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檐角的铜铃被夜风拂得轻晃,碎响在寂静里漫开。
蓝忘机仍如松般立在阶前,他劝不动魏无羡跟他回姑苏,,但也同样不会被江澄说服。
魏无羡只说让他回避一下,那他便静静退到暗处。
带不走人,那便留在他身边守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凄厉的长嚎撕碎寂静的夜色。少顷,驿站木门“吱呀”开启,江澄与魏无羡并肩往往外走。
蓝忘机指尖微紧,避尘剑穗在掌心蹭过一丝凉意,却未动半步。
二人见蓝忘机仍立在原地,江澄眉梢掠过几分诧异,魏无羡则是垂在身侧的手也微顿了顿,目光只在他身上扫过,便落向远处的夜色。
“蓝二公子可是要与我们同行?”江澄率先开口,语气里已然没了先前的生硬。
蓝忘机侧身看向他们,月光落在他清冷俊逸的眉眼间,只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语。
江澄看了眼魏无羡,又将视线落回蓝忘机那处,回想方才在驿站里确实有些话说得不体面。
温晁已死,任务完成,接下来要建伐温据点,且蓝忘机本就是作为援军支援云梦,再逐客便失了分寸。
江澄:“好,那便请蓝二公子先去江陵等候。我与魏无羡先回一趟莲花坞,三日后我们再返江陵,共伐温氏。”
蓝忘机颔首,视线却一直落在魏无羡身上,魏无羡虽没看他,却也没出言反对,算是默认。
“那我们先告辞了。”说罢江澄便先一步迈开步子,魏无羡则立刻跟上,抬手勾住他的肩。
“江澄,我想吃师姐炖的莲藕排骨汤了,这几个月馋死我了,先说好到时候你可别跟我抢。”魏无羡的语气是往日的轻快。
风卷起他的衣摆,腰间那支笛身泛着暗沉的光,血色流苏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摆动,像坠着抹化不开的红。
“切,我干嘛要让着你?”江澄轻轻将他往旁一推,“凭本事,比谁吃得快。”
蓝忘机静静地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恍惚间竟与云深不知处求学时的模样重合,可魏无羡腰间的那支笛,和藏在他眼底的沉郁,又分明在说:有些人有些事,早已时过境迁。
……
江陵、河间、琅琊、甘泉都是地处岐山的要界,聂明玦所向披靡,自从上次在河间砍杀温旭后,河间一带战事如今形式还算稳定。
反倒是琅琊战事吃紧,而此次蓝忘机能赶往云梦,同江澄会合,本就是蓝曦臣为成全蓝忘机寻找魏无羡所为。
蓝忘机指尖凝起灵力,一只金蝶翩然飞出,向蓝曦臣传讯,不仅告知寻到魏无羡的消息,也说了他接下来的打算,欲赶往江陵继续援助云梦。
随后蓝忘机片刻不耽搁,转身召来避尘,带着一众蓝氏子弟一同御剑赶往江陵。
江陵本属云梦地界,一条大河穿城而过,自莲花坞遭难后,便成了温氏的重要据点。
其地形,正面狭窄,河流贯穿其间,后方连绵的坡地呈喇叭口状向上收缩,是典型的易守难攻。
两日后,蓝曦臣带着一批修士过来,其中多是自愿加入射日之征的中低阶修士。
江陵要做新据点,人手本就紧缺,又逢这般地形,众人索性在隐蔽的平地上扎营,做足打持久战的准备。
暮色漫过江陵河畔的营地,修士们搭建营帐的木石碰撞声渐缓,只剩河风卷着水汽,在暮色里揉出几分微凉。
蓝忘机立在营帐外的老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避尘剑柄,目光落在远处泛着粼光的河面,神色沉郁得似蒙了层雾。
蓝曦臣走近,见蓝忘机神色黯然,并无半分寻到魏无羡的释然,他轻咳一声,温声问道:“忘机,你这是何故?魏公子不是已然寻到了吗?”
蓝忘机抬眸,眼底的忧色未散,只摇了摇头,却将避尘握得更紧,剑鞘与掌心的摩擦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蓝曦臣见他反常,眉峰微蹙,又追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蓝忘机踌躇不言,少顷才从袖中取出一枚符篆,递给蓝曦臣。
蓝曦臣接过符篆,指尖刚触到纸面,便觉一丝阴冷的气息漫开,心头掠过不祥。
他蹙眉细看,符纸泛着暗沉的灰光,边缘还沾着些不易察觉的黑渍:“此符篆有异,可知其是何作用?”
“是逆转的招阴符,取自夷陵监察寮。”蓝忘机音色低沉,将他们追查温晁下落时,沿途所见惨尸以及温晁死前所受折磨皆说与蓝曦臣听。
蓝忘机说得言简意赅,却字字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
蓝曦臣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无言以对。少顷,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魏公子当真如此厉害?”
