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指尖捏着那张质感上乘的暗金色邀请函，肖战的目光却早已穿透了“先锋肢体·界限探索现代舞专场”这几个印刷精美的艺术字体，牢牢锁在下方那个占据了大半幅海报的身影上。

海报上的人，身体折叠成一个超越常理、充满张力的角度，像一张拉满的弓，又像一株在风暴中竭力伸展枝桠的树，深色的舞衣紧裹着流畅而蕴含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只一个侧影，却仿佛将灵魂深处的挣扎与呐喊都凝固在了油墨与纸张之间，海报右下角，三个字印得分明：王一博。

“砚哥，发什么呆呢？再不走真堵路上了！”助理小柯的声音从车窗外飘进来，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肖战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车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城市流光溢彩的霓虹映在他眼底，却远不及刚才海报上那个身影带来的冲击强烈，他迅速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一边扣安全带一边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放在腿上的海报：“小柯，你说……这海报设计得怎么样？”

“帅啊！酷毙了！”小柯发动车子，回答得干脆，“尤其是中间那哥们儿，气场隔着纸都能扑出来，不过砚哥，你不是要去谈‘墨痕’艺术展的视觉合作吗，怎么倒先研究起人家的演出海报了？”

“艺术是相通的嘛，”肖战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那海报上的人影轮廓处轻轻划过，仿佛能感受到那凝固动态下的生命力，“视觉传达，肢体语言，说到底都是情感和力量的表达载体，‘墨痕’要的就是打破传统水墨的界限，这种先锋的、充满力量感的表达，正好可以给我点灵感火花。”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个笃定的弧度，“而且，我有预感，今晚这个叫王一博的舞者，可能就是打开我脑子里那扇灵感大门的钥匙。”

巨大的帷幕缓缓拉开，没有炫目的灯光，没有繁复的布景，舞台是一片纯净的深黑，只有一束冷白的光，孤零零地打在中央。

光柱中，一个身影背对着观众，静立如雕塑，正是海报上的王一博，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舞裤，上身裸露，肩背和手臂的线条在冷光下如同精心雕琢的大理石，蕴含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死寂。

绝对的死寂压迫着整个剧场，连呼吸声都仿佛被那深沉的黑暗吞噬了，肖战坐在前排，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耳膜，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束光下的身影上。

忽然，一声极其细微、如同骨骼错位般的“咔哒”轻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王一博动了。

那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舞蹈动作，他的身体仿佛脱离了关节的束缚，以一种人类难以想象的角度开始扭曲、折叠、延展，一个手臂向后翻转，肩胛骨高高耸起，脊椎向后弯折出惊心动魄的弧度，整个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头颅却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昂起，看向无尽的虚空。动作流畅、缓慢，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仿佛每一次移动都在与无形的枷锁进行着殊死搏斗，那是一种被囚禁的灵魂在疯狂撞击牢笼的具象化！

肖战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笔记本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他忘了呼吸，忘了眨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这不是舞蹈，这是生命在绝境中的嘶吼，是意志在高压下的变形！每一个极限的扭曲，每一次痛苦的延展，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精准地凿击在他作为设计师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哗啦——” 他猛地翻开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动作急切得近乎粗鲁，铅笔在雪白的纸面上疯狂地游走，勾勒出舞台上那个挣扎的身影轮廓，线条不再是肖战平日里温润流畅的风格，变得凌厉、破碎、充满棱角，他捕捉着王一博每一个肌肉绷紧的瞬间，每一次重心在崩溃边缘的转移，每一个眼神里深不见底的孤绝与抗争，灵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他的大脑，几乎要冲破天灵盖，他笔下的线条越来越快，越来越重，纸面被划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剧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束缚……挣脱……撕裂……新生……无数抽象的概念在他脑中激烈碰撞、融合、重组，最终指向“墨痕”艺术展那个一直困扰他的核心表达——传统水墨的当代解构与生命张力的释放！

舞台上，王一博的动作陡然加速！他从极致的扭曲中爆发出来，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在有限的光柱范围内进行着高速的旋转、跳跃、翻滚，每一次腾空都带着挣脱束缚的狂喜，每一次落地又如同沉重的叹息，动作大开大阖，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与破坏欲，仿佛要将那无形的牢笼彻底撕碎！

肖战的笔尖几乎要在纸面上擦出火星，他的眼神炽热，完全沉浸在创作与震撼的漩涡里，浑然不觉自己急促的呼吸和笔尖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剧场中引起了前排几位观众不悦的侧目。

最后一个音符如同被掐断的呼吸，骤然消失。

光柱熄灭，舞台重归一片浓稠的黑暗。

死寂再次降临，比开场时更加沉重，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几秒钟后，雷鸣般的掌声才如同海啸般爆发出来，席卷了整个剧场，带着震撼后的余悸和难以言喻的激动。

肖战猛地从速写本上抬起头，胸腔剧烈起伏，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盯着那片吞噬了王一博身影的黑暗舞台，眼神灼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尚未平息的震撼和被彻底点燃的创作激情。

“成了！”他低低地、近乎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手指用力地合上速写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些在王一博肢体语言中捕捉到的挣扎、爆发、撕裂与重生的力量感，此刻清晰地投射在他脑海中关于“墨痕”艺术展的视觉蓝图上，束缚的线条如何被墨色冲破？静止的画面如何展现动态的生命力？那些困扰他多日的难题，此刻竟有了豁然开朗的方向！

