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角楼的火光将南歌的影子拉长,钉在冰冷的地砖上,数十支弓弦绷紧的吱嘎声响彻整个西南角楼。
“走!”南歌低吼一声,将背上的温泽猛地推向顾时。顾时踉跄着接住人,温泽的头无力地垂着,呼吸微弱如游丝。
几乎在温泽脱手的瞬间,南歌动了,他不退反进,直扑挡在角楼大门前的西军弓手阵。
“放箭!”萧任芳喊道。
弓弦齐振,箭雨撕裂空气的尖啸。
南歌手中凌霄骤然绷直,剑光泼洒开来,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银幕。
“叮叮当当!”火星四溅,大部分箭矢被剑光绞碎荡开,但仍有两支刁钻的弩箭穿透剑网。
一支擦着他左臂带走一片皮肉,另一支狠狠钉入他右大腿外侧。
剧痛让南歌身形一滞,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破绽。
“拿下他!”西军将领狂喜怒吼。
盾阵轰然前压,数杆长矛从盾牌缝隙中刺出,直取南歌下盘。
南歌眼中戾气暴涨,竟不闪不避,他左腿猛地发力蹬地,身体借势腾空旋起,避开下方刺来的矛尖,凌霄顺势横扫。
“噗!噗!噗!”
三颗戴着铁盔的头颅冲天而起,热血喷溅。
他落在盾阵中央,剑锋专挑盾牌缝隙和关节要害,每一次剑光闪烁,必带起一片惨叫和血光,狭窄的角楼门洞瞬间成了绞肉场,残肢断臂飞溅。
“别管我!走水道!”南歌的吼声在血肉横飞中炸响。
顾时双眼赤红,牙关几乎咬碎,看着那个在重重包围中如同困兽般搏杀的身影。他猛地一跺脚,背紧温泽,嘶声对仅存的十余名精锐吼道:“跟我冲!别让将军白死!”
十几人不再看身后地狱般的景象,撞开角楼后方一扇虚掩的小门,朝着排水暗渠的方向亡命冲去,身后,是更多西军士兵追赶的脚步声。
角楼大门处,尸体已堆积如山。南歌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凌霄剑锋卷刃,每一次挥动都变得沉重。左臂的伤口血流不止,右腿的弩箭随着动作不断牵扯,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让他动作越发迟滞。
包围圈在缩小,盾牌、长矛、刀斧,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南歌的剑光依旧凌厉,但范围已越来越小。
“当啷!”一柄沉重的战斧狠狠劈在凌霄剑身,巨大的力量震得南歌虎口崩裂,长剑几乎脱手。
就在这片刻间,数条带着铁钩的套索从盾阵后飞出!精准地缠住了南歌持剑的右臂,受伤的左臂和脖颈。
“喝!”数名西军力士同时发力猛拽。
南歌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被巨大的力量拖倒在地,凌霄剑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血泊里。
更多的士兵一拥而上,刀背、枪杆雨点般砸下,沉重的军靴狠狠踹在他受伤的腿和腹部。
剧痛和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他,南歌眼前发黑,喉头腥甜,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挣扎着,试图蜷缩身体护住要害,但无数只手死死按住他的四肢,冰冷的镣铐“咔嚓”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踝,沉重的铁链缠绕收紧,几乎勒进皮肉。
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数量和沉重的铁链面前,都显得徒劳而可笑。
喧嚣的厮杀声仿佛瞬间远去。南歌被粗暴地从血泊中拖起,像拖一条死狗。他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血糊住的眼帘,看向角楼门口。
萧任芳缓缓走了进来。她踏过粘稠的血泊,紫金色的凤钗在摇曳的火光下纹丝不动。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满地的尸体,最终落在被数条铁链锁住的南歌身上。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残酷而冰冷的弧度。
“南将军,”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胜利者的睥睨,“成都府……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南歌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血丝顺着下巴流淌。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刀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萧任芳。
萧任芳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兴致。她微微抬手,对左右吩咐道:
“把南将军,请到地牢最底层。好生伺候着。”她目光扫过南歌身上狰狞的伤口和浸透血污的衣衫,如同打量一件即将被拆解的玩物。
“朕稍后……亲自招待。”
青竹垭的官道早已不成模样。
泥土被反复践踏成深褐色的泥浆,混合着凝固发黑的血块和破碎的甲片,在稀疏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尸骸层层叠叠,东军的、西军的,在最后一次惨烈的对冲中搅成一团,分不清彼此。断裂的兵器斜插在尸体上,残破的旌旗浸泡在血水里,被马蹄反复踏入泥泞。
死寂。
只有风声卷过旷野,带起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偶尔夹杂着垂死战马微弱的哀鸣。
在这片修罗场的中央,一个人影,拄着一柄断刀,半跪着。
是傅动。
他身上的玄甲早已碎裂不堪,勉强挂在身上,露出里面被血浸透又被泥浆糊住的里衣。头盔不知去向,乱发被血污黏在额角。他的九环大刀只剩半截,刀身卷刃崩口,沾满了暗红的碎肉和脑浆,沉重地插在泥地里,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右腿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膝盖部位被重锤砸得稀烂,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压抑不住的嘶气声。
他站不起来了。
但他依旧死死地拄着断刀。
