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舟偏头躲开顾珩指尖的瞬间，耳尖的热度还没来得及褪去，心脏却因那句“假戏真做”猛地一跳——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湖，骤然激起慌乱的涟漪，连呼吸都漏了半拍。可这丝转瞬即逝的慌乱，很快就被更汹涌的恼怒彻底淹没。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手背青筋隐隐凸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顾老师想多了！”

他抬眼直视顾珩，眼底翻着冷光，连声音都带着冰碴：“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把感情当筹码、把真心当戏码的虚假交易！您是影帝，习惯了用演技应付一切，但我还没学会拿自己的底线做买卖！”

顾珩闻言，缓缓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刚才那股裹挟着木质香与酒气的迫人压迫感瞬间消散，仿佛方才俯身靠近、指尖欲触未触的暧昧，都只是苏舟被愤怒冲昏头后的错觉。他重新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嘴角勾着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像在看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苏老师倒是天真得可爱。”

“娱乐圈不就是最大的名利场？”顾珩的声音冷得像寒冬里的冰，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苏舟最在意的地方，“真真假假，谁在乎？观众只要他们想看的‘甜蜜互动’，品牌只要能带来热度的‘情侣人设’，至于你我心里到底是厌恶还是排斥，没人会在意。”他抬手松了松衬衫领口，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动作间满是漫不经心的疏离，“你以为那些被追捧的‘神仙爱情’，背后没有合约约束？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游戏罢了。”

苏舟的指尖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当然知道顾珩说的是实话——圈内多少看似甜蜜的情侣，私下里连话都懒得说；多少轰轰烈烈的“真爱”，不过是为了新剧宣传的短期合作。可知道是一回事，亲身卷入又是另一回事。他一直固执地想守住一点底线，想靠作品说话，而不是靠这些虚假的噱头。

顾珩没再看他，转身走向客厅中央的茶几。修长的手指落在一份早已放在那里的文件上——米白色封皮印着顾珩工作室的烫金logo，边缘压得平整，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甚至连折痕都没有一丝凌乱。顾珩随手将文件扔在玻璃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的套房里，格外刺耳。

“看看吧。”他下巴微抬，示意苏舟去看，语气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条款很清晰，一年合约期，对外扮演情侣，不干涉彼此私生活。我的团队会给你争取至少两个S级项目的主角试镜机会，还有三个一线品牌的代言资源——都是你现在踮着脚也够不到的资源。”顾珩顿了顿，目光扫过苏舟紧绷的侧脸，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苏舟的目光落在文件封皮上，指尖却像被冻住一样，迟迟没敢伸过去。他仿佛能透过那层薄薄的纸张，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条款——每一条都是诱惑，每一条也都是枷锁。

“你当然也可以不答应。”顾珩忽然回头看他，眼底的冷漠像淬了冰的刀，一点点割着苏舟的自尊。他一步步走近，黑色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却像踩在苏舟的神经上，让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然后呢？”顾珩停在苏舟面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等着明天‘苏舟演技烂，拖累顾珩新剧口碑’的通稿发出来？等着下周‘苏舟蹭顾珩热度不成，反被剧组排挤’的消息铺满全网？还是等着‘苏舟无资本力挺，后续资源全断’的传闻传得人尽皆知？”

他微微俯身，目光带着审视的锐利：“苏舟，你该清楚，在这个圈子里，我想让一个人更上一层楼不难，想让一个人销声匿迹，也同样容易。我做得到，你信吗？”

苏舟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尖锐的痛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可他却感觉不到疼——比起身体的痛，顾珩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割着他的骄傲。他太清楚这个圈子的残酷了，没有背景、没有靠山，两年前凭着一部小成本网剧里的男三号崭露头角，之后摸爬滚打，演过没有台词的背景板，跑过凌晨五点的通告，甚至为了一个只有三句台词的配角，在导演办公室外等了整整三天。

