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京师连下了三日大雪,终于在寅末时分停了。
皇城屋脊、御街石兽、凤池残荷,皆被厚雪覆成同一幅素绢。
辰鼓未响,宫门却提前开启——
因为今日,是并蒂盐法正式颁行天下的日子,也是顾雪庭服药后第一次上朝。
他披着白狐大氅,袖口以银线勾出并蒂莲暗纹,每走一步,狐毛便拂落一层碎雪。
萧庭渊立在丹陛之下,远远望见那道单薄的身影,指尖微紧,终究没有上前搀扶。
——这是顾雪庭自己要求的:
“我要自己走到金殿,走到天下人面前,告诉他们,雪可以化,命可以续,女子可以立。”
卯正,百官齐集。
内侍捧出赤金龙匣,匣内并蒂盐法三卷:
卷一《盐引归司》,卷二《船税归朝》,卷三《女户立籍》。
顾雪庭执玉笏,朗声宣读:
“自今岁始,两淮盐引概由并蒂盐法司核发;盐课按船征收,十之七入国库,十之二留盐帮船工,十之一设女户学田;凡盐帮船工,无论男女,皆可自立女户,许科举、许营商、许从军。”
语罢,他将玉笏高举,声音在殿梁间回荡:
“天下盐政,自此归公,自此归心。”
殿内沉寂三息,继而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震落檐雪。
有人泣不成声——
那是盐帮出身的御史楚袖,亦是今日大典的监礼官。
她着朱袍,腰悬并蒂铜印,印面在灯火下泛着温润光泽。
盐法颁行当日,京师同时张榜:
“设女户司,隶户部,掌天下女户籍册;
京师设女户学堂,州县设女户义塾,凡盐帮、织坊、镖局之女,皆可入学。”
榜文前,人头攒动。
有人冷笑,有人惊叹,有人悄悄抹泪。
一个背着盐包的少女踮起脚尖,在榜上寻到“女户”二字,回头冲母亲喊:
“娘,我们可以立户了!”
母亲的手粗糙如树皮,此刻却颤抖着抚过女儿的发,泪水砸在雪地上,悄无声息。
然而,雪光之下,亦有阴影暗生。
当夜,城郊一座废弃庄园里,烛火只点一盏,灯芯被风压得极低,仿佛随时会灭。
围坐者七人:
杜半城残部、两淮旧盐使、北境赤勒使者,以及——
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只露出一截苍白下颌。
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如刀:
“盐法若行,我等无立锥之地。
三日后,腊八宫宴,百官齐聚,只消一把火,便可连锅端。”
火折子在她指间转了一圈,映出帷帽下一点红唇,像雪地里绽开的寒梅。
十二月初八,宫宴。
雪停了,天却更冷。
金殿内燃着地龙,仍挡不住寒气从砖缝渗进来。
顾雪庭着素白朝服,领口以银丝绣出极淡的莲纹,衬得他整个人像雪捏成。
萧庭渊坐在他身侧,玄袍金冠,目光却一刻不离顾雪庭的侧脸。
酒过三巡,殿外忽传惊呼——火!
火从御膳房起,借北风直扑金殿。
火光里,有黑衣人持刀杀入,刀尖所指,正是顾雪庭。
电光石火间,萧庭渊掀桌挡刀,反手夺刃,血溅龙阶。
黑衣人被擒,帷帽落下,露出一张女子面孔——
竟是杜半城的嫡女杜若雪。
她笑得癫狂:“盐法毁了盐商,我便毁了盐法!”
火被扑灭时,金殿已毁一角。
杜若雪被押往天牢,却在途中咬舌自尽。
临死前,她留下最后一句话:
“火里还有火。”
萧庭渊当即下令搜宫。
雪夜,禁军举火把,照见御花园枯井内藏着一箱火雷。
火雷引线已布至各处殿宇,只差半刻便足以将皇城夷为平地。
引线尽头,是一枚小小的并蒂莲铜印——
正是杜半城旧物。
雪夜搜宫的同时,北境传来急报:
赤勒趁腊八宫宴之乱,率铁骑南下,已破雁门关。
京师震动。
萧庭渊拔剑而起,却被顾雪庭按住手腕。
“我去。”
顾雪庭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他转身,从案上取下那只玉瓶——
瓶中,还剩半滴雪顶鹤心血。
他仰头饮尽,血入喉,如火。
咳嗽奇迹般地止了,苍白的脸上浮出淡淡血色。
他披上狐裘,翻身上马,只带二十骑,直奔北境。
雪原千里,风如刀割。
顾雪庭一行昼夜兼程,第三日黄昏抵达雁门关。
关外,赤勒的铁骑黑压压一片,像乌云压境。
顾雪庭立于关楼,手执盐法铜印,高声道:
“盐法已立,铁勒若退兵,朝廷以盐利换十年互市;若不退,今日便以盐法为誓,断尔粮草!”
赤勒大笑:“病相也敢言兵?”
顾雪庭抬手,关楼后转出盐帮船工三千,个个腰悬并蒂铜印。
船工们抬出盐包,盐包上覆白布,布上写着:
“盐税已清,盐法已立。”
赤勒脸色骤变。
他认得那些船工——
他们曾是他母族的盟友,如今却成了他的敌人。
赤勒退兵了。
退兵的条件是:
朝廷每年以十万石盐换铁勒战马三千匹,十年互市。
顾雪庭立于雪原,望着退去的铁骑,轻声道:
“雪落无声,莲开有声。”
他转身,雪原上的风卷起他的狐裘,像一面猎猎的旗。
腊月初十,雪晴。
京师金殿重建,盐法铜印高悬殿梁。
顾雪庭立于殿下,声音清朗:“盐法已立,火雷已除,铁勒已退。天下女子,自此立户、立籍、立学。”
百官跪地,山呼万岁。
殿外,并蒂书院的女弟子们,每人手执一盏莲灯,灯上写着心愿。
灯顺秦淮而下,漂向远方。
灯火里,雪落无声,莲开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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