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产期一天天临近,张哲瀚的购物热情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也许是产前焦虑的一种另类表现,他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快递送到家,从婴儿的安抚玩具、各尺寸的纸尿裤,到产后修复仪器、甚至给龚俊和小慕哲买的新衣服新玩具……家里专门腾出了一间客房堆放这些战利品。
龚俊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包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但原则依旧坚定:所有重物一律不准张哲瀚自己动手拆,必须等他或者阿姨来。
于是,每天下班回家,龚总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化身“开箱工”,在张哲瀚亮晶晶的期待目光和指挥下(“小心点拆!那个蝴蝶结我要留着的!”“哇!这个颜色果然和图片一样好看!”),拆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盒子。
这几乎成了他们孕晚期独特的日常情趣。
因为龚总的焦虑,张哲瀚在预产期前一周就入住了一家顶级私立医院的产科病房,因为龚俊就怕他老婆提前生。
然而那就快要生产的小孕夫似乎并没有他老公那么焦虑,录制开箱视频的日常消遣从家被他完完全全搬到了病房里。
夜深了,私立医院VIP产科的走廊静谧无声,只有护士站偶尔传来轻微的键盘敲击声。
张哲瀚半靠在病床上,腹部高高隆起,像揣着一个圆滚滚的西瓜,他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忽然眼睛一亮,扯了扯旁边正在看文件的龚俊的衣袖。
“老公,我刚刚下单的那个婴儿摇铃到了,就在楼下快递柜!”张哲瀚的声音带着孕晚期特有的软糯,“你去拿上来嘛!我想今晚就拆开看看…”
龚俊从文件中抬起头,眉头微皱:“现在?都快十点了,明天再拿不行吗?”他伸手揉了揉张哲瀚的后腰,“而且你今天不是刚拆了三个快递?医生说你这两天就要生了,要多休息,少折腾,攒攒力气…”
“就最后一个嘛~”张哲瀚拖长了音调,眼睛眨巴着,使出杀手锏,“你闺女说她想听摇铃的声音了…真的!”
龚俊最受不了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放下文件:“又拿宝宝当借口?上周你说宝宝想拼乐高,上上周说宝宝想看新绘本…”话虽如此,他已经站起身拿外套,“确定是楼下快递柜?我让护士站帮忙看一下监控…”
“嗯嗯!”张哲瀚顿时眉开眼笑,“穿厚点,晚上凉~”
看着龚俊认命离开的背影,张哲瀚得意地摸了摸肚子:“宝贝你看,爸爸最吃这一套了。”
病房门轻轻合上,张哲瀚满足地靠在枕头上,继续浏览购物网站,孕晚期的焦虑和不适,似乎只有在拆开新包裹的那一刻才能暂时缓解。他不知道的是,这将成为他孕期最后一次“使唤”龚俊取快递。
因为就在龚俊离开不到五分钟,一阵明显不同于往常假性宫缩的疼痛突然袭来,让张哲瀚瞬间屏住了呼吸,他下意识地捂住肚子,等待这阵疼痛过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没事的…又是假性的…”他喃喃自语,试图安慰自己,这段时间类似的宫缩时有发生,但总是不规律地出现又消失。
然而,这一次的疼痛格外持久且强烈,就在他准备伸手去按呼叫铃时,身下突然涌出一股暖流——羊水破了。
张哲瀚顿时慌了神,急忙按响呼叫铃,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护士…我…我好像破水了…”
几乎是同时,病房门被推开,龚俊手里拿着那个小巧的快递盒快步走进来,脸上还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拿到了,就这么个小东西也值得我跑一趟…瀚瀚?”