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西军刚刚溃退的方向。那里,还有零星的马蹄声在远去。
他身边,是空的。
出发时的三千轻骑,此刻只剩下他一人。
最后一波冲锋,他用断刀劈碎了那个西军千夫长的头颅,自己也挨了致命的一锤。他倒下时,看到最后一个禁军被数杆长矛同时贯穿胸膛,钉死在地上,眼睛还望着他的方向。
都死了。
为了拖住西军主力,为了给南歌争取那渺茫的时间,三千条命,填在了青竹垭这片泥泞的洼地里。
冷汗混着血水,沿着傅动的额角往下淌,滴进脚下的血泥里。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铁钎,反复搅动着他碎裂的膝盖,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眩晕。失血过多带来的寒冷,正从四肢百骸往心口钻。
撑不住了……
真的撑不住了……
傅动的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拄着断刀的手臂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视野开始发黑,模糊。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大地,传来了震动。
不是溃逃西军零散的马蹄,是整齐的滚过地面的轰鸣。
由远及近。
傅动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头转向震源传来的方向。
东北方。
漆黑的夜色尽头,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正撕裂黑暗,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来。
火光照耀下,一面玄色大旗在风中猎猎狂舞。
是楚安翔。
他搬来了东二军左翼营。
“援……军……”傅动的嘴唇翕动着,干裂的唇瓣裂开,渗出血丝。他想喊,喉咙里却只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声响。
铁蹄如雷,转瞬即至。
冲在最前的楚安翔,一眼就看到了那片尸山血海中央,那个拄着断刀半跪在血泥里的身影。
“行远——!”楚安翔的嘶吼带着变调的破音,几乎撕裂了喉咙。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如离弦之箭脱离大队,朝着傅动狂飙而来。
马蹄踏碎尸体,溅起粘稠的血泥。楚安翔冲到近前,甚至来不及勒马,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踉跄着扑到傅动身边。
“行远!撑住!撑住啊!”楚安翔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一把扶住傅动摇摇欲坠的肩膀,入手一片湿滑冰冷,全是血和泥。
傅动抬起布满血污的脸,看向楚安翔,扯动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却只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流声,努力了好几次,才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老楚……你……他娘的……总算……来了……”
他的目光越过楚安翔的肩膀,看向后面滚滚而来的铁骑洪流,他眼中的光,亮了一瞬,随即又被巨大的疲惫和痛苦淹没。
“西军……主力……往成都府……”他每说一个字,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碎裂的膝盖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知道!我知道!”楚安翔心如刀绞,他飞快地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内衬下摆,想先给傅动那恐怖的膝盖做个简单的包扎止血,手却抖得厉害。那扭曲的骨头和翻开的皮肉,触目惊心。
“别说话!省点力气!军医!军医死哪去了!”他扭头朝着身后狂奔而来的队伍嘶吼。
“将军!”几名亲兵和随行军医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快!先给他止血!固定腿!”楚安翔吼道。
军医看到傅动膝盖的伤势,脸色瞬间煞白,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亲兵们小心翼翼地去碰傅动的腿。
“呃啊——!”傅动身体猛地一挺,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惨烈的痛吼。
“轻点!他妈的轻点!”楚安翔红着眼咆哮,死死按住傅动痉挛的身体。
“骨头……全碎了……将军……”军医的声音都在抖,“得……得尽快……”
“我知道!”楚安翔打断他,看着傅动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死死咬住嘴唇渗出的血,看着他那条几乎报废的腿,一股巨大的杀意冲上头顶。他猛地抬头,看向成都府的方向,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火焰。
“弟兄们!”楚安翔站起身,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刀,在夜风中炸开,“傅大人用三千条命,给我们撕开了路!现在,西军主力被我们吓破了胆,正往成都府跑!想回去救他们的主子!”
他猛地抽出佩刀,刀锋直指成都府方向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追上去!咬死他们!别让一个狗娘养的西军崽子,活着逃回成都府!”
“杀——!”刚刚目睹了这片修罗场的东二军将士,胸中的怒火被彻底点燃,爆发出震天的怒吼,铁蹄再次轰鸣,如同复仇的洪流,朝着西军溃退的方向,滚滚追去。
楚安翔没有立刻上马。他蹲下身,看着军医和亲兵手忙脚乱地用夹板和布条固定傅动那条惨不忍睹的腿,看着傅动在剧痛中死死闭着眼,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冷汗浸透了头发。
他伸出手,用力握住傅动那只沾满血污和泥浆的手。
“行远,”楚安翔的声音低沉而嘶哑,“撑住了。南时意……还在城里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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