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周的不断熟悉，余北终于能在林嘉彦的屋子里来去自如了，也不枉他这一周摔了那么多次，但这些，余北都没有和林嘉彦说过。

　　他只轻描淡写地跟林嘉彦说有些累，还刻意隐藏伤口。

　　林嘉彦不相信他的说辞，可也不能动手扒余北的衣服，如果他真这么做，余北一定会生气。

　　无奈只能由着余北去了，毕竟他也没办法时时刻刻把余北带在自己身边。

　　林嘉彦不是没想过在家里装监控，他和余北提了这事，余北不同意，因为他不喜欢别人监视自己，林嘉彦也不行。

　　周末，林嘉彦说有事要回家一趟，就把余北送回了赵芸那儿。

　　出门前，余北问他是什么事。

　　林嘉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余北说了他跟家里出柜的事。

　　余北没想到林嘉彦已经跟家里人说了，知道了林叔叔董阿姨的态度，余北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余北提出要和他一起去，林嘉彦果断拒绝了，并保证：“我一定会让他们接受我们在恋爱的事实的，你不用担心这些。”

　　余北勉强笑了一下，“好好跟叔叔阿姨谈谈。”

　　林嘉彦亲了亲他额头，“嗯，等我消息。”

　　星期天中午，林嘉彦回来了，赵芸一开门，就看见林嘉彦左边脸红红的，微微有些肿。

　　赵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叹了口气，她说：“小北在房间。”

　　林嘉彦点了点头，笑着进了屋，看起来心情不错，赵芸松了口气，想来是顺利的。

　　昨天听了余北的话，赵芸觉得自己应该去和林嘉彦父母谈谈，但想了想，再怎么说，这都是他们的家事，她实在不好插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林嘉彦进房间和余北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余北高兴地说：“真的吗？叔叔阿姨肯接受我？”

　　林嘉彦抱住他，把头埋在余北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嗯，你生日我们两家一起吃顿饭。”

　　余北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心疼地抱住林嘉彦的头，“对不起，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大的压力。”

　　“这都是我该做的，你不用感到抱歉。”

　　明天林嘉彦又得上班，吃过晚饭，他带余北回了他们的家。

　　林嘉彦去上班，余北一个人呆着很无聊，他工作室的工作不多，每天就录录歌，偶尔填填词，所以他每天极少时间在工作，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想林嘉彦了。

　　因为工作有时需要填词，余北就学起了写歌。

　　希望能在林嘉彦生日前写完，然后唱给他听。

　　林嘉彦生日跟余北生日相隔不远，余北生日是 4 月 18 日，林嘉彦生日是 5 月 3 日。

　　时间在余北和林嘉彦腻歪中来到了余北生日当天。

　　林嘉彦提前两周订好了餐厅，没给赵芸订餐厅的机会。

　　林嘉彦接了赵芸一起过来，他父母说不用他接，林嘉彦就没有去，和余北、赵芸一起在餐厅等他们。

　　林易盛和董淑雅姗姗来迟，两人推推搡搡地走进来，步伐和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赵芸轻声提醒余北，林嘉彦的父母来了。

　　待两人走到餐桌前，余北站起来打招呼。

　　二人应了声，把礼物递到余北手中，说了句生日快乐。

　　余北看不到，不知道他们夫妇二人的脸僵硬得连笑容都是挤出来的。

　　林嘉彦起身走到他们之间，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的脸色才有所放松。

　　赵芸还和从前一样，拿他们当邻居、当朋友。

　　赵芸主动挑起话题，和他们夫妇二人聊天，才没让这场简单的生日会冷场。

　　聊了一会儿，大家都放松了不少，接下来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余北突然说想吃榛果慕斯蛋糕了。

　　城西小王子家的榛果慕斯蛋糕，是余北最喜欢吃的蛋糕。

　　他家生意很好，排队要排好久。

　　上学时，林嘉彦经常给余北买，后来上班了，时间不充裕，买的次数也就少了。

　　“嗯，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再去给你买。”