掌声还在持续，观众席的灯光次第亮起，人们纷纷起身，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潮和意犹未尽的讨论，肖战却像一颗逆流而上的石子，拨开退场的人潮，目标明确地朝着后台的方向挤去。

“砚哥？砚哥你去哪儿？出口在那边！”小柯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后台！我得找他聊聊！就几句话！”肖战头也不回地喊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兴奋，他像一条灵活的游鱼，在拥挤的人潮缝隙中快速穿行，心口那份因艺术共鸣而产生的悸动催促着他，必须立刻见到那个在舞台上用身体书写灵魂密码的舞者——王一博。

后台通道的灯光比观众席明亮许多，却带着一种演出结束后特有的混乱和疲惫感，空气中弥漫着汗水、松香粉和卸妆油混合的复杂气味，穿着统一黑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推着巨大的道具箱匆忙穿行，刚下台的舞者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脖颈和手臂上的汗水，一边低声交流着刚才的演出，脸上带着兴奋过后的松弛与倦意。

肖战脚步匆匆，目光急切地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寻找着那个最醒目的身影，他脑子里飞速运转着开场时那张海报的构图、舞台上那束冷光下每一个惊心动魄的定格动作……王一博，你在哪里？

终于，在靠近一个堆放着几个大型黑色音箱的角落，他看到了目标。

王一博背对着他，正微微弯着腰，对着一个半身高的行李箱整理着什么，他换下了舞台上的舞裤，穿了一条宽松的灰色运动长裤，上身随意地套着一件黑色无袖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紧实的臂膀和肩胛骨，卸去了舞台妆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干净而冷峻，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不羁地贴在饱满的额角，他周身似乎还残留着舞台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强烈气场，即使在卸妆整理这样的日常动作里，也透着一股生硬的棱角和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肖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和一丝因对方气场而产生的莫名紧张感，快步走上前去。

“王老师！您好！打扰一下！”他的声音带着艺术工作者特有的热情和真诚，脸上扬起招牌式的、极具亲和力的笑容，试图融化对方身上那层无形的冰壳，“我是肖战，一名设计师，刚才您的表演太震撼了！简直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表达自己的欣赏和接下来谈话的诚意，也许是太过激动，也许是脚下被某条散落在地的电源线绊了一下，他的身体在靠近王一博时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砰！”

一声闷响。

肖战只觉得手肘撞到了什么硬物，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清脆响声和液体泼溅开来的声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

肖战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

王一博几乎是瞬间直起了腰，猛地转过身。

他脚边，一个深蓝色的保温杯歪倒在地，盖子摔开了，里面温度适宜的浅褐色液体正汩汩地流淌出来，迅速在地面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而更糟糕的是，王一博刚才弯腰整理的那个敞开的行李箱里，几件叠放整齐的衣物——一件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色衬衫、一件柔软的灰色羊绒开衫——此刻正被泼溅出的茶水浸染了大半，深色的茶渍如同丑陋的污迹，在浅色的衣物上迅速蔓延开来。

肖战的视线顺着那刺眼的污渍向上移动，落在王一博的手上。

他手里正拿着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皮笔记本，深棕色的皮质封面，边角已经磨损，透露出主人长久的摩挲和使用，此刻，那笔记本的封面和侧页，也无可避免地被泼溅上了点点深褐色的茶渍，像是一幅被意外污损的珍贵手稿。

王一博的目光先是落在自己瞬间被毁掉大半的衣物上，那冷峻的眉头骤然拧紧，如同锋利的刀锋，随即，他的视线缓缓抬起，落在自己手中被污损的笔记本上，那眼神，冰冷、锐利，像淬了寒冰的利箭，瞬间穿透了空气，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直直地钉在了肖战的脸上。

后台通道里原本的喧闹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几个路过的舞者和工作人员停下了脚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惊讶和无声的询问。空气里弥漫的松香味和汗水味中，陡然掺进了一股浓郁的茶香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肖战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看着王一博冰冷刺骨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狼藉的水杯和自己脚下那片湿滑的水渍，最后目光定格在对方手中那本被玷污的旧笔记本上，一股强烈的懊恼和尴尬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热情和灵感火花。

“对……对不起！王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肖战急切地开口，试图解释，声音因为慌乱而显得有些干涩和语无伦次，他下意识地想要弯腰去扶起那个倒地的保温杯，或者去拿纸巾擦拭那些被弄脏的衣物。

“别动。” 王一博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冻结了肖战所有的动作。

肖战僵在原地，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抬头看向王一博。

王一博没有再看地上的一片狼藉，也没有看那些被毁掉的衣物，他的目光，如同焊死了一般，紧紧锁在手中那本被茶水浸染的旧笔记本上，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几乎要嵌进那柔软的皮质封面里，那本子，似乎承载着远比几件衣服重要得多的东西。

他缓缓地抬起眼，再次看向肖战。那眼神比刚才更加深沉，冰冷的审视中，似乎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冒犯了的锐利光芒，像被触动了逆鳞的凶兽，他没有再说话，但那无声的压迫感，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肖战感到窒息和无所适从。

肖战的心猛地一沉，完了，这绝不仅仅是一场因意外而起的尴尬，那本被污损的旧笔记本，似乎成了横亘在他与这位天才舞者之间的一道冰冷、坚硬、且瞬间拔地而起的无形高墙。

他清晰地看到，王一博冷硬的唇角抿成了一条没有任何弧度的直线，那眼神里的冰层，厚得足以冻伤任何试图靠近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