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合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嘈杂。凌曜独自站在空旷冰冷的走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董事会元老们最后的、充满疑虑的叮嘱,以及霍野那声混不吝的“老子也憋好久了”。
他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脚步沉稳,背影挺直,依旧是那个无懈可击、掌控一切的Aether设计总监。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习惯于精密计算的心脏,正以一种陌生而紊乱的节奏撞击着肋骨的牢笼。
办公室的门无声滑开又关上。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窗外那片永恒流动、却无法温暖的浦江夜景。
寂静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
艾米莉亚小心翼翼地内线请示,是否需要公关部进一步监控舆论风向。凌曜只回了一个冰冷的“按计划执行”,便切断了通讯。
他需要绝对安静。
然而,安静成了最残忍的放大器。
平板电脑屏幕上,那篇《风尚洞察》的恶意文章标题,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狞笑着提醒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肮脏的舆论风暴。而下方关联推送的、霍野那条仅有两个字和一个中指表情的微博,则像一颗粗粝的钻石,以最野蛮的方式,在他冰封的心湖里砸出惊涛骇浪。
「放屁。」
那么直接,那么粗鲁,那么不计后果……却又那么该死的……烫人。
凌曜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陷入昂贵的橡木桌面,留下几道浅浅的印痕。他试图用理性去分析,去拆解,去规划下一步更缜密的危机公关方案。这是他擅长了二十几年的生存法则。
但这一次,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向那个身影。
霍野愤怒时亮得惊人的眼睛,他不管不顾挡在自己身前的姿态,他吼出“他们是在搞我们”时那股滚烫的、近乎鲁莽的担当……
还有更早之前,机车后座紧贴的体温,金缮光芒下他专注的侧脸,排练时汗水划过锁骨的痕迹,甚至是他身上散发出的蓬勃生命力的气息……
无数画面、声音、气息碎片般汹涌袭来,疯狂冲撞着他赖以生存的、绝对理性的壁垒。
他忽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这种恐慌,并非源于对手的阴招,也非源于董事会的压力。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的、他从未体验过的失控感。
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像对待一件工具、一个变量那样去计算霍野。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是他惹出的麻烦,都开始能轻易扰动他的情绪,左右他的判断。
这太危险了。
对于凌曜而言,失控等同于失败,等同于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脆弱境地。他厌恶这种感觉。
他应该立刻止损。像计算机清除病毒一样,将霍野这个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从他的系统里隔离出去。哪怕代价是“荒野之境”的完整性。
这个念头刚升起,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直不起腰的抽痛。
不是为他的秀,不是为他的事业。
而是……只要想到那双眼睛会因为他的“舍弃”而失去光芒,想到那具充满生命力的身体会转身离开,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灭顶的恐惧感攫住了他。
他失去了霍野。
这个认知像一颗子弹,猝不及防地击穿了他所有的冷静自持。
不是失去他的模特,而是失去……霍野这个人。
办公室冰冷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巨大的玻璃幕墙外璀璨的城市夜景扭曲变形,化作一片模糊而令人眩晕的光斑。凌曜扶住桌沿,指节用力到泛白,才勉强支撑住瞬间脱力的身体。
他从未如此清晰而深刻地意识到——霍野早已不仅仅是他创作的缪斯,更是他荒芜冰原般内心世界里,唯一那簇野蛮生长、不容忽视的火焰。
他不能失去这簇火。
绝对不行。
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取代了所有理性思考。凌曜猛地直起身,甚至来不及拿外套,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手机,大步冲出了办公室。
电梯急速下降的数字像敲打在他焦灼的心尖上。地下车库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他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奥迪A8如同一道沉默的黑色闪电,疾驰而出。
他需要立刻见到霍野。现在,马上。
手机屏幕上,一个之前霍野半强迫式共享给他的实时定位信号(美其名曰“方便总监大人随时查岗”),此刻成了他唯一的导航星标。目的地——一个位于城市边缘、废弃工厂改造的街头文化公园,以那个简陋的街头篮球场为中心。
深夜的道路空旷,凌曜将车速提得极高,窗外的景物拉成模糊的流线。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没有任何完整的说辞,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找到他,抓住他,不能让他离开。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霍野已经心灰意冷,如果霍野拒绝再给他机会……
