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毕生所愿是生个耀祖,也许是这辈子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我妈生了三个女儿才迎来了我弟,还是个监狱预备役,当然我爸可不这么觉得,他说这是有个性。——选自林照溪备忘录
六月的暑气闷得人胸口发堵,像一块浸透了热水的破抹布,死死捂在脸上。
火车硬座的椅背硌得林照溪腰背生疼,十个小时的车程至少有九个小时在听刚解锁历史硕士学位和政治博士学位的三个中年男人在指点江山,还非要拉她一起讨论其美名曰机会难得还能让她长长见识拓宽视野,耳朵被三面夹击想躲都躲不掉。
窗外飞速掠过的高楼逐渐变得模糊直至消失,只留下一望无边的田地和几座孤零零没有墓碑的土包。
钟县到了。
水泥路软塌塌地泛着油光,混着两旁大排档的油烟在路上发酵,连风都裹着汽油味和地沟油味。她拖着那只巨大的、几乎和她一样高的行李箱,踉跄着走出了车站。
一天前,家中的争吵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你也该考虑结婚了,不然以后当大龄剩女吗?”
“你表哥二胎都有了,你连个恋爱都没谈过。”
爹妈在餐桌上一唱一和的。
林照溪扒了一口米饭,“我咋不知道我表哥能生呢,爱生多生为生育率做贡献。”
“你是非得让我逼你相亲吗?”
“逼我也不结。”
“你要气死我跟你妈。”
“缺钱可以让我弟入赘啊,你们喜欢收礼金可以离了再结我又不反对。再说了你俩摸不到我的彩礼钱是不会闭眼的。”
那场争吵最终以她妈被人叫出去打麻将告终。当晚,她就在手机上买了回钟县的火车票,连夜收拾行李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或许她确实是在逃避。
毕业后这半年,投出去的简历几乎都石沉大海,她的学历并不占优势,而且父母自她毕业后一直索要她的工资。
“溪溪?是溪溪吗?”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照溪转过头,看见外婆骑着装满菜的三轮车,脸上写满了惊喜。
“外婆!”她挤出笑容,迎上前去。
老人快步下车,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吃过了吗?看你瘦的,在大城市里肯定没好好吃饭...”
“小时候圆乎乎的,现在瘦的呦。”
一连串的问题扑面而来,林照溪感到一阵久违的温暖。“想您了,就回来看看。”她轻声说,避重就轻。
外婆敏锐地看了她一眼,但没有多问,只是接过她的行李箱:“走,回家去。刚好做了一锅蒸饺,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外婆家还是老样子。
门口挂着一个红色的招牌,上面写着溪溪的小卖部。
后面小小的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角种着几株月季,开得正艳。屋内的摆设几十年如一日,连那个老式摆钟都还在原来的位置,滴答作响。
“你以前住的房间一直空着,上个月刚晒过被褥,正好。”外婆端来一盘蒸饺和一碗绿豆汤,“先吃点东西,看你脸色白的。”
林照溪确实饿了,火车上的泡面早已消化殆尽。她拿起一个蒸饺咬下去,猪肉裹着玉米在口中弥漫开来,香迷糊了,外婆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好吃吗?”外婆期待地看着她。
“好吃,和以前一模一样。”林照溪鼻子微微发酸。
“对了外婆,你怎么买这么多菜?是有客人来嘛。”
“溪溪你也知道外婆忙活了一辈子根本闲不住,我寻思着这里离学校又近院里又有几间空房,就想做个小饭桌,没想到生意还挺好的。这些学生啊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我就想着给他们补补营养。”
“外婆我也帮你一起做吧。”林照溪说。
“我做了几十年饭,看你这小脸脏的还是去洗洗澡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外婆粗糙的手裹着林照溪的手,“有什么事别憋着跟外婆说,我们溪溪啊从小就听话,但是外婆觉得啊懂事听话的孩子会受人欺负。”
眼泪在眼眶打转,她点点头,像猫儿似的靠在外婆的肩膀上。
外婆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溪溪,帮外婆个忙,等会把这盒餐食送到路西头的闻先生家,我多做了些蒸饺,顺道给他带一些。”
林照溪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一串菜名:“这是?”
