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重新咆哮着驶入北京的沉沉夜色，如同一尾黑色的游鱼，滑入都市冰冷的血管。速度依旧很快，但回程的感觉，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那股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纯粹的紧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激荡。

凌曜依旧环着霍野的腰，掌心下是那件SNYC皮衣冰冷与温热交织的独特触感。风依旧猛烈，却仿佛不再能轻易穿透他与霍野之间那层已然被共同经历淬炼过的、无形的壁垒。他甚至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随着机车压弯或加速，霍野背部肌肉群那充满力量感的、细微的收缩与舒张，像某种无声的语言，透过相贴的肢体传递过来。

他的鼻尖萦绕着复杂的气味：深夜清冽的空气，尾气淡淡的硝烟味，霍野皮衣上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混合了机油与高级皮革的粗犷气息，还有一丝……从霍野颈侧散发出的、被体温烘托出的、极淡的蔚蓝雪松的余韵，此刻闻起来，竟少了几分不羁，多了几分沉稳可靠，与他身上自己那件TD羊绒西装残留的、清冷矜贵的木质麝香尾调奇异交融，不分彼此。

这是一种极其陌生的亲密感。超越了安全距离，打破了所有他为自己设定的规则。凌曜本该感到不适，甚至厌恶。但此刻，在那场惊心动魄的拯救之后，在这片被速度包裹的私密空间里，这种紧密相依，竟滋生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安心感。仿佛这头咆哮的钢铁猛兽和它桀骜不驯的主人，成了这片冰冷城市夜里，唯一滚烫而坚实的坐标。

头盔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世界只剩下引擎的低吼和风的呼啸。这种近乎与世隔绝的状态，反而让人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也让某些被理性压抑的好奇心，悄然探出头。

“你怎么会认识……邢爷那样的人？”凌曜的声音通过头盔内部的通讯系统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电流修饰过的低沉，以及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松动。那不仅仅是一个上司对下属资源的好奇，更是一种……试图触碰对方另一个隐秘世界的试探。

风声略小了些，似乎是霍野稍稍减慢了车速。他带着笑意的、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头盔耳机里传来，混着引擎的背景音，敲打在凌曜的鼓膜上，带来微妙的麻痒。

“怎么？觉得我这种只会惹是生非的野蛮人，不配认识那种国宝级的老神仙？”他惯有的调侃里，听不出丝毫芥蒂，反而有种分享秘密般的随意。

凌曜没有接话，只是放在他腰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霍野似乎轻笑了一声，继续道：“早些年，在地下乐队瞎混的时候，穷，又骚包。演出服都是淘换来的 vintage，或者自己瞎改的，又贵又脆，蹦跶几下就开线裂口子是常事。一般的裁缝店根本接不了那种活儿，也修不出那股劲儿。机缘巧合，帮邢爷搬了点他淘来的老木头，那老头儿看着又臭又硬，其实仗义。一来二去，就熟了。”

他的叙述简略而平淡，却像一幅速写，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与眼前这个国际超模、与Aether顶级工作室截然不同的、充斥着地下摇滚、二手古着、义气与粗粝生命力的世界。那是凌曜从未接触过，甚至无法想象的领域。

“他那双手，能点石成金，更能化腐朽为神奇。在他眼里，没有废料，只有还没找到自己位置的宝贝。破了的，碎了的东西，经他的手，都能长出新的魂儿来。”霍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罕见的、毫不掩饰的敬佩，“比咱们圈子里好多自诩大师、其实狗屁不通的家伙，强了不止一百条街。”

“咱们圈子？”凌曜下意识地重复，捕捉到这个词。

“不然呢？”霍野反问，语气自然，“我现在难道不是拴在您凌总监的裤腰带上，在Aether这艘豪华巨轮上讨饭吃吗？”调侃又回来了，但少了刺人的锋芒，多了点……近乎熟稔的戏谑。