　　余北跟着去也是没什么用的，就应下了。

　　把余北送到家，林嘉彦驱车往城西去，二十分钟后，林嘉彦到达目的地。

　　小王子蛋糕店附近不能停车，林嘉彦只好把车子停到距离蛋糕店 800 米的地下停车场。

　　然后步行去蛋糕店排队。

　　蛋糕店的生意比从前好，队排得长长的。

　　林嘉彦站到队尾，悠闲地排着队，排了半小时，终于到他了。

　　结完账，林嘉彦提着榛果慕斯蛋糕蛋糕出了店。

　　现在是红灯，林嘉彦站在红绿灯下，等了二十秒，指示灯变成了绿色。

　　林嘉彦走了几步，一辆失控的车朝他驶来，来不及等他作出该怎样躲避的判断，车子就撞上了他。

　　林嘉彦连同手中的蛋糕一齐飞了出去，林嘉彦嘴角流出了血，他看了眼摔得面目全非的蛋糕，随即晕了过去。

　　余北知道这场意外时，林嘉彦还没从手术室出来。

　　余北出现在医院时，身上脏兮兮的，额头也破了，可想而知他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从电梯出来，余北无措地叫林嘉彦的名字，他期待着林嘉彦能回应他。

　　董淑雅强撑着站起来走过去，把余北拉过来坐下。

　　余北颤抖着声音问：“他……怎么样了？”

　　林易盛和董淑雅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余北还想再问，手术室门就开了。

　　医生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命是保住了，就是这腿……往后得在轮椅上度过了。”

　　董淑雅身体一下子没了力气，倒在林易盛怀里，她呜咽出声。林易盛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紧紧搂住自己的妻子，身体小幅度颤抖。

　　医生的话不轻不重地砸在余北耳朵里。

　　余北控制不住自己往下坠的身体，他脱了力，跪在地上。

　　都怪他，为什么非要吃榛果蛋糕，如果他不吃，林嘉彦就不会失去他的腿了。

　　余北多希望，躺在病床上的是他，失去双腿的是他。

　　林嘉彦住进病房后，余北悄悄去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他没脸面对林嘉彦，不敢进去，只能像个小偷一样站在门口。

　　余北不知道林嘉彦醒过来没有，也不知道病房里都有谁。

　　站了好一会儿，余北也没听到病房里有什么声音，他转身准备回去，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董淑雅叫自己的声音。

　　“小北？”

　　余北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撞见董淑雅。

　　余北扯起嘴角笑了笑，闷着声音喊了句“阿姨”，董淑雅点点头，应了一声。

　　余北突然在董淑雅面前跪下，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哭着说：“阿姨，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他才会……”

　　董淑雅整理好的情绪在看到余北眼泪的那一刻被击溃了。

　　她拉起余北，压抑着哭声，她大概想指责余北，却想不到合适的措辞，只是哭。

　　“阿姨，我……”

　　余北还想再说什么，董淑雅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

　　这意思很明显，余北止住了话，直直往前面走了。

　　已经六点多了，余北回了赵芸那儿。

　　赵芸看着失魂落魄、身上脸上脏兮兮、额头还有伤的儿子，忙把他领进屋，着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余北提着无力的腿，慢吞吞跟着赵芸进了屋。

　　赵芸说要去拿药箱给他处理伤口，余北制止了她，他摇摇头，表示不用。

　　赵芸感到很奇怪，但看着余北的脸色，她还是没有去拿药箱。

　　在沙发上坐下，余北深吸了一口气，才用无力的话语述说今天发生的一切。

　　赵芸听得心惊了又惊，她只能把余北抱进怀里，用苍白的话安慰自己的儿子，“人没事就好。”

　　余北再一次哭了，他现在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赵芸叹了口气，轻轻拍余北的后背，任由他用哭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余北想了一晚，还是决定面对因他而起的这场灾难。

　　第二天一早，余北就拜托赵芸熬了汤，又拜托赵芸送他去医院。

　　到病房门口，赵芸提醒他到了，余北止住了步子，他接过赵芸手中的食盒，让她在外面等自己，随后敲了敲病房门。

　　赵芸虽然有些不放心，但她也明白，他们之间的事，就该交由他们自己解决，别人不方便插手。

　　来开门的是董淑雅，她看起来一脸疲惫，赵芸有些愧疚地看着她，董淑雅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想到林嘉彦跟她说的如果余北来看他，就让他进去。

　　董淑雅退开，让余北进了病房，她往病房里看了一眼，然后走出去，顺便把病房门关上，给他们留了交谈的空间。

　　余北进去后先叫了林嘉彦的名字，林嘉彦坐在床上，两条腿一动也不能动，他转过头看着余北，没有说话。

　　在余北距离床沿还有一米的距离，林嘉彦叫住了他。

　　余北停下脚步，“我……我给你带了汤。”

