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曜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座冰雕。面前的平板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但那几张照片和那些恶毒的评论，却像烙铁一样印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灼烧。

他需要冷静，需要分析，需要找出最优的危机处理方案。但他的大脑却罕见地有些滞涩，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或者说，是一种被背叛的刺痛感，正沿着他的脊椎缓慢爬升。

他几乎能想象出董事会那边看到这条热搜后的反应，陈副总那副“早知如此”的嘴脸。所有的质疑都将被无限放大，所有的压力都将成倍地施加回来。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思考艾米莉亚曾经提过的备选方案……那个无论身材比例还是台步都无可挑剔，却唯独缺少了灵魂的北欧模特。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了。

霍野走了进来。

他显然也看到了新闻，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慌或愧疚，反而挂着一丝惯有的、漫不经心的嘲讽笑意。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还亮着，正是那条热搜的界面。他甚至连衣服都没换，还是那身充满街头感的训练服，身上带着刚从健身房出来的热腾腾的汗气，与凌曜周身冰冷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

“效率挺高啊，”霍野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刚运动后的沙哑，他晃了晃手机，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加深了，茶棕色的眼睛直直看向凌曜，没有丝毫闪躲，“这就给我送上头条大礼包了？这帮孙子，蹲点蹲得够敬业的。”

凌曜抬起眼，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射向霍野。他所有的情绪被极致的压制着，化为一种近乎恐怖的平静。他正准备开口，用最冷硬、最公事公办的语气质问，甚至已经想好了几条足以将霍野钉死在违约条款上的罪名。

但霍野没给他这个机会。

“啧，拍得角度还挺刁钻，老子差点真信了。”他嗤笑一声，迈着长腿走到凌曜的办公桌前，毫不在意地半靠在桌沿上，将手机屏幕转向凌曜，指尖点着照片上那个风衣男子的脸，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天气：

“喏，看清楚了。这我哥，亲的，霍风，常驻伦敦的建筑师，昨天刚回国倒时差，嫌酒店吵，暂时借住我那儿。”他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习以为常的淡漠，“需要我现在打电话叫他过来验明正身？还是您需要查一下户口本，或者……亲子鉴定报告？”

凌曜所有已经到了嘴边的、冰冷的诘问，瞬间凝固在了舌尖。

他看着霍野那双眼睛，那里面的坦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像一面镜子，猝不及防地照出了他刚才内心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基于最坏假设的评判。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激烈碰撞又微妙制衡的气场。

凌曜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从霍野的脸上，慢慢移回到已经暗下去的平板屏幕，再移回霍野那双毫不避讳的、带着野性与坦荡的眼睛。

他在评估。用他惯有的、苛刻的、不掺杂个人情感的理性进行评估。

霍野的表情太自然，语气太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对这种破事浪费他时间的烦躁。那种下意识的、懒得过多解释的态度，反而比任何赌咒发誓都更具有可信度。

更重要的是……凌曜忽然极其短暂地走神了一下——他想起了昨晚离开公司时，无意间瞥见霍野手机屏保上的一张旧照片，似乎是童年时期与一个年长几岁男孩的合影，两人眉眼间确有几分相似。当时并未在意，此刻却莫名清晰起来。

各种念头在凌曜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竞争对手的陷害？无良媒体的杜撰？亦或是……真的只是一场该死的误会？

风险控制的本能让他应该立刻让艾米莉亚去核实，拿到确凿证据。但此刻，看着霍野就那么懒洋洋地靠在他的办公桌上，用那双澄澈又桀骜的茶棕色眼睛看着他，仿佛在说“信不信随你”……

一种超越纯粹理性计算的、近乎直觉的判断，抢先了一步。

他发现自己……相信他。

不是基于证据，而是基于一种对眼前这个人骨子里某种奇怪特质的认知——他或许混蛋，或许不羁，但他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他的嚣张和叛逆，是写在明面上的，不是藏在阴沟里的。

凌曜喉结微动，将那些冰冷的质问咽了回去。他重新抬起眼，目光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那种即将爆发般的恐怖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克制的、公事公办的冷凝。

“……处理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鏖战，“不要留下任何话柄。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相关的、会影响大秀的负面新闻出现。”

他没有说道歉，没有说“我相信你”，甚至语气依旧称得上冷硬。但这句指令本身，已然是一种态度的转变——从质疑与问责，转向了……解决问题。

霍野挑眉，对于凌曜这般迅速的态度转换，似乎也有一点点的意外。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凌曜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淡去了一些，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他利落地从桌沿起身，收起手机，耸了耸肩：“行呗。扫尾工作是吧？放心，这点破事还难不倒我。”语气依旧轻松，却没了之前的刺儿头感。

他转身朝外走，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走了，继续回去撸铁了。省得某些人总觉得我精力没处使。”

门被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重新只剩下凌曜一人。

他向后靠进椅背，抬起手，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似乎暂时被按下了暂停键。不是因为证据确凿，而是因为一种……未曾预料到的、建立在尖锐对抗之上的、脆弱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