凌曜再次沉默。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反感这种程度的、越界的玩笑。甚至……心脏那一下突兀的跳动，是因为别的。

机车驶过一个缓坡，微微颠簸了一下。凌曜的身体因惯性更紧地撞上霍野的背脊，隔着层层衣物，似乎也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和坚实的力量感。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试图稳住自己，掌心完全贴合在霍野紧实的腰腹上。

那一瞬间，两人似乎都顿了一下。

风声，引擎声，都仿佛被无限拉远。

一种滚烫的、无声的电流，透过相贴的皮革、布料与皮肤，猛地窜过两人之间那狭小的缝隙。

凌曜像是被烫到一般，指关节微微僵硬，却并没有立刻松开。他能感觉到霍野背部肌肉那一瞬间极其细微的绷紧，以及……随后而来的一声极低、几乎被风声吞没的、意味不明的轻笑。

“总监大人，”霍野的声音再次响起，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故意的坏劲儿，“抱这么紧……是怕摔下去，还是……舍不得松手啊？”

这话语里的暗示像羽毛，轻轻搔过最敏感的神经末梢。

凌曜的耳根瞬间升温，幸好藏在头盔之下。他猛地想抽回手，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冷傲，但机车恰在此时又一个流畅的压弯，将他再次甩向霍野。

“摔下去我可真不管赔。”霍野抢先一步，语气里的笑意更深了，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甚至……享受这种逼出他窘迫的过程。

凌曜僵住了。抽回手显得矫情而怯懦，继续抱着则正中对方下怀。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让他方寸微乱的境地。最终，他选择维持原状，只是手指微微放松了些力道，试图表达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冷漠。但加速的心跳和微微发烫的皮肤，却出卖了那冰层下的暗涌。

他抿紧唇，不再说话。试图用沉默重建防线。

霍野似乎见好就收，也没再继续撩拨。只是吹了声轻松的口哨，混在风里，几乎听不真切。

但某种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层横亘在两人之间、由身份、偏见、规则构筑的冰墙，在今夜共同经历的惊心动魄和此刻微妙的身体语言交锋中，被凿开了一道深刻的、透着暖光的缝隙。裂缝之下，是汹涌的、未知的暗流，带着令人心悸的温度。

机车终于驶回Aether大厦那冰冷华丽的地库。稳稳停住。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熄灭后细微的嗡鸣回声，以及两人似乎都有些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霍野长腿一跨，率先下车，摘下半盔，随手扒拉着被压得乱糟糟的黑发，几缕汗湿的发丝贴在额角，整个人在惨白的灯光下冒着热气，像刚刚饱餐一顿的猎豹，慵懒而满足。

他转过身，看向还坐在车上、似乎有些怔忪的凌曜，嘴角勾起那个熟悉的、带着野性魅力的弧度，伸出手：“到了，总监大人。需要我扶您下来吗？”眼神里的戏谑和探究，毫不掩饰。

凌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翻腾的、陌生的情绪。他无视了那只伸过来的手，自己动作略显僵硬地下了车，摘下那个昂贵的ARAI头盔，递还给霍野。

他的发型难得地有些凌乱，眼神却努力维持着镇定，但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和比平时稍快的语速，还是泄露了一丝端倪：“衣服……明天预演前，我会让艾米莉亚安排好绝对安全的运送和看管。”

他顿了顿，目光快速地从霍野带着笑意的脸上扫过，落向远处，声音低沉下去，几乎含在喉咙里：“……今晚，谢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专属电梯，背影挺直，步伐迅疾，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霍野拿着那头盔，看着他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放大，最终化作一声低低的、愉悦的轻笑。他抬手，用手指抹了一下鼻尖，仿佛那里还残留着风的速度和……某种冰冷的、却意外柔软的触感。

“啧。”他自言自语，眼神亮得惊人，“冰肃脸……好像也没那么冷嘛。”

归途的冷风散尽，留下的，是皮肤相贴的余温，和空气里无声滋长的、滚烫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