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大楼的灯光次第亮起，试图驱散城市夜幕初降的寒意，却照不透某些人心头的阴霾。

　　王一博在洗手间隔间里待了将近十分钟，才勉强用意志力和冰冷的自来水压下了左臂那阵剧烈的、源自谎言的反噬性颤抖。袖口下的皮肤依旧残留着针刺般的隐痛和一种古怪的麻木感，那道幽蓝纹路虽然隐去，却像烙铁留下的印记，灼热地提醒着他失控的边缘。

　　他回到临时分配给他的办公室，反手锁上门。空间狭小，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电脑。空气里有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他需要冷静，需要从这团乱麻中找出线头。

　　他打开电脑，调出所有四位受害者的详细档案，试图用纯粹的、冰冷的数据和逻辑链条来覆盖掉那些不断干扰他专业判断的诡异感知和身体反应。目光扫过他们的职业、社会关系、近期活动轨迹……

　　毫无关联。

　　就像随机抛洒的骰子。

　　但他的直觉，那种经过千百台手术淬炼出的、对“异常”的精准嗅觉，却在疯狂叫嚣着——有联系！一定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这些散落的点串在一起！

　　他的视线停留在第一名受害者的照片上，一个成功的建筑承包商。然后是第二个，一个低调的古董修复师。第三个，一名小有名气的先锋派画家。第四个，也就是化工厂那个，是一名破产清算会计师。

　　建筑、古董、艺术、财务……

　　王一博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左臂的麻木感让这个细微的动作显得有些滞涩。他闭上眼，试图将这些看似不相关的元素强行整合。大脑飞速运转，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荒谬……

　　就在他思维高度集中的某一瞬，办公室顶灯似乎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他左臂内侧那刚平复下去的刺痛感猛地尖锐起来！像是一根冰锥狠狠扎进神经！

　　他倏地睁开眼。

　　灯光正常。

　　但办公室的气氛变了。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极其微弱的、若有似无的……甜腥气。像是铁锈里混进了腐烂的花蜜。

　　而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原本显示着受害者资料的照片，开始扭曲。

　　不是信号干扰的那种雪花，而是更诡异的、如同水面被搅动般的涟漪。四个受害者的面容在涟漪中模糊、变形，他们的眼睛部位尤其诡异，黑洞洞地扩大，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来！

　　王一博猛地向后一仰，后背撞在冰冷的椅背上。他屏住呼吸，右手猛地握紧左腕，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幻觉？又是幻觉？

　　但那甜腥味真实可闻！左臂的剧痛真实存在！

　　屏幕上的涟漪越来越剧烈，四个扭曲的面孔几乎要融合成一团混沌的黑暗。而那团黑暗的中心，开始隐隐约约勾勒出另一张脸的轮廓——

　　冷峻的眉眼，紧抿的薄唇……是他自己！

　　但那绝不是镜子里的倒影！那张脸上的眼睛，是纯粹的黑，没有眼白，充满了冰冷的、非人的恶意和一种……贪婪的渴望！

　　王一博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几乎能感觉到那双漆黑的眼睛正穿透屏幕，死死地锁定了他！

　　左臂的刺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仿佛整条手臂都要被那无形的冰锥撕裂！他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下那幽蓝纹路再次浮现的灼热感！

　　他猛地抬手，不是去碰屏幕，而是狠狠一拳砸在桌面！

　　“哐！”一声巨响在狭小的办公室里炸开。

　　屏幕上的异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四张正常的、静止的受害者照片。那诡异的甜腥气也消散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极度压力下的精神错乱。

　　但左臂那残留的、几乎让他牙齿打颤的冰冷剧痛，和额角瞬间渗出的冷汗，都在嘶吼着否认这一点。

　　不是幻觉。

　　有什么东西……盯上他了。通过这些死者，或者通过他与这些死者产生的某种诡异联系，盯上他了。

　　那东西能影响电子设备，甚至能直接投射影像，引发他身体最剧烈的反应。

　　他喘着气，盯着恢复正常的屏幕，眼神里最后一丝试图用科学解释一切的侥幸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近乎狰狞的警惕和……一丝被冒犯的暴怒。

