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
我单膝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蛰鳞剑深深插入地面,支撑着几乎要被那无形巨力压垮的身体。肩头的伤口在阵法威压下突突直跳,麻痹感混合着剧痛,像有无数细针在往里钻。胸腔里气血翻涌,喉头腥甜。
抬起头,我看着那个倚在锦绣坊门框上,一身扎眼月白、脸色苍白如鬼、却笑得如同索命阎罗的龚俊,一股混杂着震惊、暴怒、被算计的屈辱和荒谬感的邪火,猛地直冲天灵盖!
“龚俊!” 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因巨大的压力和愤怒而嘶哑变形,“你他妈管这叫惊喜?!”
这疯子!他根本就没昏迷!或者说,他早就醒了!他从头到尾都在演戏!演给皇帝看,演给太医看,演给我看!他算准了我会来锦绣坊,算准了紫微卫会跟来灭口(或者灭我的口?),甚至算准了“幽泉”可能会有的行动!然后,他早就暗中在这里布下了这个该死的、威力恐怖的禁锢大阵!
他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棋子!包括我!
“不喜欢?” 龚俊微微歪着头,几缕墨发垂落,衬得他那张失血过多的脸越发妖异。他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令人牙痒的、居高临下的嘲弄,“本座还以为……你会欣赏……这出……请君入瓮。”
他说话间,似乎牵动了肩胛下的伤口,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冰冷和掌控欲却没有丝毫减退。
请君入瓮?请的是紫微卫?还是连我一起?
我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破绽,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能将人彻底冻结的深邃。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咬着牙,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耍我很好玩?”
“耍你?” 龚俊极其缓慢地摇了一下头,动作因虚弱而显得有些滞涩,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那些被阵法压得动弹不得、如同待宰羔羊的紫微卫,“本座是在……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
我心头猛地一跳!目光下意识地转向那些瘫倒在地的紫微卫。他们穿着统一的夜行衣,脸上戴着遮面的黑巾,但露出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惊恐、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背叛的绝望?
他们是龚俊的直属卫队,是他最锋利的刀!现在,他却说……清理门户?
难道……这些紫微卫里,有“幽泉”的人?!或者……有别人的眼线?
所以他才用这种方式,借我的手,借这个局,把他们引出来,一网打尽?!
这个念头让我脊背发凉!这疯子对自己的手下也如此狠辣决绝?!
“至于你,张太傅……” 龚俊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那眼神里的冰冷稍稍褪去一丝,染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审视、算计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你是……最重要的……鱼饵。也是……本座选定的……盟友。”
盟友?把我当鱼饵丢出去,差点被紫微卫射成筛子,这叫盟友?!
我气得差点笑出来,但巨大的阵法压力让我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 龚俊似乎耗尽了说话的力气,微微喘息着,将身体的重量更多倚靠在门框上,目光却转向那个吓得几乎瘫软在地的芸娘,声音变得冰冷而无情,“告诉本座……谁让你绣的香囊?东西……藏在哪里?”
芸娘浑身剧颤,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语无伦次:“大人饶命……饶命……是……是坊主……王嬷嬷……她……她给的图样和料子……让……让奴婢绣的……说……说是贵客定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东西……什么东西……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王嬷嬷?锦绣坊的坊主?
龚俊眼神微眯,寒光一闪,似乎并不意外。他微微侧头,对着空无一人的身侧阴影处,极其轻微地颔首。
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锦绣坊内闪出,瞬间又消失在旁边的巷弄里。速度之快,甚至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那身影的气息……不同于紫微卫的冰冷,也不同于“幽泉”杀手的阴诡,是一种更缥缈、更难以捉摸的感觉。
那是龚俊的另一批人手?他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片刻之后,那道黑影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如同从未离开过。他对着龚俊,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龚俊的眉头瞬间蹙紧,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和冰冷的杀意。
王嬷嬷……灭口了?还是跑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些被阵法压得动弹不得的紫微卫中,其中一人,眼底猛地闪过一抹极其狠厉决绝的光芒!他似乎在暗中积蓄了许久的力量,此刻趁着龚俊注意力在芸娘和我身上的瞬间,猛地咬碎了藏在口中的某物!