心脏再次传来沉闷的钝痛。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公园入口处。远处,破旧篮球场被几盏昏黄的路灯勉强照亮,空旷而寂静,只有夜风吹过破损篮网发出的呜咽声。
凌曜推开车门,夜风瞬间灌入他单薄的衬衫,带来一阵寒意。他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坑洼不平的水泥地,目光急切地搜寻。
然后,他看到了。
在球场最远端那个篮筐下,一个身影正在不知疲倦地、近乎自虐般地运动着。
是霍野。
他只穿着一件被汗水彻底浸透的黑色背心,紧贴着结实的背脊和腰腹,勾勒出饱满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做旧破洞的牛仔裤膝盖处沾着灰尘,脚上的限量版球鞋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正在运球,冲刺,起跳,投篮。动作幅度大得惊人,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怒火和一种……受伤野兽般的暴躁。篮球狠狠砸在篮板上,发出“砰”一声巨响,弹飞出去,他又立刻追上去,再次重复整个过程。
汗水像雨水一样从他湿透的黑发间甩落,在昏黄灯光下划出晶亮的弧线。他的侧脸线条紧绷,下颌咬得死紧,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是一种被背叛、被误解、被玷污后的愤怒,以及更深处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受伤。
凌曜的脚步顿在原地,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攥得更紧,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霍野。不是T台上光芒四射的超级模特,不是排练室里跟他针锋相对的混蛋,也不是机车后座上带着坏笑的青年。眼前的霍野,剥掉了所有外壳,只剩下最原始的情绪和力量,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滚烫,危险,却又……脆弱得让人心惊。
霍野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全部注意力都倾注在那一遍遍重复的、发泄般的动作上。又一次狠狠的投篮,篮球砸在篮筐边缘,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哀鸣,远远弹开,滚落到阴影里。
霍野终于停下来,双手撑住膝盖,剧烈地喘息着,整个背部的肌肉群都在微微颤抖,汗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就在这时,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精准地锁定了站在不远处的凌曜。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霍野眼中的怒火先是怔忡,随即以更猛烈的态势燃烧起来,掺杂着浓重的讥诮和毫不掩饰的受伤。他直起身,汗水顺着凌厉的下颌线滑落,滴进锁骨的凹陷里。
“哟。”他扯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声音因剧烈运动和怒气而沙哑不堪,“总监大人亲自莅临指导?怎么,是来看看我这颗‘不定时炸弹’有没有彻底炸膛,好让你彻底死心换人?还是来下达最终驱逐令的?”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的石头,狠狠砸向凌曜。
凌曜的心脏抽痛着,喉咙发紧。他一步步走向霍野,脚步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空旷的回响。他无视了那浓得化不开的敌意和嘲讽,目光死死锁住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他在霍野面前一步之遥站定,这个距离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蒸腾的热气和愤怒的能量。
“我不是来挽回我的模特。”凌曜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完全不像他自己。他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算计,几乎是凭着本能,将心底最真实、最滚烫的念头剖开,赤裸地呈现在对方面前。
霍野脸上的讥讽笑容僵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句话。
凌曜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继续道,目光沉甸甸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看进霍野眼底:“我是来找我的人。”
霍野彻底愣住了,脸上的愤怒和讥讽慢慢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愕然取代。
“我搞砸了。”凌曜的声音更低,却更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也烫在霍野的耳膜上,“我害怕失去你,不是失去‘荒野之境’。”
最后那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迷雾,也劈中了霍野。
他眼中的怒火瞬间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震惊和茫然,甚至有一丝无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嘲讽的话来回击,想维持自己那副玩世不恭、刀枪不入的面具,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凌曜,仿佛想从他那张过于苍白、却异常认真的脸上找出丝毫戏弄的痕迹。
他没有找到。他只看到了一片荒芜的冰原上,骤然燃起的、近乎孤注一掷的烈火。
