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御前应对，暗流渐起

李贵妃赏赐衣料的消息，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但那漾开的涟漪，却已足够引起深宫各处有心人的注意。

楚凝霜回到听雨轩不久，李贵妃宫里的太监果然送来了两匹颜色鲜亮的锦缎，态度虽谈不上多么恭敬，却也按规矩行了礼。小荷和小福子等人看着那两匹在略显灰暗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扎眼的料子，眼神复杂，既有几分与有荣焉的窃喜，又带着更深的不安——得了贵妃青眼是好事，可也因此站到了风口浪尖。

楚凝霜只淡淡瞥了一眼，便吩咐小荷收起来，神色平静无波，仿佛那只是两匹再普通不过的布帛。

她需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不出所料，下午，王皇后宫中的掌事太监便到了听雨轩，传了皇后口谕，召凝霜美人即刻前往凤仪宫觐见。

来了。

楚凝霜心中微凛，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柔顺惶恐的模样，仔细整理了仪容，确保每一根发丝都透着卑微与不安，这才跟着掌事太监前往后宫之中最尊贵的宫殿——凤仪宫。

与听雨轩的冷清和李贵妃宫中的张扬奢华不同，凤仪宫处处透着一种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威仪与厚重。宫人规矩森严，步履无声，连空气似乎都凝滞着无形的压力。

王皇后端坐于正殿主位之上，身着正红色凤穿牡丹宫装，头戴珠翠凤冠，仪态端庄，面容保养得宜，看不出具体年纪，唯有一双眼睛，沉静中透着精明的打量，那是久居高位、执掌宫闱多年才能淬炼出的眼神。

“臣妾楚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楚凝霜依着方才临时恶补的宫规，跪下行大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王皇后并未立刻叫她起身，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抬起头来。”

楚凝霜依言抬头，眼神怯怯地接触了一下皇后的目光，便迅速垂下，像是被那威仪灼伤。

“果然生得一副好模样，难怪……”王皇后的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了，转而道，“昨日入宫，一切可还习惯？听雨轩虽偏僻了些，倒也清静，适合你静心思过。”

“谢娘娘关怀，臣妾一切皆好。能得陛下和娘娘恩典，有一栖身之所，臣妾已感激不尽，不敢再有奢求。”楚凝霜回答得滴水不漏，将姿态放到最低。

“嗯，懂得感恩就好。”王皇后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本宫掌管六宫，事务繁杂，昨日未曾即刻召见于你，你心中可有不忿？”

“臣妾不敢！”楚凝霜立刻叩首，语气惶恐至极，“臣妾自知身份尴尬，能蒙天恩留存性命已是万幸，岂敢因些许小事心存怨望？昨日……昨日在御花园偶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慈心，赏了臣妾两匹料子，还宽慰了臣妾几句，臣妾心中更是感念娘娘们恩德。”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到李贵妃的赏赐上，并再次强调是“偶遇”，且将李贵妃的行为定义为“慈心”和“宽慰”，听起来完全是无心之举。

王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冷光。李贵妃的“慈心”？她怕是只想炫耀施舍，并借此打探这个新来质女的底细，甚至给自己添堵罢了。

“李贵妃性子直爽，既赏了你，你便收着吧。”王皇后语气平淡，“只是在这宫中，须知分寸，谨守本心。莫要因旁人些许示好，便忘了自己的身份，行差踏错。”

这话已是明显的敲打。

“臣妾谨遵娘娘教诲，定当时刻铭记身份，安分守己，绝不敢有非分之想。”楚凝霜再次叩首，表现得无比顺从。

王皇后看着她伏低做小的模样，心中的戒备稍稍放松了些。一个亡国公主，看似柔弱怯懦，量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李贵妃那个蠢货，怕是白费心思。

又例行公事地问了几句起居，训诫了几句宫规，王皇后便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楚凝霜保持着恭谨的姿态，一步步退出凤仪宫正殿，直到走出很远，背后那道审视的目光似乎才彻底消失。她微微吐出一口浊气，掌心已是一片冰凉的湿濡。

与王皇后的第一次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她成功地示弱，暂时消除了皇后的大部分疑虑，甚至可能间接加深了皇后对李贵妃“蠢笨多事”的印象。

但这还远远不够。

就在她沿着宫道往回走，经过一处靠近乾清宫的僻静回廊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沉稳而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以及宫人压低呼吸的屏息声。

楚凝霜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避让到廊柱之后，垂首躬身。

明黄色的衣角映入眼帘，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纹。一行人簇拥着一位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走过。他并未看向她这个方向，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下颌紧绷，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和冰冷气息，仿佛周遭的空气都因他的经过而冻结。

大燕帝王，萧玄策。

楚凝霜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不是出于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面对顶级掠食者的警觉。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似乎极快地、不经意地从她藏身的廊柱方向扫过，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皮肤。

她将头垂得更低，呼吸放到最轻，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那队人马并未停留，很快便走了过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彻底消失，楚凝霜才缓缓直起身，后背竟已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看见她了吗？

或许看见了，或许没有。但无论看见与否，一个卑微的质女，都不该在此刻引起帝王的任何注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柔顺怯懦的凝霜美人，快步朝着听雨轩的方向走去。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她离开后不久，一名身着黑衣、如同影子般的侍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萧玄策身侧，低声禀报了几句。

萧玄策脚步未停，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玩味的弧度。

“偶遇李贵妃？凤仪宫觐见？呵……”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亡国之凰，落入燕巢，倒是比朕想的……更有趣些。”

他并未下令做什么，但那眼神深处，却已悄然将“楚凝霜”这个名字，从无关紧要的名单上，稍稍挪动了一个位置。

深宫的水，因这一颗小小石子的投入，似乎开始流动得不太一样了。

暗流，正在水面之下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