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牢牢地黏在那只滑过长桌、精准停在肖战手边的纸巾盒上。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纸巾盒，此刻却像一桩无法辩驳的呈堂证供，无声地指证着某人冰冷面具下，那份失控的、无法伪装的本能。

王一博是第一个从这片死寂中惊醒的。

他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一股热辣的窘迫感从脊椎窜上后颈，让他浑身僵硬。他做了什么？他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了如此画蛇添足、多此一举的事。

他甚至不敢去看肖战的反应，只是猛地收回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飞快地将桌上的剧本和水杯收拢，动作快得近乎狼狈，仿佛那只纸巾盒是什么烫手的山芋，而他急于撇清和它的所有关系。

“咳。”

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是李导。

这位艺术家脾气的导演，此刻正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眼神里非但没有责备，反而闪烁着一丝猎人看到猎物时才有的、了然于胸的精光。他看看面无表情、实则已经快要将自己烧穿的王一博，又看看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的肖战，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李导站起身，拍了拍手，声音洪亮，“情绪都给得非常到位，尤其是小肖和小王，你们让我看到了沈微和顾昀的灵魂。回去好好休息，消化一下，明天我们正式开拍，我可等着看一场好戏。”

他特意加重了“好戏”两个字，意有所指。

这句话如同一道赦令，让会议室里紧绷的空气瞬间松动。工作人员们如蒙大赦，纷纷开始收拾东西，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起，却又都刻意压低了音量，眼神不住地往两位主角身上瞟。

王一博抓起自己的棒球帽往头上一扣，帽檐压得低低的，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一言不发，拉开椅子，在众人心照不宣的注视下，第一个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背影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仓促。

“一博！”陈姐在后面追了两步，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尽头，眉头紧锁。她太了解王一博了，他越是这样，就代表他内心越是翻江倒海。

而会议室里，肖战依然坐在原位。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那股从角色中带来的巨大悲恸，与现实中王一博那个突兀的举动所引发的巨大冲击，两股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脏又酸又胀。

他缓缓垂下眼帘，看着手边那只纸巾盒。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问号。

是在关心他，还是……在可怜他？

肖战不知道。但他知道，在那一瞬间，在他最狼狈、最接近崩溃的边缘，是王一博，下意识地，为他递来了支撑。

这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没有去抽纸巾。他只是用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纸巾盒的边缘。凉凉的，塑料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丝遥远而熟悉的温度。

“战哥，你还好吧？”助理小安端着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你脸色好差。”

肖战缓缓抬起头，冲她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微笑：“没事，就是入戏太深，有点脱力。”

他说着，终于从那盒纸巾里，抽了一张出来。他没有擦拭那并未流下的眼泪，只是将那张柔软的纸巾，慢慢地、仔细地叠成一个小方块，然后放进了自己随身的背包里，动作珍而重之，像是在收藏一件易碎的珍品。

回到保姆车上，王一博就一直把自己摔在角落的座位里，闭着眼，一言不发。

车厢里的气压低得吓人。

陈姐坐在他对面，观察了他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一博，你今天在会上，有点失控了。”

王一博的眼睫毛颤了颤，但没有睁开。

“我知道你对肖战有心结。”陈姐的声音很冷静，带着金牌经纪人特有的犀利，“但现在是在剧组，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你刚才那个动作……太明显了。你这是在给那些想看热闹的人递刀子。”

“我没想那么多。”王一博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股浓浓的烦躁，“就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下意识的动作，才最可怕。”陈姐一针见血，“它说明，那个人在你心里的分量，远比你以为的要重。一博，我不管你们当年有什么恩怨，我只提醒你，你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更是竞争关系。别让私人情绪影响你的专业判断，更别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麻烦里。”

王一博猛地睁开眼，车窗外的光影在他深邃的瞳孔里飞速掠过。

麻烦？他现在就已经身处最大的麻烦里了。

那个麻烦，不是肖战，而是他自己。是那个不受控制、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自己。是那个明明恨透了对方的背叛，却又会在看到他泛红的眼眶时，心口莫名发紧的自己。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将头转向窗外。

城市的车水马龙，光怪陆离，在他眼中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着训练生时期的画面。

那是一个下雨天，肖战为了帮他挡住一个差点砸到他身上的篮球，脚踝扭伤了，肿得像个馒头。他嘴上骂他多管闲事，转头就背着他，一步步走回了宿舍。少年的背脊单薄，却很稳。那天雨很大，他把唯一的伞，全都撑在了肖战的头顶。

为什么？

那时候，也是下意识吗？

王一博闭上眼，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他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他耗费数年光阴筑起的那座名为“憎恨”的堡垒，就要从内部开始崩塌了。

另一边，肖战的车里，气氛同样安静。

他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里那个被叠成方块的纸巾。

他一遍遍地回想王一博推过纸巾盒时的表情——那紧绷的下颌线，那被帽檐遮住的、看不清的眼神，还有那之后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流露出真实的情绪吗？

肖战的心，像被泡在了一杯温水里，慢慢地回暖，却又带着一丝苦涩的余味。

希望的火苗，被重新点燃了。尽管微弱，却足以照亮他心中那片被冰封了多年的角落。他知道，王一博并非真的铁石心肠，他只是被那场巨大的误会，困在了原地。

而他，是唯一知道出口在哪里的那个人。

可是，要如何引他走出来？

直接揭开真相，告诉他当年自己为了保他而签下不平等条约？那对王一博来说，或许是比“背叛”更沉重的负担。以他的骄傲，他如何能接受，自己今天的自由，是建立在肖战的牺牲之上？

那只会将他推得更远。

肖战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场重逢，这场合作，既是破冰的唯一契机，也是一场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的豪赌。

而他手中的筹码，除了那份沉重的真相，便只剩下……那份深植于骨血之中、连王一博自己都无法抗拒的，下意识的默契。

车子缓缓停在酒店地下车库。

下车前，肖战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他从未删除过的、早已沉寂多年的对话框。

他编辑了一条信息：“今天，谢谢。”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良久，他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它删除了。

不行，还不是时候。

他收起手机，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

冰山，已经裂开了一道缝。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道缝，但雪崩的开始，往往就是如此。

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或者……借着风，再推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