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更的梆子声刚在云梦江氏祖宅的街巷间消散,主殿前的白玉广场已被一层薄如蝉翼的晨雾裹住。雾霭从莲花坞的水泽中漫上来,沾在朱红廊柱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顺着雕刻的江氏莲花纹缓缓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浅痕。天光只在东边山头漏出一点鱼肚白,风里裹着的不只是水汽,还有观音庙战后未散的焦土味——那是符咒灼烧、法器碎裂与血痂干涸混合的气息,像一层无形的纱,蒙在整个仙门的心头。
七日前,观音庙那场震动仙门的终局之战落下帷幕。金光善的“死讯”随着烧得半焦的棺木传遍百家,金麟台那场草草收场的葬礼上,金子轩一身重孝,金凌攥着染血的岁华剑垂泪,人人都在感叹“奸佞伏诛”,可私下里,总有人对着棺木里那具面目模糊的尸体皱眉——毕竟,像金光善那样精于算计的人,怎会轻易死在乱局之中?
蓝忘机站在主殿三级汉白玉台阶下,一身云深不知处的月白亲眷服还沾着南境的寒气,领口与袖口的卷云纹在晨光中泛着冷润的光泽,却掩不住衣摆处沾染的湿泥与黑灰。他刚从南境边境巡查归来,靴底还带着林莽间腐叶的碎渣,避尘剑垂直悬在身侧,剑鞘上的暗纹因未收的灵力而隐隐发烫。他素来平静的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南境那片荒林里的痕迹太奇怪了,不是寻常妖物作祟的抓痕,也不是修士斗法的灵力残留,倒像是某种……被刻意掩盖的法阵印记。
“蓝湛这趟南境之行,看来没少受罪。”
清朗的声音从庭院东侧传来,魏无羡靠在雕花木廊柱上,玄色长袍被晨风吹得轻轻晃动,腰间的银铃不知何时被他用红绳缠了两圈,再无往日清脆声响,唯有发间那抹红带随着呼吸微微扬起。他手里捏着一张未画完的符纸,朱砂笔尖悬在半空,眼神却越过庭院里的莲池,落在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影上。这几日每到子时,他枕下的陈情总会无故低鸣,那声音不是对妖邪的警示,更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同源的邪力——一种本该随着观音庙的火光彻底消失的力量。
“魏公子,内堂传来消息,虞夫人醒了。”一名江氏弟子匆匆跑来,话音里带着难掩的急促。
两人同时抬步向内堂走去,刚转过回廊,就看见几名医修正围着一张床榻忙碌。虞紫鸢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原本束得整齐的紫发散落在肩,额间还缠着渗血的绷带。她刚一睁眼,目光就扫过门口的魏无羡与蓝忘机,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往日的锐利:“江枫眠呢?他还没醒?”
“宗主仍在昏迷,医修说……”弟子的话顿了顿,才继续道,“宗主昏迷时总在说‘金光善笑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言语。”
魏无羡的脚步顿了顿。观音庙一战,江枫眠是被金光善的亲信重伤,若说他对金光善有恨,倒也合理,可为何反复提及“笑了”?一个将死之人的笑,到底藏着什么深意?
“护送我回来的那位前辈呢?”虞紫鸢忽然问道。
“抱山散人前辈留下一句‘此人必有后手’,便已离开。”弟子答道。
这话让魏无羡与蓝忘机同时心头一震。抱山散人——藏色散人的师父,三十年前就隐居在乱葬岗深处的山野间,仙门中鲜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此次她竟亲自出山护送虞紫鸢归来,还特意留下关于金光善的警示,足见事态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严重。
“我去追前辈,或许能问出更多线索。”蓝忘机说完,转身就往外走,避尘剑的剑鞘擦过回廊的木柱,发出轻响。
他循着晨雾中的灵气痕迹追出莲花坞,终于在城外的石桥上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抱山散人一身素白长袍,衣袍上绣着几片浅绿的落叶纹,白发用一根青竹簪束在脑后,手中的青竹杖轻轻点在石桥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前辈留步。”蓝忘机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晚辈蓝忘机,敢问金光善最后出现之地,究竟在何处?”