　　……

　　与此同时，另一间临时询问室里，肖战的情况同样糟糕。

　　他以需要整理侧写思路为由，要了一个安静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声响，他几乎是立刻脱力般靠在墙上，手指颤抖着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甚至顾不得是否会被人看见。

　　脖颈右侧的皮肤灼热发烫，那荆棘刺纹的幻痛一浪高过一浪，带着令人窒息的紧缚感。会议上的谎言像毒藤，在他身上扎根，持续释放着痛苦的毒素。

　　他走到房间角落的饮水机，想接点冷水清醒一下。弯下腰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墙壁上一块用来整理仪容的廉价塑料边框镜子。

　　就在他目光触及镜面的刹那——

　　脖颈处的灼痛猛地炸开！像是烧红的荆棘狠狠勒紧并刺入了皮肉！

　　“呃！”他痛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脖子，指缝间的皮肤滚烫。

　　而镜子里，他捂脖子的动作似乎慢了半拍。

　　不，不是慢了。

　　是镜子里的那个“他”，并没有捂住脖子。

　　镜中的“肖战”正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反而挂着一丝极其诡异的、扭曲的微笑。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恶意。

　　最可怕的是，镜中人的右侧脖颈上，根本没有什么灼热发红的皮肤，而是清晰地、妖异地蔓延着密密麻麻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色荆棘状纹路！那纹路甚至顺着脖颈爬上了他的下颌线，像是有生命的血管在皮下扭动！

　　肖战猛地僵住，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他死死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他”也盯着他，嘴角的诡异笑容越来越大，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

　　幻觉？

　　剧烈的、真实的灼痛感撕扯着他的神经，否定着他的侥幸。

　　镜中的影像开始变化，背景不再是狭小的询问室，而是变成了一个冰冷、布满不明仪器、泛着金属冷光的实验室角落！影像模糊晃动，仿佛透过一层血雾在看。

　　而镜中的“他”正被一个人死死按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按住他的人……轮廓模糊，只能看到一双极其冷冽的、专注到可怕的眼睛，和一只稳如磐石、戴着无菌手套的手——那手里握着一枚闪烁着寒光的、造型奇特的注射器针头，正狠狠刺向镜中“他”的脖颈！刺向那荆棘纹路最密集的地方！

　　“不——！”肖战猛地向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呼吸急促，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幻觉！一定是幻觉！

　　他猛地闭上眼，用力甩头，再猛地睁开！

　　镜子恢复了正常。

　　里面只有一个脸色惨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湿、眼神惊魂未定、捂着脖子的自己。背景是狭小的询问室。没有什么实验室，没有什么注射器，也没有什么布满荆棘纹路的脖颈。

　　只有他自己脖颈处那持续不断、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灼痛，真实得残酷。

　　他扶着墙壁，大口喘气，浑身都在细微地发抖。

　　那是什么？那画面是什么？

　　实验室？谁的眼睛？注射器？

　　还有镜子里那个充满恶意的、被荆棘吞噬的“自己”……

　　巨大的恐惧和混乱攫住了他。这不再是简单的身体不适或直觉预警，这是直接的、充满恶意的精神攻击？还是……某种被遗忘的、正在挣脱束缚的可怕记忆？

　　他和王一博，他们到底卷入了什么？他们自身，又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办公室里的王一博，猛地从电脑前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房间，左手无声地攥紧，臂内寒意翻涌。

　　询问室里的肖战，缓缓从墙边滑坐到地上，手指死死按着灼痛的颈侧，眼神涣散，呼吸急促。

　　冰冷的恐惧和炽烈的痛苦，在同一时刻，如潮水般淹没了两人。

　　夜还很长。

　　而窥视他们的东西，似乎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