红姐昨天还在电话里急得声音发颤，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小舟，这是你唯一能站稳脚跟的机会！顾珩是什么人？他愿意带你玩，是给你脸！错过这次，下次不知道要等多久，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在二线打转！”

那些委屈、不甘、挣扎，此刻全都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桌面上那份冰冷的合约，又看向眼前这个冷漠又强大的男人——顾珩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衬衫领口微敞，侧脸线条冷硬如雕塑，仿佛天生就该掌控一切，包括他的未来。

房间里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是在催促他低头。苏舟的喉咙发紧，干涩得像要冒火，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窗外的霓虹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那些光亮却暖不了他冰凉的指尖。

他想起上个月试镜的那部电影——导演明明很认可他的表演，却在最后关头换成了资方塞进来的新人；想起父母打电话时的叮嘱，让他注意身体，别太拼，可他连让父母为他骄傲的底气都没有；想起自己刚出道时在日记本上写的话：“要靠演技让更多人记住，要拍一部能留在观众心里的好作品。”

可现在，他却要靠一场虚假的“恋爱”来换取机会。

过了很久，苏舟终于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挣扎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片麻木的平静。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顾珩身上的木质香，却让他觉得无比窒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

顾珩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我签。”苏舟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声音里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

顾珩听到这句话，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不是温暖的、真诚的笑，而是极淡的、带着掌控感的笑，像猎人终于等到猎物落网，眼底闪着满意的光。他伸出手，拍了拍苏舟的肩膀，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让苏舟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明智的选择。苏老师。”顾珩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敷衍的赞许，仿佛在夸奖一个听话的学生。他转身走向玄关旁的柜子，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黑色的金属笔身，看起来价值不菲。顾珩把钢笔递给他，指尖不经意间碰到苏舟的手，苏舟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接过钢笔时，指腹都在微微颤抖。

他走到茶几旁，弯腰拿起那份合约。纸张的质感很厚实，边缘光滑，可握在手里，却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苏舟翻开最后一页，目光落在签名栏上，那里留着空白的横线，仿佛在等着他写下自己的名字，也写下未来一年的命运。

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他的脑海里又闪过红姐的话，闪过试镜失败时的失落，闪过父母期盼的眼神……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转动，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怎么？反悔了？”顾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苏舟，机会只有一次，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苏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他握着钢笔，用力在签名栏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苏舟”两个字，字迹有些歪斜，甚至连笔画都带着颤抖，却像一个烙印，永远刻在了纸上，也刻在了他的心里。

顾珩走过来，拿起合约看了一眼，确认签名无误后，满意地笑了笑。他将合约对折，放进自己西装内侧的口袋里，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无数次。“明天我的助理会把正式合约发给你，电子版和纸质版都会有，你可以让你的团队审核。”顾珩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后续的宣传计划，我的团队会和红姐对接，包括下周的双人综艺录制，还有下个月的品牌活动——你需要提前准备，别出岔子。”

苏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看着顾珩转身走向卧室，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卧室的门“咔嗒”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空间，也仿佛隔绝了苏舟最后的退路。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苏舟才缓缓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掌心的痛感还在，指甲嵌进肉里，留下几道深深的印子，可比起心里的空洞，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他想起自己刚出道时的梦想，想起那些为了演戏熬夜背诵的台词，想起那些在片场被导演骂哭后偷偷擦掉眼泪继续拍摄的日子……

原来，在名利场里，所谓的梦想，终究还是要向现实低头。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城市的喧嚣透过玻璃传进来，却显得格外遥远。苏舟坐在地上，身体越来越冷，仿佛刚才抵着门板的寒意，顺着血液流遍了全身。他知道，从他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他的娱乐圈之路，彻底变了方向。

而这场为期一年的“合约恋爱”，到底是能让他爬上更高处的梯子，还是会将他拖进更深的深渊，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曾经想靠演技说话的苏舟，从这一刻起，再也回不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和苏舟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