他的笑容在看清张哲瀚苍白的脸色和床单上带着血色的大片水渍时瞬间凝固,快递盒“啪”地掉在地上。
“医生!护士!”龚俊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扑到床前,紧紧握住张哲瀚的手,“别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产科团队迅速赶到,检查后确认宫口已开两指,立即准备转移至产房,龚俊一路紧握着张哲瀚的手,不停在他耳边低语:“深呼吸,瀚瀚,就像我们练习的那样…看着我,看着我…”
阵痛越来越密集,张哲瀚疼得指尖发白,死死攥着龚俊的手,额发已被汗水浸透,龚俊一边配合医护人员移动病床,一边不停地为他擦汗,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老公…好疼…”张哲瀚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他怀孕以来第一次喊疼。
“我知道,我知道…”龚俊的声音沙哑,眼眶泛红,“很快就好了,宝宝很快就出来了…你很棒,非常棒…”
张哲瀚的生产过程远比预想的更加艰难。
宫缩持续加剧,阵痛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死死咬着唇,指甲深深掐入龚俊的手背,留下清晰的月牙痕,龚俊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遍遍地为他擦汗,低声鼓励,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呼吸,瀚瀚,跟着我,吸气…呼气…”
产房里的时钟指针缓慢移动,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六个小时……整整一天一夜过去了,张哲瀚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脸色苍白如纸,连呻吟都变得微弱,可宫口却迟迟未能开全。
“产夫体力不支,宫缩乏力,宫口停滞在八指,”医生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她看向龚俊,语气严肃,“龚先生,这样下去大人和孩子都有危险,我们建议立刻进行剖腹产…”
“不…不要…”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张哲瀚听到“剖腹产”三个字,猛地挣扎起来,声音细若游丝却异常固执,“不要剖…我能生…不要留疤…”
他对身体留下的痕迹有着近乎执拗的在意,无论是作为演员的职业习惯,还是内心深处那份不愿被看见的脆弱,他都无法接受腹部留下一道永久的疤痕,那会像一道印记,时刻提醒他这段独自承受过最终却依旧未能“完美”的经历。
“瀚瀚!听话!现在安全最重要!”龚俊心如刀绞,看着他虚弱却倔强的样子,声音里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急迫甚至是一丝哀求,“我们听医生的,好不好?求你了……”
“不要…龚俊…我不要…”张哲瀚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龚俊脸上,泪水混着汗水滑落,“我可以的…再等等…”
又是煎熬的几个小时。
张哲瀚的意识时清醒时模糊,每一次用力都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元气,但进展微乎其微,胎心监护仪上,宝宝的心跳偶尔出现令人心惊的减速。
“不行!不能再等了!”主治医生当机立断,语气斩钉截铁,“产夫难产,必须立刻手术!准备剖腹产!立刻!”
“不…不要………!”张哲瀚发出绝望的呜咽。
龚俊看着医生护士迅速准备手术器械,看着爱人濒临崩溃却仍在无力地抗拒,那一刻,所有的坚持和纵容都被巨大的恐惧碾碎。
他猛地俯下身,双手捧住张哲瀚汗湿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通红的眼睛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和痛楚,声音因为极度压抑而嘶哑变形:“张哲瀚!你看着我!疤怎么了?!有疤怎么了?!那是你为我生儿育女的证明!是我爱你的印记!我只会更疼它!更爱你!你要是敢出什么事…你要是敢…我和崽崽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滚烫的眼泪终于失控地砸在张哲瀚脸上:“我求你…为了我,为了孩子,我们手术,好不好?算我求你…瀚瀚…”
张哲瀚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崩溃落泪、语无伦次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足以将自己焚毁的恐惧和深不见底的爱意,心里那根紧绷的、固执的弦,倏然断了。
所有的坚持在龚俊的眼泪和嘶吼面前,变得苍白而渺小。
他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得到他的首肯,医疗团队立刻以最高效率行动,准备手术,龚俊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被要求进行消毒换衣。
在被推往手术室的路上,张哲瀚意识模糊间,感觉一直有人紧紧握着他的手,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耳边是龚俊不断重复的、带着颤音的低语:“别怕,我就在外面等着你,我爱你,瀚瀚,我爱你……”
手术室的门关上,将龚俊隔绝在外。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插入头发,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走廊空旷寂静,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李秘书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自家老板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的模样,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时间一分一秒都像是在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
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脸上带着微笑:“恭喜龚先生,是一位漂亮的小公主哦,母女平安…”
龚俊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视线却第一时间越过护士肩头望向里面:“我老婆呢?他怎么样?”