“这个呀,小饭桌开张后闻先生经常光顾,但他很忙都是让助理来取的,听说啊最近助理回京城了,我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他送过去吧,闻先生知道后啊又多给了我一笔钱。”
“闻先生?”
“哦,就是镇尽头那栋老房子的主人,挺怪的一个人,不大出门,偶尔出来拿快递。”外婆拍了怕林照溪手,“那边人不多你可要注意安全。”
林照溪把食盒四周用保鲜膜裹几圈放进三轮车里,出门时太阳已经不是很晒人了,她沿着青石板路向镇子尽头骑去,越往西走房屋越稀疏,人烟越稀少。
只有几个小孩在玩摔炮。
终于,在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家的地方,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映入眼帘,树下孤零零地立着一栋二层小楼。白墙已经泛黄,露出些许斑驳的痕迹。
铁门虚掩着,林照溪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
“您好请问有人吗?您定的餐到啦。”她站在院子里喊道。
没有回应。
院子里种满了各种植物,大多是些她不认识的花草,但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墙角有一丛白玫瑰,开得正好,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像是刚被浇过水。
林照溪又喊了一声,依然只有风声。她迟疑着走到房门前,发现门也是虚掩着的。
“闻先生?”她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愣住了。
客厅里几乎没有家具,只有一张旧沙发和一张木桌,但四面墙全是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地上也堆着半人高的书堆,茶几上放着几只已经冷掉的茶杯,旁边散落着一些稿纸。
这哪里是家,分明是个小型图书馆。
“放在桌上就好。”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林照溪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男人站在书房门口,身形高挑瘦削,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手里拿着一本翻到一半的书。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脸色有些苍白,像是长时间待在室内不见阳光,但五官深邃分明。
是冷白皮欸,有点羡慕,感觉他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疲惫和疏离。
“抱歉,我敲门了,但没人应...”林照溪慌忙将餐盒放在桌上。
“谢谢。”他简短地说,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询问她是谁,仿佛已经习惯外婆送来东西。
林照溪递过一个信封,“外婆说您钱给多了,这是找零,让我一定要带给您。”
闻屿接过信封时,他们的手指不小心碰触了一下,他迅速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那一刻,林照溪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袖子里。
尴尬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林照溪正准备告辞,目光忽然被书房内的景象吸引——更多的书,堆得到处都是,一本黑金色封面的小说放在桌子上,看磨损程度应该看了不少遍。
角落里,一只猕猴桃色的小猫怯生生地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陌生人。
她轻声问:“您也喜欢看八角楼吗,好巧啊我也喜欢,可惜作者只写了第一部就停更了。”
闻屿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她。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不喜欢,拿来打发时间罢了。”
回外婆家的路上,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下一抹橘红色的余晖。小镇的灯火陆续亮起,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外婆见她回来,笑眯眯地问:“怎么样,见到闻先生了吗?”
“嗯,见到了。”林照溪回答。
晚饭后,她牵着红薯出门溜达。
红薯是一只精力极其旺盛的哈士奇,不带它出门就会随机挑选几件家具进行改造。
晚上出门散步的人不少,她找个人少的地儿背靠在树上,掏出手机划了几下。
屏幕上是她陆陆续续画了半年的插画,文件夹上写着《未公开》。
她叹了口气,关掉文档,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中输入“耳山”。
页面上立刻弹出无数结果:他的作品列表、获奖记录、文学评论家的高度评价,以及他的作品被拍成电影票房还不错。
以及他突然消失引发的种种猜测。有传闻说他江郎才尽写不出作品,有说他是被网暴退网了,甚至有离谱的谣言说他生孩子去了。
论坛上他最后一次回复是在三年前。
——很好看。
是林照溪刚学画画那会儿,给他的一篇比较冷门的小说画的插图,要不是被作者亲自回复,她都想删了那张黑历史。
她重新打开微博,发了一个简短配图是一棵树的博文:
“夏初,我回到外婆家,看见有一个老房子我想我知道自己要画什么了...”
当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深灰色的眼睛,以及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
她的腰后面也有一个长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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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