蓝忘机愕然,他本以为蓝曦臣得知后会跟他当初那般,震惊其手段残忍,可蓝曦臣这话里,竟无半分指责,让他原本心里要替魏无羡辩解的话,也卡在了喉间。
“战场厮杀,本就生死难免。”蓝曦臣似看穿了蓝忘机的心思,开解魏无羡并非嗜杀成性,“两军对垒,断手断脚、重伤难愈却求死不得的,还少吗?”
“魏公子的手段听起来是狠了些,但我且问你,除了温家修士,他可曾滥杀过一个无辜之人?”
“不曾。”
“那他用此法杀温晁,你可曾想过缘由?”蓝曦臣又问,目光落在蓝忘机脸上。
蓝忘机微微抿唇不语。
“魏公子重情义,江老宗主夫妇于他有教养之恩,莲花坞被血洗,江宗主与虞夫人惨死,他失踪的那几个月,又何尝不是在苦熬?”
“你想想当初云深不知处被烧,父亲重伤,我们是不是也很想手刃仇人?”
他顿了顿,音色和煦:“江小宗主和魏公子手刃温晁本就是在替亲人报仇,也是替我们姑苏、替所有被温氏迫害的人报仇。”
蓝忘机垂着眸子,指尖的符篆似乎更凉了些。
半晌,他才低声道:“兄长,我并非怪他报仇……只是他用的是控制怨灵之术,与邪祟为伍,终会损耗心神。况且……”
话到嘴边,蓝忘机又顿住,他还怕,魏无羡为了修此术,早已与怨灵签下血契,以自身精血饲养恶灵,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虽不知魏公子为何突然改修他道,但另辟蹊径,未必就是邪魔外道。”蓝曦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满是安抚,“不过你说的损耗心神,我倒与你看法一致。”
“好在我姑苏的《清心音》能安神定魂,待日后寻到机会,或许能帮到他。”
晚风又起,卷起槐树叶的沙沙声。
蓝忘机望着兄长温和的眉眼,他先前的忧心,不仅是怕魏无羡心性变得阴郁残忍,可更多的,还是因为担心魏无羡修炼此术法会损身、耗心神,不利修行。
眼下,经兄长点破当局者迷,心头蒙着的雾霭似被清风拨开,只剩下沉甸甸的牵挂。
琅琊战事吃紧,是以蓝曦臣并未在江陵多做停留,他与蓝忘机交接完战时部署后,便带着一队蓝氏修士踏剑前往琅琊支援。
江风裹着莲花坞的水汽吹至江陵,江澄领着大半江氏修士抵达据点时已是三日后,紫色衣袍上还沾着赶路的风尘。
蓝忘机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数遍,却始终没寻到那抹熟悉身影,心一点点下沉。
他沿着河道走了半圈,岸边芦苇丛里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料想魏无羡并未随江澄同来,所以那人是不想见到自己,才不愿来此?
失落像细藤般缠上心口,轻轻一拽便泛着疼。
可转念一想,只要那人还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待战事平息,他再去寻他便是。
江陵据点依河而建,偏偏处在下游,若敌军引河水来攻,水战必陷被动;陆上又无险可守,处处是掣肘。
傍晚时分,各世家为首的修士陆续踏入主帐,案上的舆图被烛火照得清晰,众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随着议论声轻轻晃动。
蓝忘机抵达时,帐内已聚了七八人,他依着蓝氏礼仪与众人见礼,而后在角落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避尘剑穗。
“你们听说了吗?云梦的几个监察寮,全没了。”一修士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顺着风飘进蓝忘机耳中。
一旁有人啧了一声,随即附和:“可不是么?死法惨得很,听说好些还是高阶修士!”
“真的假的?谁这么厉害?”
“我听说是云梦的魏公子干的。”方才最先起话头的修士再次出声,音色压得更低了,“还有那温晁,死前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是玩够了才弄死的。”
帐外的风突然大了些,烛火猛地晃了晃。
蓝忘机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攥紧,眉峰蹙起一道浅痕。
这些话,他早有耳闻,却每多听一次,心就沉一分,他怕的从不是魏无羡行事狠厉,而是怕这漫天非议织成罗网,终有一日会将魏无羡困得无处可逃,被整个世道摒弃。
“江宗主怎么还没来?江陵战场主力可是江家,这么多人等着……”
“到底还是年轻宗主,办起事来……哎。”那人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沉江陵的天空,帐内烛火燃得更旺,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蓝忘机:“……”素来不喜背后议人是非,他看了眼那些比他年长的世家代表,不便驳斥他们“背后勿语人是非”,只能起身往帐外走。
指尖刚触到帐帘的冰凉布料,帐帘却猛地被人从外掀开,一股带着酒气的暖风扑面而来,浅眸蓦然对上那双灵动的双眼。
蓝忘机心头一怔,像是被定在原地,他没想到魏无羡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以为他在莲花坞。
两人视线相触,魏无羡眼尾微挑,盛着几分狡黠,天际最后一抹余晖正好落在他发梢,染得那缕黑发泛着暖光。
对视不过数息,蓝忘机只觉得喉间发紧,下意识的喉间滚动,便先败下阵来。
他艰难地移开目光,垂眸盯着靴尖绣的云纹,连指尖都透着僵硬。
下一刻,温热的气息便拂过耳廓,魏无羡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戏谑的笑意:“我好看吗?这样盯着我。”
蓝忘机心跳骤然漏了半拍,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起,将素色衣料攥出几道浅痕,耳尖悄悄漫上薄红,却始终没再与之对视。
“你们在门口杵着干嘛?”江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绣着九瓣莲花的紫色长袍扫过路边的野草,带着赶路的风尘,“魏无羡,你还进不进去?”
