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巾事件”的余波，像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虽然涟漪在表面上迅速平息，但湖底的暗流，却已然改变了方向。

第二天，《并肩》剧组的开机仪式在影视城内举行。

这是一个晴朗得有些过分的冬日，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却没什么温度。媒体记者、平台高层、主创团队……数百人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正中央，盖着红布的摄影机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旁边供奉着香案，预示着一场盛大征程的开启。

王一博是全副武装抵达的。

黑色的羽绒服从头裹到脚，黑色的口罩，黑色的棒球帽，只露出一双冷冽的眼睛。他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自己推纸巾的那个愚蠢瞬间，以及陈姐那句“下意识的动作，才最可怕”的警告。

他下了车，在一众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走向场地，目不斜视，周身散发着比冬日寒风更甚的生人勿近气场。他已经下定决心，从今天起，要将那座冰山重新加固，焊死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缝隙。他与肖战之间，除了工作，不能再有任何多余的交集，哪怕是一个眼神。

然而，当他走到主创区时，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个人。

肖战已经到了。他早已换上了剧中的戏服——一袭月白色的长袍，墨发高束，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他正微笑着和李导说着什么，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光。或许是感受到了这边的动静，他转过头来，目光隔着人群，与王一博对上了。

仅仅一秒。

肖战的笑容没有变，只是微微颔首，算作打了招呼，礼貌周全，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王一博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迅速移开视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

他的位置，就在肖战的旁边。

这是剧组特意安排的。双男主，自然要并肩而立。

“并肩”二字，此刻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尴尬。王一博能感觉到身旁那人身上传来的淡淡的体温，以及衣料上属于化妆间的、清爽的香氛味道。这味道无孔不入，蛮横地钻进他的呼吸，搅乱着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他只能僵硬地站着，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指尖用力地蜷缩起来。

仪式按流程进行。主持人说着热闹的开场白，出品方代表上台致辞，一切都显得喜气洋洋。只有站在C位的两个人，像两座被强行并置在一起的雕塑，一个温暖如玉，一个冰冷如铁，中间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终于到了最重要的环节——上香祈福。

李导作为总导演，点了第一炷香，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方。随后，便是两位主演。

工作人员将三支点燃的龙涎香递到他们手中。

王一博接过香，动作干净利落。他能感觉到无数镜头正对准他们，闪光灯像密集的雨点般落下，几乎要将人的眼睛闪瞎。

他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肖战。

肖战正低着头，双手持香，姿态虔诚。细长的香头燃着猩红的火点，升腾起一缕缕青灰色的烟雾。或许是风向的原因，那烟雾不偏不倚，正好朝着肖战的面门飘去。

烟气缭绕，带着一股辛辣的草木气息。

王一博看到，肖战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地眯了起来，似乎有些被熏得不适。那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包括那些举着长枪短炮的记者，都没有注意到。

但王一博看见了。

他记得。

训练生时期，有一次大家在天台烧烤，肖战就被炭火的浓烟熏得眼泪直流，咳了半天。后来他才知道，肖战的呼吸道有些敏感，对烟尘尤其没辙。

这个被他埋葬在记忆深处的、毫无用处的细节，此刻却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他。

在他大脑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了。

他往前，迈出了极小、极不经意的半步。

就是这半步，让他的身体，恰好挡在了风口。那股原本吹向肖战的、夹带着香灰的烟，被他高大的身形完全隔断，转而缭绕着他的衣角，向上飘散。

做完这个动作，王一博自己都愣住了。

一股比昨天在会议室里更强烈的懊恼与窘迫，瞬间席卷了他。他僵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看肖战，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香，仿佛上面刻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他都干了些什么？说好了要泾渭分明，说好了要冷酷到底，可为什么，他的身体总是不听使唤？

而他身旁的肖战，在那股呛人的烟雾突然消失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样。

他有些疑惑地睁开眼，恰好看到王一博那个极其微小的、半步上前的动作。他看到那缕青烟，正温顺地绕过王一博的肩膀，飘向别处。

那一刻，肖战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托了一下。

原来，那座冰山，真的不是无坚不摧。那些被他刻意掩埋的、属于过去的记忆与本能，就像是烧不尽的余烬，只要有一点微风，就会重新燃起火星。

肖战的眼底，漾开一抹极浅的、无人察觉的笑意。他没有作声，只是沉默地、与王一博并肩完成了上香的仪式，然后将香插进了面前的香炉里。

两人的动作，出奇地同步。

仪式结束后是媒体群访环节。

“请问两位老师，这是时隔多年再次合作，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吗？”一个记者将话筒递了过来，问题尖锐，直指核心。

肖战拿起话筒，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很荣幸能和王老师这样优秀的演员合作，也非常喜欢《并肩》这个剧本。我相信，我们所有的主创都会全力以赴，为大家呈现一部好作品。”

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对方，又宣传了剧，还顺带把问题从“两个人”扩大到了“整个团队”。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王一博。

王一博接过话筒，帽檐下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只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拍好戏。”

言简意赅，酷得一如既往。

现场的气氛，因为这巨大的反差，变得更加微妙。

只有李导，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年轻人，脸上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一个像火，温暖隐忍，把所有锋利都藏在内里；一个像冰，孤傲锐利，却会在不经意间融化。

冰与火的碰撞，才是最极致的戏剧张力。

群访结束，人群散去。李导拿起对讲机，声音洪亮，穿透了整个片场：

“各部门准备！清场！《并肩》第一场，第一镜，Action！”

随着场记板“啪”的一声脆响，所有的喧嚣与骚动，都被隔绝在外。

摄影机冰冷的镜头，对准了换好戏服、卸下所有防备的两个人。

他们是沈微，是顾昀。

是年少知己，是沙场袍泽，也是即将因为一场误会，而走向决裂的宿敌。

王一博看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脸，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纷乱的情绪压下。

从现在起，他不是王一博，他只是顾昀。

只有这样，他才能光明正大地、用最炽热也最痛苦的眼神，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