不是毒囊!因为他的身体没有立刻毙命,反而如同吹气球般剧烈膨胀起来!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道血红诡异的纹路!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波动从他体内疯狂涌出!
“主上……万岁!!!” 他发出一声扭曲变形的嘶吼,整个身体轰然炸开!
不是普通的爆炸!没有火光,只有一股浓郁如墨、散发着极度不祥与污秽气息的黑紫色能量冲击波,如同涟漪般向四周疯狂扩散!
那黑紫色能量所过之处,地面上那幽蓝光芒构成的复杂符阵,竟然如同遇到滚烫烙铁的冰雪般,发出“嗤嗤”的刺耳声响,光芒迅速黯淡、消融!
自爆?!而且是针对阵法能量的自爆?!
这紫微卫竟然是“幽泉”埋得如此之深的死士?!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破坏阵法!
“不好!” 龚俊脸色骤变!他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惊怒!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强行催动什么,但肩胛下的伤口让他动作一滞,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一口鲜血直接喷溅而出,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襟!
阵法被强行破开一个缺口!那恐怖的无形压力瞬间大减!
其他几名紫微卫虽然被同伴的自爆波及,重伤吐血,却也因此获得了短暂的行动能力!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挣扎着朝着阵法缺口处疯狂逃窜!
而那股黑紫色的、污秽不祥的能量冲击波,在破坏了部分阵法后,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化作数道毒蛇般的黑气,朝着场中唯一无法移动的活物——我和那个吓傻的芸娘——猛扑过来!
速度快得惊人!带着毁灭一切的阴邪气息!
我瞳孔骤缩!想要闪避,但身体被之前的阵法压得几乎脱力,左肩麻痹,根本来不及!
眼看那黑气就要扑到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月白的身影如同瞬移般,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他重伤虚弱状态的速度,猛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龚俊!
他脸色冷厉如冰,嘴角还残留着血迹,面对那扑来的诡异黑气,他竟不闪不避,右手快如闪电般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极其繁复古奥的金色符印!
“敕!” 他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震颤灵魂的力量!
那金色符印骤然亮起,如同一个小太阳般,撞上那几道毒蛇般的黑气!
“轰——!”
无声的碰撞!金光与黑气疯狂交织、湮灭!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龚俊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又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白得透明,但他依旧死死挡在我身前,半步未退!那双寒眸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冰冷!
终于,金光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黑气。
龚俊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向后软倒。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还能动的右手,一把揽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入手是一片冰凉!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他比看起来还要轻,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琉璃。月白的衣襟已被鲜血染透了大半,肩胛下的伤口显然彻底崩裂了。
他靠在我怀里,呼吸微弱急促,睫毛上都沾着细小的血珠,却艰难地抬起眼睑,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看了我一眼,里面情绪复杂难辨,有未散的冰冷,有一丝极淡的……松懈,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清理……干净……” 他极其微弱地对不知何时出现在阴影中的那道模糊黑影命令道,随即彻底晕死过去。
那道黑影无声颔首,如同鬼魅般扑向那些试图逃窜的紫微卫。惨叫声短暂响起,又迅速沉寂下去。
整个街道重归死寂。
只剩下满地狼藉,浓重的血腥味,昏迷的龚俊,吓晕过去的芸娘,和抱着龚俊、浑身僵硬的我。
我低头看着怀里脸色惨白、气息奄奄的龚俊,又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手,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又救了我一次。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
为什么?
就为了那个狗屁的“双星合璧”?