“张先生没事,麻醉还没过,一会儿就推出来…”护士将小小的襁褓递过去,“宝宝很健康,六斤二两…”
龚俊这才像是活过来一般,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柔软的小包裹。女儿嫩嫩的小脸通红,却在他怀里咂了咂嘴,异常乖巧。
他的眼泪又一次毫无预兆地涌出,滴落在女儿的小被子上,他低头,极其轻柔地吻了吻女儿的额头,声音哽咽:“宝贝,欢迎你来…妈妈辛苦了…”
当张哲瀚被推出手术室时,脸色依旧苍白,昏睡着的眉眼间带着浓浓的疲惫。
龚俊立刻将孩子交给旁边的护士,扑到移动病床边,手指颤抖地轻抚过张哲瀚冰凉的脸颊,确认他的呼吸平稳,才真正放下心来。
病房里,张哲瀚醒来时,窗外天已蒙蒙亮,麻药效果褪去,腹部的剧痛袭来,他忍不住蹙眉呻吟了一声。
“醒了?”一直守在床边、眼睛布满红血丝的龚俊立刻凑上前,声音沙哑得厉害,“是不是很疼?医生说了可以用镇痛泵…我马上叫他们……”
张哲瀚缓缓摇头,目光有些空洞地落在天花板上,手下意识地想往腹部摸,却又不敢。
那里包裹着厚厚的纱布,提醒着他最终未能如愿的经历。
龚俊敏锐地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他握住张哲瀚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低声说:“要看看我们的女儿吗?她很乖,像你…”
护士将清洗干净、吃饱喝足的小婴儿抱了过来,龚俊小心地接过,俯身将她放在张哲瀚枕边。
张哲瀚侧过头,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红扑扑的脸蛋,柔软的胎发,睡得正香甜,一只小手无意识地蜷缩着。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瞬间淹没了他…有初见的感动,有历经艰险后的如释重负,也有一丝难以忽略的遗憾和淡淡的失落。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自己缠着纱布的腹部。
龚俊将他的每一丝情绪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将女儿挪开一点,然后,在张哲瀚惊讶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俯下身,极其温柔地、珍重万分地,隔着厚厚的纱布,吻上了那道伤口所在的位置。
他的吻轻柔而灼热,充满了无尽的怜惜、爱意和感恩。
张哲瀚身体猛地一颤,眼眶瞬间就红了。
龚俊抬起头,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他,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爱恋,他握着张哲瀚的手,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傻瓜,一点都不丑……这是勋章,是我龚俊这辈子欠你、爱你的证明…以后我每天都要亲它一遍,直到你觉得它和以前一样好看为止…”
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张哲瀚再也忍不住,反手紧紧握住龚俊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所有的委屈、后怕、遗憾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了无声的哭泣。
龚俊上床,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将他连人带被子轻轻拥入怀中,不停地吻着他的发顶、额头,低声哄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在,我一直都在…以后我们再也不生了,再也不让你受这种罪了…”
窗外的天光渐渐亮起,温柔地洒满病房。新生命在身旁安睡,爱人在怀中落泪又被轻轻抚慰。
这一次,他们共同经历了生产的鬼门关,那道疤痕或许会留下,但某些隔阂与心结,却在泪水中被彻底冲刷洗净,只留下更为坚韧紧密的联结。
龚俊知道,他要用余生所有的爱,去抚平这道伤痕,不仅是在张哲瀚的身体上,更是在他曾经敏感不安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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