶痕。
以及那个被彻底暴露出来的圆润而刺眼的黑色墨点。
墨点无声。
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那道象征着界限的木痕之上。
也刻在了秦砚剧烈跳动的心脏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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