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演拍摄定在翌日清晨。Aether一号工作室却彻夜通明,像一艘在寂静海夜里加速航行的巨轮,每一扇舷窗都透出专注而冷冽的光。空气里悬浮着一种临战前的、高度压缩的平静,只有熨斗滑过特种面料时细微的蒸汽嘶鸣,以及助手们尽可能放轻的脚步声。
那件即将接受镜头检阅的秀服,被悬挂在工作室中央最昂贵的可调节人台上。它不仅仅是第二套look,更是凌曜设计哲学的浓缩宣言——意大利百年工坊出品的、混入了极细金银线的象牙白斜纹软呢,以其低调的奢华肌理与无与伦比的挺括感,构筑出利落而充满力量感的廓形;而衣身各处,则通过一种近乎失传的中国苏博馆藏级缂丝与3D打印技术结合的工艺,织入了若隐若现的、仿佛宋代山水画中皴擦笔触的暗纹,隐喻着文明残留下的痕迹。最为精妙的是,嵌入面料经纬中的日本手工锻造的极细银色金属丝,并非为了炫技,它们将在特定光线下折射出一种冰冷而未来的微光,与面料的温暖质感形成剧烈而迷人的冲突。
这是“老钱风”的顶级质感**与“新钱”的颠覆精神的一次联姻,是凌曜试图打破Aether旧有框架的无声战书。其工艺复杂程度,使得全球仅此一件,无法复制。
凌曜亲自监督着最后的调整。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口挽至肘部,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今日为服饰搭配的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如同精密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处微小的褶皱或光影偏差。霍野抱臂靠在旁边的工作台边,难得安静地看着。他也换上了预演需要的妆发,整个人被打磨出一种野性被短暂收束后的、极具张力的静谧感,茶棕色的眼眸里映着那件衣服,似乎在默默揣摩着该如何赋予它生命。
“这里,”凌曜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指向左侧肩胛骨下方的一处细微起伏,“光线掠过时,会形成一个0.1秒的滞后阴影,破坏线条的绝对流畅。需要再熨烫一次,温度下调摄氏五度,压力增加百分之十。”
助手立刻上前,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古老瓷器。
就在这时,负责最终检查的资深工艺师李师傅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被吞回喉咙的吸气声。那声音里的惊骇,像一颗冰珠砸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冻结了室内所有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李师傅戴着白手套的手,正颤抖地悬在那件秀服的背部。从右侧肩胛骨开始,一道狰狞的、几乎贯穿整个背部的裂口,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那完美无瑕的表面。边缘不是整齐的切痕,而是带着毛刺与卷曲,仿佛被某种怀着恶意的、不规则的锐器粗暴地划过。断裂的金属丝像受伤的神经末梢,支棱出来,在灯光下闪着凄冷的光。那件堪称艺术品的衣服,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爪狠狠撕开,露出了脆弱而不堪的内里。
时间仿佛被抽干了。
空气凝固成坚硬的、令人窒息的水泥,重重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年轻的助手捂住了嘴,眼睛里瞬间涌上生理性的泪水,吓得脸色惨白,仿佛目睹了一场凶杀案。其他工作人员也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
凌曜的动作定格在原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比平时更加冰冷,仿佛所有的情绪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一具精密运转的、突然遇到无法计算错误的空壳。只有离他最近的霍野,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起来,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地突起。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件被毁的衣服,脚步落在寂静的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伸出手,指尖在距离那道伤口几厘米处停住,没有触碰,只是悬停着。他的目光沿着那道裂痕一寸寸移动,冰冷,专注,像是在进行一场尸检,评估着毁灭的程度。
那不是愤怒,不是咆哮,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冰冷。一种所有心血、所有计算、所有不容有失的坚持,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被轻易碾碎的虚无感。
“谁……”一个助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问,“是谁干的……?”
无人能答。
工作室实行最高权限管理,能接触到这件成品秀服的人寥寥无几。这意味着,恶意很可能来自内部,来自他们其中某一个人。这个认知比单纯的意外更令人胆寒。
凌曜缓缓收回了手。他转过身,目光像经过绝对零度淬炼的冰刃,缓缓扫过室内每一张惊恐、无辜或失措的脸。他没有质问,没有咆哮,但那冰冷的沉默本身,就是最严厉的审判。
“查。”一个字,从他齿缝间挤出来,冷硬得像冰雹砸地,“所有区域的监控,最后一个接触者的记录,所有人的动线……半小时内,我要看到报告。”
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查出来是谁,也于事无补。距离预演只剩不到八小时。这件倾注了数百工时的、无法替代的作品,已经毁了。大秀未启,核心战甲已然破碎。这不仅是一场事故,更是一个恶兆,一记砸在凌曜和整个“荒野之境”项目脸上的、响亮的耳光。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淹没了整个工作室。
就在这时,一个与周遭凝重气氛格格不入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经过评估后的、异乎寻常的冷静。
“啧,真够下作的。”霍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那件衣服前,他弯下腰,凑得非常近,几乎是在嗅闻那道裂痕的边缘,眼神锐利得像发现了猎物的野狼。“这手法……不是外行干的。不是为了偷窃,纯粹就是为了破坏而破坏。看这边缘的撕裂方式,像是用了一种特制的、带细微倒钩的工具,又快又狠,存心不让它好修复。”
他直起身,看向凌曜,那双总是盛满慵懒或挑衅的茶棕色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在复杂甚至灰色环境中历练出的、令人意外的敏锐和决断力。
“内部人干的?竞争对手买通了谁?”他挑眉,语气直接得近乎残酷,却奇异地将众人从无措的恐慌中拉回到了一个更具体、更可应对的层面——解决问题,而不是沉溺于情绪。
凌曜猛地看向他,冰封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不是软化,而是被一种强烈的探究和最后一搏的迫切所取代。“你想说什么?”
“我说,”霍野迎上他的目光,语气笃定,“现在不是查内鬼的时候,就算查出来,这衣服也救不回来。当务之急,是把它修好,或者……让它变得不一样。”
他顿了顿,像是在记忆中快速搜索着什么,语速加快:“我知道北京有个地儿,藏在七拐八绕的胡同深处,有个贼牛逼也贼古怪的老头子。据说以前是专门给故宫修文物的大拿,退休后自己弄了个小工作室,专接这种别人搞不定、博物馆级别的‘疑难杂症’。但他脾气怪得很,给钱不一定好使,得看眼缘,更得看东西是否对他胃口,能不能激起他的挑战欲。”
他看向那件被毁的衣服,眼神里竟闪过一丝奇异的、近乎兴奋的光芒:“我觉得这破口……够格让他出手试试。”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将一个关乎Aether百年声誉、凌曜职业生涯关键节点的、无比珍贵的秀服,交给一个藏在胡同里的、来历不明的古怪老人?
凌曜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着霍野,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玩笑或不确定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一种混合着街头智慧的笃定和一种……难以解释的信任。
“地址。”凌曜没有任何犹豫,声音斩钉截铁,甚至带上了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将全部筹码押上的孤注一掷。这一刻,他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设计总监,而是一个被迫将最后希望寄托于一个巨大变量上的赌徒。
“我带你去。那地方导航找不到,规矩也多。”霍野拿出手机,“但我得先打个电话探探口风。那老头儿要是睡了或者今天心情不好,天王老子去了也得吃闭门羹。”
那一刻,凌曜发现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上,身后是即将到来的黎明和无法挽回的失败,面前是霍野伸出的手,以及一个充满未知、甚至有些荒谬的可能。
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必须相信这个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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