下一秒,凌曜做出了一个让霍野大脑彻底空白的动作。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霍野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还带着夜风的寒意,力道却大得惊人,仿佛抓住的是救命稻草,是即将坠落的星辰。
然后,他用力将霍野拉向自己,同时仰起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毫无章法、甚至称得上粗鲁的吻。
充满了压抑已久的占有欲、深刻的歉意、不容置疑的决心,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它不像是一个吻,更像是一个烙印,一个宣告,一场沉默的战争。
凌曜的嘴唇微凉,却带着惊人的力度,碾磨着霍野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温热甚至有些干裂的唇瓣。金丝边眼镜的冰冷框架硌在霍野的鼻梁上,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
霍野整个人都僵住了,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能感受到凌曜抓着他手腕的指尖在微微颤抖,能闻到凌曜身上那熟悉的、清冷的木质麝香气味,此刻却混合着一丝陌生的、焦灼的体温。唇上传来的是近乎掠夺的触感,笨拙,却滚烫得吓人。
一股强烈的、被侵犯的怒火本能地窜起,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想要推开这个莫名其妙、突然发疯的男人。
但就在他用力想要挣脱的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凌曜抓住他手腕的那份不容置疑的力度,以及那个吻里蕴含的、远超情欲的、复杂而汹涌的情感——那里面有不甘,有害怕,有愤怒,更有一种砸碎所有伪装后的、赤裸裸的坦诚和……乞求。
是的,乞求。这个永远高高在上、冰冷完美的凌曜,竟然在乞求。
霍野挣扎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一种更加强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海啸般席卷了他,瞬间冲垮了所有愤怒的堤坝。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悸动、不敢置信,以及……一丝隐秘而巨大的狂喜。
他不再挣扎,反而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这个吻点燃了深藏的引线。
凌曜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体的软化,这个发现像是一剂强心针,让他更加深入了这个吻。他试探地、带着一种生涩的急切,撬开了霍野的牙关。
舌尖触碰的瞬间,两人都像是被电流击中般,同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霍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压抑的呜咽,像是困兽最后的哀鸣,又像是投降的叹息。他闭上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终于开始生涩而热烈地回应。
这个吻瞬间变了质。
从单方面的烙印,变成了双向的掠夺与交融。
不再冰冷,而是滚烫。不再笨拙,而是充满了野性的、无师自通的探索。汗水、夜风的气息、彼此口中残留的咖啡苦香和运动后的微咸……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混乱而炽热。
霍野反客为主,一手用力回握住凌曜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地扣住凌曜的后脑勺,指尖插入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中,将它们揉乱。他加深了这个吻,力道甚至比凌曜更加凶猛,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吃入腹,又像是要确认这不是一场幻觉。
他们在空旷无人的破旧篮球场中央,像两头争夺领地又相互舔舐伤口的雄兽,激烈地接吻。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纠缠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直到肺部的空气耗尽,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额头相抵,呼吸交错,灼热地拂过彼此滚烫的皮肤。凌曜的金丝边眼镜歪斜着,镜片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霍野的黑发被汗水浸透,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眼神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激烈情绪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茫然。
凌曜微微喘息着,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霍野,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霍野也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忽然,他猛地凑上前,张开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凌曜微微红肿的下唇。
凌吃痛地闷哼一声,却没有躲开。
霍野松开牙齿,舔了舔自己咬过的地方,然后喘息着,抵着凌曜的额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丝报复得逞后的快意和更深沉的、无法掩饰的情动:
“……你他妈早该这么诚实了,总监大人。”
关系,于此确立。在废弃篮球场的昏黄灯光下,以最不像凌曜的方式,轰然坠地,砸出深刻的回响。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