　　他把手中的食盒递出去，林嘉彦没有接，过了许久，余北手都举酸了，他听到林嘉彦说：“小北，我们分手吧。”

　　余北看不到林嘉彦的表情，只能通过听声音来识别他的情绪。

　　林嘉彦的语气无比平静，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余北愣住了，他缓缓放下早已发酸的手臂，大概是手抬太久，没了力气，手中的食盒从指尖滑落，“哐当”掉到地上。

　　听到声音，林嘉彦有些紧张地望着余北，看到没什么要紧的，才放下心来。

　　汤溅了余北一身。

　　余北低下头，泪水也在一瞬间涌上眼眶，他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倔强地不让眼泪流出来。

　　“对不起。”余北对林嘉彦说。

　　“跟你没关系，不用自责。”

　　“那……我们可不可以不分手。”害怕林嘉彦不同意似的，余北有些激动地说，“以后……以后我做你的腿。”

　　林嘉彦转回头，背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有些痛苦地说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余北还想再说些什么，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林嘉彦制止了，他加重了语气，“出去！”

　　余北闭上微微张开的双唇，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林嘉彦像是怕他撞到墙壁，抻长了脖子望着他。

　　看到余北顺利出了病房，林嘉彦松了口气，他伸出手臂挡在眼前，从眼角滑落了两行泪。

　　这是余北 25 年的人生里过得最痛的一个生日，以后，他大概都不会再过生日了。

　　即使知道这种用这种无聊的方法来惩罚自己一点用都没有，但余北还是要这么做，这样他才能永远记住他欠林嘉彦的。

　　余北搬回了赵芸那儿，他想大概是林嘉彦恨他，才和他分手。

　　余北非常能体会林嘉彦失去双腿的痛，所以，林嘉彦恨他是应该的，余北也恨自己。

　　他想为林嘉彦做点什么，却发现，他就连给林嘉彦推轮椅都做不到。他弥补不了林嘉彦，也帮不了林嘉彦，余北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从小到大，都是林嘉彦照顾他、迁就他、什么都顺着他，可他呢？什么都给不了林嘉彦不说，现在还害他失去了双腿。

　　余北觉得，唯有一死才能偿还林嘉彦，可他不能死，他该活着，照顾林嘉彦一辈子。

　　从前林嘉彦是他的责任，这是作为爱人的责任；往后林嘉彦也是他的责任，这是作为欠债人的责任。

　　他欠林嘉彦一双腿。

　　余北非常不习惯没有林嘉彦的日子，明明他们也没在一起多久，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余北变成了没有土壤就不能存活的蚯蚓。

　　在家里待了一天，余北还是决定去医院好好给林嘉彦道个歉。

　　余北拿出了许久没用、早已手生的盲杖。

　　赵芸陪他来了医院。

　　余北对林嘉彦的身体状况以及什么时候出院一概不知，托赵芸问董淑雅也没能问到。余北知道，是林嘉彦不让董阿姨说的。

　　赵芸带他到了林嘉彦病房门口，余北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抬起手敲门。

　　是董淑雅开的门，她有些无奈地说：“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余北不为所动，他说：“董阿姨，我是来给林嘉彦道歉的，顺便……找他聊聊。”

　　董淑雅不知道该不该让他进去，转过头看着林嘉彦。

　　林嘉彦迟疑了一下，终究是同意了。

　　得到应允后，余北说了句“谢谢阿姨”，然后进了病房。

　　余北走到床前站定，林嘉彦说左边有椅子，余北向左侧移了一步，摸着椅子坐了下去。

　　“对不起，嘉彦。”

　　林嘉彦没有看他，视线落在窗外的树梢上，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了和之前相似的话：“跟你没关系，我也没有怪你。”

　　“你骗人，不怪我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林嘉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沉默着。

　　“嘉彦，你别不要我。”

　　余北的语气听起来非常可怜，林嘉彦转过头，看到他发红的眼尾，林嘉彦很想把他搂进怀里哄他。

　　林嘉彦不表态，余北有些激动地站起来，带倒了椅子，椅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余北往前走了两步，胡乱地抓起林嘉彦的被子，略带哭腔地说：“嘉彦，以后我学做饭，我照顾你，我赚钱养你，我……”

　　林嘉彦很大声地打断了他，“够了！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我？”

　　他喘着气，“我也照顾不了你，不能陪你去看烟花，不能牵着你散步，我的腿废了，跟你在一起只会拖累你，你明白吗？”