闻言蓝忘机才想起让路,默默侧身时,衣摆擦过魏无羡的袖口,触到一片微凉。
魏无羡江澄一同进入营帐,蓝忘机也回到方才的座位上。
魏无羡则坐在蓝忘机的斜对面,烛火落在他脸上,连眼睫的影子都清晰得能数清,无需蓝忘机刻意去看,那人便稳稳落在他的视线里。
“抱歉,诸位久等了!”江澄走到主位旁,拱手致歉,“方才因些琐事耽搁了。”
“无妨,无妨。”
“江宗主年少有为,事务繁忙也是应当。”
先前议论他的修士立刻换了副热络模样,语气里也都是奉承,好似方才两面三刀的编排从未有过。
这是江陵据点的第一次议事,多是商定琐碎规则,如夜间值守如何轮班,议事多久召开一次,后勤物资按世家人数分配,战后流民需先安置在东侧空营……
帐内人声嗡嗡,蓝忘机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不受控地往魏无羡那边飘。见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脸色泛白,唇线也透着倦意,与方才在帐前戏谑逗弄他时的神态完全不同。
“蓝二公子。”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是金氏的一位长辈,将蓝忘机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蓝忘机抬眸拱手,神色恢复回惯常的清冷。
那长辈问道:“几日前泽芜君带了一批修士与你交接,可有嘱咐过战事计划?”
“有。”蓝忘机颔首,声音清冽如泉,“兄长留下的计划以稳妥为主,但具体需各家商议——水战、陆战或是二者并行,皆需先派探路者摸清温氏部署。”
话音刚落,便听得斜对面传来一声轻响。
魏无羡猛地睁开眼,眼底的倦意散了大半:“探路?我去!”
蓝忘机心下微愣,没料到他会突然接话,更没料到他会主动请缨。
魏无羡被众人齐刷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食指来回扫了扫鼻尖:“小时候常来江陵一带玩,这里的路我熟得很,闭着眼都能走。”
“魏公子,这可不是儿戏。”一位修士立刻皱眉,语气带着质疑,“温氏在暗处设了多少陷阱,谁也说不清。”
“我知道轻重。”魏无羡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今天沿路赶来时,我把周边的坟都挖了,做了一批走尸,探路时让它们在前头趟路,正好能挡暗器、探陷阱。”
蓝忘机握着茶杯的手指一顿,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难怪魏无羡没和江澄一同抵达江陵,竟是沿途做了这事,耽误了些时间。
可挖坟取尸,终究是有违“入土为安”的纲常。
他看着魏无羡,清冷的眸染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走尸?!”
“挖坟?”
“这不是辱人尸身吗?”
帐内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惊怒与不解。
金氏那位长辈皱着眉问道:“魏公子,挖坟之事,死者家人可曾同意?”
“谁会同意?”江澄没好气地接话,指节叩了叩桌面,“还不是我掏的钱?他挖了坟取走尸体,就在棺材里留了一吊钱。”
“我方才来晚了,就是被他叫去帮忙,帮他把挖出来的尸体藏到西侧山洞里,免得被人看见。”
“尸体怎会听你差遣?”一人开口质疑。
魏无羡却不恼,从腰间解下那支墨黑色的竹笛,在指尖转了个圈,笛身映着烛火,泛着冷光:“我自有法子。”
“什么法子?”
“安不安全?”
在场的质疑声逐渐大过方才趋于纲常礼法的审判声。
“用笛音控尸。”魏无羡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蓝忘机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笑,“至于安全,尸体本就是死的,我不过是把它们做成听话的傀儡,还要什么安全。”
“哈哈哈哈……!”
魏无羡不住低笑起来。
帐内众人也跟着笑,唯有蓝忘机笑不出来。
他问的“安全”,从来不是指走尸是否伤人,而是指魏无羡自己,他怕诡道控尸会反噬自身,怕他控尸时耗损心神。
魏无羡那般聪明,怎会不懂他的意思?可他偏要答非所问,这便更加让蓝忘机怀疑控尸对他身体有妨害。
魏无羡却铁了心要当夜探路,反复保证走尸可控、绝不会出纰漏,而他又熟悉地形,也确实比旁人更适合。
众人见他信心十足,又实在找不到更熟悉江陵地形的人,便只能将信将疑地应下。
议事结束时,天已擦黑。
帐外的风裹着夜露的凉意吹进来,烛火晃了晃,将魏无羡起身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那抹黑衣在昏暗中,竟透着几分单薄。
蓝忘机望着那道背影,复杂的心绪似潮水般漫上来,久久未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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