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成绩公布日像一场迟来的审判在七中校园里投下巨大的阴影。

公告栏前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油墨味汗水和年轻身体躁动不安的荷尔蒙气息粘稠得令人窒息。

议论声惊呼声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的海洋。

教室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氧气只剩下沉重的令人昏昏欲睡的书本气息和一种粘稠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焦虑。

学生们或坐或立，目光都死死盯着教室门口的方向等待着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汤祁禹烦躁地抓着他那几缕黄毛，江邵抱着胳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谢陶也支着下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贺柒靠在后排的墙壁上，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冷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漠地扫过窗外，但紧抿的薄唇和绷紧的下颚线泄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他插在裤兜里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关节微微泛白。

秦砚坐在靠窗的位置，摊开一本英语阅读材料。他握着笔，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目光沉静。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仿佛置身事外，只有握着书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教室门被推开。

周津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手里拿着一叠打印好的成绩单。她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紧张的脸庞，声音清亮悦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同学们，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周津手中的那叠纸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周津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首先，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她顿了顿，目光明亮地扫过全班，“我们班——高二（七）班——本次期中考试的平均分，比上一次月考，提高了整整8分！”

“轰——！”

短暂的死寂后，教室里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掌声！

“8分？！”

“卧槽！牛逼！”

“真的假的？！”

“我们班这么猛？！”

汤祁禹激动地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江邵咧开嘴用力地拍着桌子，谢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

连后排一直紧绷着脸的贺柒身体也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插在裤兜里的手微微松开。

周津微笑着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安静，安静！还有更好的消息！”她的目光带着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精准地落在秦砚身上，“我们班的秦砚同学，以总分728分的优异成绩，荣获本次期中考试——全年级第一名！”

“哗——！！！”

更大的声浪瞬间掀翻了屋顶！

“年级第一？！”

“卧槽！728？！秦砚？！”

“牛逼炸了！”

“七班出年级第一了？！”

“这他妈太神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窗边那个沉静的身影，震惊、崇拜、难以置信、狂喜……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汤祁禹激动得脸都红了，朝着秦砚的方向猛竖大拇指！江邵也笑着鼓掌，谢陶的目光落在秦砚脸上带着一丝探究和毫不掩饰的欣赏。

教室里想起了一片掌声。

秦砚缓缓抬起头，深潭般的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些炽热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握着书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凸起。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大家的注视。

周津看着秦砚的反应，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赞许。她继续宣布：“另外，我们班的周清同学，也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英语成绩149分是全年级第一位列全年级第48名！”

“周清！48！”

“太棒了！”

“我们班两个前五十！”

“一班的脸往哪搁？！”

周清漂亮的脸蛋瞬间涨红带着惊喜和羞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教室里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周津宣布完后摆了摆手：“好了，接下来的成绩你们等下可以自己来看哈。”

早读课宣布完成绩后与门口的英语老师相视一笑出了教室门。

英语老师高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将一沓试卷重重放在讲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成绩都知道了？自己心里有数吧？”她声音清冷，带着点严厉，“平均分是上去了，但两极分化严重！”她拿起一张试卷，“周清英语年级第一，149分，听力、阅读、作文几乎满分。很好。”她放下周清的卷子，拿起了秦砚的卷子：“秦砚，148分，基本都全对，很不错”目光锐利地扫过台下，“但是！某些同学，基础语法一塌糊涂！贺柒！二十分的选择题你只蒙对了两道？！作文写的是什么？狗屁不通！”她将贺柒的试卷抽出来，展示着上面大片刺眼的红叉和寥寥无几的分数，语气毫不留情，“就这水平，高考怎么办？”贺柒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讲台，下颚线绷得死紧，拳头在桌下捏得咯咯作响，但最终只是狠狠别开脸，重新将脸埋进臂弯里。

