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我站在了短信里那个地址所指的地方。
与其说是一栋宅邸,不如说是一座矗立在城市黄金地段、却硬生生用高墙和绿植隔出一方静谧天地的庞大建筑群。铁艺大门厚重而冰冷,门楣上没有任何显眼的标识,只有门牌号以一种近乎谦逊却又不容错认的方式镶嵌在一旁。透过缓缓开启的门缝,能看到一条笔直的、铺着浅灰色石材的车道,如同一条冷静的河流,通向远处那栋线条利落、风格极简的庞大主建筑。
空气似乎都比门外要凉上几度,带着植物和某种高级石材混合的清冷气息。安静得可怕,听不到一丝城市的喧嚣,只有微风拂过精心修剪过的树丛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反而更衬出一种深沉的、令人屏息的寂静。
我身上穿着唯一一套算得上得体的深灰色西装,熨烫得一丝不苟,但站在这里,依然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局促。这套行头花了我近一个月的薪水,如今却像一层单薄的伪装,随时可能被这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审视目光剥落。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制服、表情肃穆的门卫核对了我的身份和预约,然后通过内线电话确认。整个过程高效、沉默,没有多余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大门无声地滑开,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脚下的石材触感坚硬冰冷,每一步都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在这过份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我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沉稳,目光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庭院设计是典型的现代极简风格,大面积的留白、几何形状的水景、姿态各异的孤植乔木,每一处都透着精心算计过的美感,却毫无烟火气,冷硬得像一个巨大的、没有生命的模型。没有孩童的玩具,没有晾晒的衣物,甚至看不到一片多余的落叶。一切都完美得令人不安。
主宅的门是双开的,厚重的深色木材镶嵌着金属线条。门无声地从里面打开,一位看起来约莫五十岁、穿着黑色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女管家站在那里。她的表情和门卫如出一辙——礼貌、周全,却像戴着一副精密的面具,看不出任何真实情绪。
“晏先生,请进。陈顾问和先生正在等您。”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侧身让开通路。
“谢谢。”我点头,踏入了顾宅的内部。
瞬间,一种混合着淡淡木质香氛和消毒清洁剂味道的、冰冷干燥的空气包裹了我。外面的光线被大幅过滤,室内采用了大量间接照明,光线柔和却足够明亮,将一切都照得清晰无误。
挑高的客厅大得惊人,摆放着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现代风格家具,线条冷硬,色调以灰、白、黑为主。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延伸出去的庭院景观,像一幅巨大的、静止的画。一切都整洁、空旷、秩序井然,却冷得没有一丝人气。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的巨幅画作,色彩阴郁,笔触凌厉,看久了让人无端感到一种压迫感。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高级的、不允许出现任何错误的私人美术馆或者顶级会所。每一件物品都待在它被设定好的位置,精确到毫米,仿佛从未被人真正使用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控制感,让我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连脚步声都几乎消音。
女管家引着我穿过空旷得可以听见心跳回声的客厅,走向一侧的走廊。她的步伐精准均匀,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深色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我跟在后面,感觉自己像闯入了一个精密运转的陌生机器内部,每一个齿轮都严丝合缝,而我是一个突兀的、随时可能被排斥出去的异物。
走廊两侧是紧闭的房门。我忍不住想,那位传说中的顾少爷,此刻在哪一扇门后面?他又是在怎样的环境中,养成了那种需要“极具耐心和沟通能力”的专业人士来应对的“独特偏好”?
我们在一扇厚重的双开门前停下。女管家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男声:“进。”
她推开门,侧身:“晏先生,请。”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或者说,更像一个私人办公室的延伸。面积同样巨大,一整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精装书籍,但看起来更像是某种装饰品而非经常被翻阅。另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庭院和远方的城市轮廓。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黑檀木书桌,桌后坐着一个人。
顾氏集团的掌门人,顾宸。
他看起来比财经杂志上的照片要更冷峻,也更显年纪。大约五十多岁,鬓角有些许灰白,但梳理得一丝不乱。脸部线条硬朗,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此刻正从文件上抬起,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评估,冰冷、直接,仿佛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需要被鉴定价值的物品。
他身上有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强势气场,仅仅是被他看着,就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肩膀不由自主地想要绷紧。
“顾先生,晏先生到了。”陈顾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坐在书桌一侧的沙发上,穿着合体的职业套装,对我露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化的微笑。
我微微躬身:“顾先生,您好。我是晏清。”
顾宸没有起身,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仿佛在衡量着什么。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他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轻微声响,笃,笃,笃,每一声都敲在人的神经上。
“坐。”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简洁。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努力维持着镇定和专业。
“你的资料,陈顾问已经给我看过了。”顾宸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经验还算丰富,背景也干净。”他顿了顿,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我找的是能解决问题的人,不是来添麻烦的。我儿子明风的情况,陈顾问应该跟你提过。”
“是的,顾先生。陈顾问简要介绍过。”我谨慎地回答。
“他身体不好,脾气更不好。”顾宸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之前请过几个,不是被他气走,就是达不到要求。我需要一个人,有足够的专业能力调理好他的身体,更要有足够的耐心和…韧性,待得住。”
他身体不好?恐怕是被这种高压环境和冰冷的关系逼出来的吧。我心底掠过一丝冷笑,但脸上依旧平静。
“我理解您的需求。作为一名营养师,我的职责是基于科学和专业,为服务对象提供最合适的健康支持。耐心和沟通,是专业的一部分。”我选择了一个稳妥的回答。
顾宸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饰或动摇。几秒后,他再次开口,语气加重了几分:“在我这里,规矩很重要。你的工作范围仅限于明风的饮食健康,不需要你做多余的事情,也不需要你提供工作范围以外的…建议或同情。明白吗?”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刀片,清晰地划出了界限。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用来调理他儿子身体的工具,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更不允许越界去触碰这个家庭内部的任何问题。
这一刻,我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华丽牢笼的窒息感。也终于明白,那位素未谋面的顾少爷,他那所谓的“难搞”,其痛苦的根源究竟来自何处。
“我明白,顾先生。我会专注于我的专业职责。”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顾宸似乎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
“很好。薪资待遇按陈顾问跟你谈的。试用期一个月。”他挥了挥手,像是结束了一场交易谈判,“李管家会带你熟悉环境和明风的作息。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会面结束了。干脆,利落,冰冷得像一场手术。
我站起身,再次微微躬身:“我会尽力。”
退出书房,李管家如同幽灵般再次出现在门口,无声地引领我离开。走在冰冷空旷的走廊里,我后背似乎还残留着那道锐利审视的目光。
踏入樊笼。这是我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而那只被囚禁在此地的、愤怒而痛苦的年轻困兽,又会是怎样的模样?
我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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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