　　林嘉彦声音越说越大，到后面几乎是用吼的。

　　说完，病房里只听得见余北的啜泣声。

　　林嘉彦泄了力，无力地说：“我们……就这样吧。”

　　余北不知道的是，林嘉彦红了眼眶。

　　止住哭泣，余北吸了吸鼻子，倔强地说：“我不同意分手，我不要和你分开。”

　　林嘉彦都不嫌他是个拖累，余北又有什么资格怕林嘉彦拖累他。

　　林嘉彦拿他没办法，他双手捂着脸，低下头，轻声说：“我们都冷静冷静，你先回去吧。”

　　余北也知道不该再继续待下去，“嗯，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林嘉彦还是说：“明天别来了。”

　　余北当做没听见，他心情复杂，心不在焉的，都忘了绕开椅子，直直走了过去，毫无悬念，余北被椅子绊倒了，重重摔了一跤。

　　林嘉彦听到声音，猛一抬头，下意识想下床抱起余北，却在用力的时候想起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

　　林嘉彦苦笑一声，看啊，就连余北摔了一跤他都没办法扶，他还能为余北做什么？

　　第二天，余北还是来了医院，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笑着跟林嘉彦聊天，还给他带了汤。

　　余北今早起了个大早，还连带着赵芸也陪他折腾，他想给林嘉彦煲汤，赵芸给他打下手，顺便指挥他。

　　因为看不见，余北行动不便，做起来异常困难，赵芸不是担忧他被刀伤到，就是担忧他被烫到。

　　赵芸看得心惊胆战，不敢让余北自己做，赵芸思考了一会儿，出了个馊主意，“我来吧，你就说是你做的。”

　　“不行，我必须学会做饭，这样以后才能照顾嘉彦。”

　　赵芸没办法，只好手把手帮助余北煲了个色香味均没有的汤。

　　从余北进到病房，林嘉彦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余北像不在意似的，把汤放到桌上，摸索着慢悠悠地打开，然后用碗盛出来递给林嘉彦。

　　“嘉彦，尝尝我煲的汤，我妈说卖相不好，你尝尝，味道应该还过得去。”

　　林嘉彦没接，冷冷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余北也不恼，“我没同意就不算分手，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试着给你做。”

　　林嘉彦招架不住他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闷着声不说话。

　　余北一直端着碗，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林嘉彦还是心软了，接过汤喝了一口，喝完后没过脑子就评价道：“很好喝。”

　　说完他就后悔了。

　　其实汤并不好喝，但也算不上难喝，林嘉彦习惯性的就夸了起来。

　　余北露出了笑容，“明天的会更好喝。”

　　林嘉彦没接他的话茬。

　　一碗汤见了底，余北也没有要离开的打算，林嘉彦也没开口赶人，即使不聊天，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待着余北也很满足。

　　静默了十几分钟，余北问：“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知道余北的心思，林嘉彦若说不知道，余北肯定不会相信，他撒了个谎：“出院后我要和爸妈住。”

　　余北无神的眼睛瞪大了一些，随后垂下来：“挺好的。”

　　即使余北有照顾林嘉彦的心，但现下他还什么都不会，没办法照顾林嘉彦，但他还是因为不能和林嘉彦住在一起而伤心。

　　林嘉彦看着他，心里有些好笑，也不知道余北怎么这么容易受骗。

　　他只是没办法走路，基本生活还是不成问题的，林嘉彦从小就要强，不可能让自己的父母来照顾自己。

　　“我会尽快学习，争取早日照顾你，就像你照顾我那样。”余北手搭在被褥上，笑眯眯地说。

　　林嘉彦看着他，无奈又心疼，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选择和余北分手。

　　余北这个笨蛋，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大言不惭地说会照顾他。

　　他的腿是永久性损伤，也就是说，在某些方面，他一辈子都需要被照顾。

　　可余北不同，有合适的眼角膜，余北的眼睛就能恢复，真到了那一天，余北还愿意照顾他么？

　　林嘉彦说不清他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余北，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和余北分手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拖累余北。

　　温和的暖阳高高挂在空中，余北在病房待了一上午，直到林嘉彦说董淑雅要给他送饭，余北才离开。

　　离开前，余北让林嘉彦打电话告诉他晚上想吃什么。

　　林嘉彦没说话，既然余北软硬不吃，那他只能用冷暴力对待余北，等余北受不了，他们之间就彻底结束了。

　　尽管林嘉彦非常不愿意这样做，可他实在没有更好的，能让余北离开他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