……

第二节课周津再次走进教室时，手里拿着批改好的语文试卷。她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次期中考试的语文成绩，”她声音清亮，如同诵读一篇议论文的开篇，“整体有进步，尤其是在作文立意和语言表达方面。”她目光落在周清身上：“周清同学的作文《城市的温度》，情感真挚，视角独特，文笔细腻，获得了年级最高分。”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秦砚，“秦砚同学的文言文阅读满分，对文本的理解深刻，逻辑清晰，基础非常扎实。”她翻开花名册，开始念分数。念到贺柒时，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依旧温和，带着点引导的意味：“贺柒同学，现代文阅读部分对作者情感脉络的把握还需加强，古诗词默写也要多下功夫。文字是心的镜子，多读多思，会有进步的。”说完她就拿起试卷开始了分析：“好，我们来讲一下这次试卷。”

下午第一节课教物理的陈老头一进教室就咧着嘴笑，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哈哈哈！好！好啊！”他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这次物理！我们班考得最好！平均分年级第四比平时都还可以！”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秦砚：“秦砚！满分！100分！实验题思路清晰，计算题步骤完美！非常好！”他带头鼓起掌来，教室里也跟着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陈老头意犹未尽，又看向贺柒的方向：“贺柒！你小子！虽然数学不行，物理倒是不错！60分！就是计算马虎，下次仔细点！”贺柒依旧趴着没动，但紧绷的后背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

汤祁禹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可以啊柒哥，不愧是你。”

同学们也都纷纷朝贺柒投来赞许的目光。

每一堂课，成绩的宣读都像一把小锤子反复敲打着贺柒紧绷的神经。秦砚的耀眼和周清的优秀，与他那份刺眼的数学成绩单形成了鲜明到残酷的对比。每一次被点名，每一次被提及那二十分，都像一根针扎在他心上，让他烦躁得几乎要爆炸，只有物理课陈老头那句“物理倒是不错”，才让他紧绷的肌肉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

……

教师办公室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苦涩香气和纸张油墨的味道。

周津坐在办公桌前，正低头批改着作业，对面坐着高二（一）班的班主任杨老师，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惯有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周老师，恭喜啊！”杨老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带着点公式化的客套，“你们班这次可真是……一鸣惊人啊！平均分提高了8分，还出了个年级第一！秦砚这孩子……真是了不得！”他话锋一转，带着点探究，“听说……是从一中转来的？”

周津放下红笔，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如同回应一个友好的学术探讨：“谢谢杨老师，秦砚确实很优秀也很努力，至于转学原因，学生隐私我就不多说了。”她语气自然，却巧妙地避开了敏感话题。

杨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嗯，优秀的孩子到哪里都优秀。不过……”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意味深长，“你们班那个贺柒……数学20分？这……差距也太大了点吧？这样的成绩，放在我们一班，可是要重点谈话甚至考虑劝退的。”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周津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眼神却依旧平静而坚定，如同阐述一个教育理念：“杨老师，每个学生的情况不同，发展的节奏也不同，贺柒同学……虽然成绩暂时落后但本质不坏，也有他的优点。教育的目的不仅仅是筛选更是引导和帮助每一个学生找到自己的方向，就像一篇作文，立意有偏差，字迹潦草，不代表没有修改和提升的空间。”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杨老师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周津会这样回应，他干笑了一声：“呵呵，周老师说得对，教育理念不同嘛，不过这差距……确实需要好好抓一抓了。”他放下茶杯，站起身，“那行，我先回去了，班里还有事。”

“杨老师慢走。”周津微笑着点头。

杨老师刚走出办公室，隔壁桌教物理的陈老师就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周老师！你们班那个秦砚！太厉害了！728分！物理满分！这成绩放在一中也是顶尖的啊！怎么转来我们七中了？真是捡到宝了！”

其他老师也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是啊！年级第一！还是七班的！这消息都炸了！”

“现在你们班秦砚可是个整个年级的大红人啊。”