还是……
冰冷的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
那道模糊的黑影如同处理垃圾般,迅速将现场的尸体和痕迹清理干净,然后如同烟雾般消散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远处传来了打更人模糊的梆子声,以及隐约的犬吠。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我咬咬牙,将昏迷的龚俊打横抱起(他轻得令人心惊),又看了一眼晕倒在地的芸娘。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我费力地将芸娘扛在另一边肩膀(左肩的麻痹感让我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踉跄着,朝着与太傅府相反的方向——那个安顿小栗子的京兆府附近区域——艰难走去。
每走一步,都感觉伤口在撕裂,气血在翻涌。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废弃的民居,我将芸娘藏进堆满杂物的里间,简单查看了她的情况,只是惊吓过度晕厥,暂无性命之忧。
然后,我抱着龚俊,躲进了另一间相对干净些的破屋。
将他小心地放在铺着干草的破炕上,我累得几乎虚脱,靠着墙壁大口喘气。
夜色深沉,破屋里只有冰冷的月光从窗户破洞照进来,勾勒出龚俊惨白安静的睡颜。他昏迷着,褪去了所有的冰冷和算计,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水中月。
我盯着他,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恨他?怨他?可他两次三番救我……
利用他?防备他?可我们又被那条看不见的“幽泉”黑线死死捆在一起……
还有那块幽泉令……
我鬼使神差地,从贴身的袖袋里,摸出了那块冰寒刺骨、刻着狰狞兽首的幽泉令。
月光下,令牌泛着幽冷的黑光,那兽首空洞的眼睛仿佛在凝视着我,充满了不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幽泉”如此大动干戈?
我翻来覆去地看着,指尖无意中摩挲到令牌背面那两个深深的篆字——“幽泉”。
就在我的指尖反复摩挲那“泉”字最后一点顿笔的凹陷处时——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机括轻响,突然从令牌内部传来!
我浑身一僵!猛地停住动作!
只见令牌侧面,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无声无息地裂开!里面,似乎中空,藏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非帛非纸的奇特材质?
这里面还藏着东西?!
我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抠开那道缝隙,将里面那卷东西取了出来。
极其薄,半透明,触手冰凉柔韧,上面用极细的墨线绘制着……一幅极其复杂诡异的……地图?!
不!不完全是地图!
那上面有扭曲的河道,有标注着古篆字的山脉,但更多的,是一些根本看不懂的、如同星图又似符文的诡异标记!而在整幅图的中心区域,绘制着一扇……巨大无比、造型古奥、紧闭着的、仿佛通往幽冥的——石门!
石门周围,标注着无数细小的、如同咒语般的注解,还有几个更加古老、更加不祥的符号!
这是……
我正全神贯注地试图解读这诡异的地图,完全没注意到,炕上昏迷的龚俊,不知何时……竟然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冷幽深的眸子,安静地、带着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看着我在月光下研究那幅地图。
直到我因为某个完全看不懂的诡异符号而下意识地皱紧眉头,发出极其轻微的、烦躁的啧声时——
“那是……‘幽泉之扉’的……钥匙。”
一个极其虚弱、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突然在这死寂的破屋里响起。
我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把手里的地图和令牌一起扔出去!猛地抬头!
只见龚俊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侧着头,安静地看着我。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寒眸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嘲弄,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平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
“你……你醒了?” 我喉咙发干,下意识想把地图藏起来,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定在了原地。
“或者说……” 他微微喘息了一下,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幽泉令和那幅诡异地图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幽泉令……本身就是……半把钥匙。而地图……指引的是……那扇‘门’的位置。”
钥匙?门?幽泉之扉?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什么意思?什么门?通往哪里?” 我急声追问,心脏狂跳。
龚俊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无比幽深,带着一种凝重的、仿佛凝视着无尽深渊的忌惮。
“一扇……不该被打开的……门。”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沉重的枷锁和血腥气,“门外……是彼岸……门内……是……”
他顿住了,似乎那个答案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禁忌,连提及都会带来不祥。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
“是……我们这个世界……最终的……归宿……或者说……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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