刘洪生得知之前自己带的班有人考了年级第一脸上很快就挂不住，连忙走出了办公室。

“周老师，你可得好好培养啊！这语文功底肯定也差不了！”

“那个贺柒……数学20分？这偏科也太严重了……”

“听说还当众摔卷子？脾气不小啊……”

周津听着同事们的议论，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若有所思。

她拿起桌上秦砚那份几乎满分的成绩单，又看了看旁边贺柒那份只有数学栏被红笔狠狠圈出二十分的成绩单，两张纸放在一起对比鲜明得刺眼。

……

放学铃声响起，喧嚣的人潮涌向校门，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谈笑着回到寝室。

秦砚背着书包沉默地穿过人群，夕阳的金辉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剪影，他刚走出教室门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秦砚！贺柒！等一下！”

秦砚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

周津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身后不远处，贺柒的低着头，听到喊声动作猛地顿住，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戾气，转过身，冷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在秦砚沉静的脸和贺柒紧绷的侧脸上扫过，如同在观察两个性格迥异的文学人物。

“秦砚，恭喜你，年级第一！非常棒！”周津的声音真诚而充满赞许，如同点评一篇满分作文，“你的答卷，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字迹工整，看得出下了很大功夫。”

秦砚微微颔首：“谢谢周老师。”

周津的目光转向贺柒，眼神温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如同试图理解一篇晦涩难懂的文章：“贺柒，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数学二十分确实不太理想。”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带着引导的意味，“但是，一次考试说明不了全部。我看到你其他科目，尤其是物理其实是有基础的，只是数学这块……底子薄了点，就像一篇好文章，开头没开好。”

贺柒猛地别开脸，动作仓促而僵硬不再看周津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冷哼插在裤兜里的手攥得更紧。

周津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勾起一个无奈的弧度，但眼神依旧温和，如同鼓励一个写作遇到瓶颈的学生：“别急着否定自己，你打球那股不服输的劲头用在数学上未必不行，万事开头难，但只要肯下笔总能写出东西来。”

她目光转向秦砚带着托付的意味：“秦砚，你的数学功底非常扎实，逻辑思维也很强，解题步骤清晰得如同行文，而且你跟贺柒还是同桌你看……能不能帮帮贺柒？抽点时间，给他补补数学基础？就从最基础的开始，就像教他如何遣词造句，打好根基。”

贺柒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猛地扭过头，又猛地刺向秦砚，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被强行安排的暴怒和一种赤裸裸的被羞辱的抗拒：“谢谢老师，不过我觉得我不需要。”

秦砚平静地迎向贺柒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深潭般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原，他没有立刻回应周津也没有看贺柒，只是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贺柒粗重的喘息和傍晚的喧嚣：

“好。”

一个字平淡无波却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

贺柒的呼吸骤然停止，胸膛的起伏瞬间凝固，他死死地盯着秦砚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瞳孔深处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那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错愕和被看穿的羞恼，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猝不及防击中要害的茫然和……慌乱。

他紧握的拳头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怒吼想反驳，想将眼前这个多管闲事自以为是的家伙彻底撕碎，但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周津看着两人无声的对峙，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如同看到了一个充满张力的故事开端，她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贺柒你别辜负秦砚的好意，也别辜负你自己。文字是心的镜子，学习也是。”她说完，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秦砚沉默地收回目光，转身就走，步伐依旧稳定，背影在金色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直。

贺柒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死死地盯着秦砚离去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着。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将他冷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却无法驱散他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脸上那层尚未褪去的，浓重的血色。他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侧，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是暴怒？是屈辱？是抗拒？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茫然和无措？

他猛地别开脸，动作仓促而狼狈不再看秦砚消失的方向。他烦躁地抓了一把汗湿的额发，几缕黑发被他揉得更加凌乱。他深吸一口气，胸膛的起伏渐渐平复。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与秦砚相反的方向——校门口走去步伐沉重，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蒸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多管闲事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