抱山散人脚步未停,声音却像带着山间的寒气,清晰地传入蓝忘机耳中:“乱葬岗边缘,往西北去了。他左眼戴着眼罩,身边跟着两个黑衣人,腰间挂着一块刻着‘金’字的墨玉牌。”
躲在石桥下芦苇丛中的魏无羡,听到“左眼眼罩”四个字时,指尖猛地一紧,捏在手里的符纸险些撕裂。他曾在金光善的书房见过一幅旧画,画中年轻的金光善左眼处有一道疤痕,后来被他用遮瑕膏掩盖,从未有人见过他戴眼罩的模样。抱山散人既然亲眼所见,便意味着金光善假死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蓝忘机回到莲花坞时,魏无羡正蹲在庭院的莲池边,手里拿着一片刚摘下的莲叶,指尖蘸着池水在石桌上画着什么。走近一看,才发现石桌上是南境荒林的简易地图,几个红点被圈在地图的西北方向。
“我刚才用陈情感应了一下,云梦南境有残留的法阵气息。”魏无羡抬起头,指尖在红点上一点,“灵气走向完全逆反五行,是炼制阴虎符时用过的邪术痕迹。”
蓝忘机俯身看着地图,指尖落在其中一个红点上:“此处我已查过,地面有圆形的灼烧印,符文刻痕深而不规则,不像是临时布置的法阵,倒像是……反复试阵留下的痕迹。”
“有人在试阵。”魏无羡站起身,将莲叶扔回莲池,“而且不止一次。看这灼烧印的新旧程度,最近一次试阵,应该就在三日前。”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已达成共识——亲自前往南境荒林查看。
南境荒林常年被毒瘴笼罩,林间的树木枝桠扭曲如鬼爪,阳光根本无法穿透浓密的枝叶,即使是白天,也透着一股阴森的寒气。蓝忘机手持避尘剑走在前方,剑气出鞘时带起的灵力,将迎面而来的毒瘴劈开一道通路,银白色的剑光在黑暗中划出残影。魏无羡紧跟在他身后,手中的符纸一张张悬浮在半空,黄纸符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旋转,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
“这里有动静。”魏无羡忽然停下脚步,指尖的符纸猛地指向左侧的一片空地。
蓝忘机立刻收剑,顺着符纸的方向望去。空地中央的泥土呈焦黑色,四周的树干上布满了灼烧的痕迹,树皮卷曲如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魏无羡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到焦土,刚一碰到就迅速缩回——指尖传来的余温,说明这里不久前刚有灵力波动。
他从乾坤袋里取出黄纸与朱砂,迅速绘制起追踪符。第一张符纸刚成形,纸角忽然燃起幽蓝色的火焰,火焰没有温度,却像有生命般顺着符纸蔓延,转瞬就将整张符纸烧成了灰烬。
“阴火?”魏无羡皱眉。阴火是用邪力炼制的火焰,寻常符咒根本无法抵御,除非……施法者就在附近。
蓝忘机环顾四周,灵力顺着地面蔓延开,却在触碰到空地边缘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有人在干扰我们的追踪,这里布了屏蔽灵力的结界。”
魏无羡没有说话,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几滴寒潭水调拌朱砂。寒潭水是云深不知处寒潭底的积水,能压制邪力,他重新拿起笔,笔锋落定在黄纸中央,可就在符纸即将成形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从空中袭来,将符纸撕裂成碎片,飞散在风中。
“第三次了。”魏无羡的眼神沉了下来,他咬破指尖,将鲜血滴在朱砂里,暗红色的血珠与朱砂混合,泛起诡异的光泽。这一次,他没有急于落笔,而是闭上眼睛,将自身灵力注入笔尖,直到指尖传来刺痛感,才一笔一划地在黄纸上勾勒符文。
血红色的符文渐渐亮起微弱的红光,符纸悬浮在空中,缓缓转向西北方向。“有了!”魏无羡刚要细看符纸指向的具体方位,空中忽然掠过一阵冷风,风里带着腐草与陈旧铁器混合的气息,像是从坟地里吹来的阴风,直扑向悬浮的符纸。红光瞬间熄灭,符纸化为灰烬,落在焦土上,被风一吹,便没了踪迹。
“这不是巧合。”魏无羡擦去指尖的血渍,站起身,“有人不想我们查下去,而且对方很清楚我们的追踪手段。”
蓝忘机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地图,平铺在空地上,用炭笔在南境荒林的西北方向画了一个圈:“这里靠近崔家族地的边界,有个废弃的村落,名叫‘黑石村’,二十年前因瘟疫废弃,此后再无人居住。”
“但他不会藏在那里。”魏无羡摇了摇头,指尖点在黑石村旁边的一座山头上,“黑石村太明显,只要我们派人去查,立刻就能发现异常。他这么做,是在引我们去黑石村——设局等着我们。”
“那就更要查。”蓝忘机的声音坚定,“若不查清他的目的,迟早会有更多人遭殃。”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魏无羡手里把玩着一枚符篆,脑海里反复推演那阵阴风的来路——那股气息里除了邪力,还带着一丝金麟台特有的熏香味道,说明对方极有可能是金光善的旧部,甚至……就是金光善本人。蓝忘机则在心里梳理着所有线索:抱山散人提到的“左眼眼罩”、南境荒林的邪术法阵、干扰追踪的阴火……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似乎都在指向一个结论——金光善不仅活着,还在暗中炼制某种邪器,而他的目标,恐怕是整个仙门。
回到莲花坞时,天色已近黄昏。江氏内堂的灯火早早亮起,虞紫鸢已被转入内室静养,门口守着两名亲信弟子。江枫眠的房间里依旧传来医修的低语,偶尔夹杂着他模糊的呓语,“金光善笑了”这几个字,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澄呢?”魏无羡问守在门口的弟子。
“宗主正在召集核心弟子议事,说是要封锁南境的入口,不让任何人擅自进入荒林。”弟子答道。
蓝忘机立于内堂外的廊下,望着远处渐渐被夜色吞噬的山影。夜风渐起,吹得廊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可那声音落在两人耳中,却莫名令人警觉。魏无羡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刚洗净的符板,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朱砂痕迹。
“你觉得,江宗主说的‘笑了’,是指什么时候?”魏无羡忽然问道。
蓝忘机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若他记得金光善最后的模样,便不会只是反复提及‘笑了’——他或许是在昏迷中,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可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会笑?”魏无羡靠在廊柱上,眼神里带着一丝锐利,“除非……金光善根本就没打算死。他的‘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戏。”
蓝忘机侧头看了他一眼。月光落在魏无羡的脸上,将他眼底的思绪映得分明。他知道,魏无羡从不相信表面的和平,当年如此,现在亦然。观音庙的终局,不过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
不久后,一名弟子匆匆赶来,递过一封江澄的信笺。信上只写了一句话:“明日清晨议事,关于南境法阵,需从长计议。”蓝忘机将信笺折好,放入袖中,接过弟子递来的茶盏,却没有饮——茶水中似乎掺了一丝极淡的迷魂香,虽不足以伤人,却能让人精神松懈。
魏无羡坐在石阶上,重新取出黄纸与朱砂,开始绘制防御符。他的动作细致,每一笔都格外用力,仿佛在通过绘制符咒,重新梳理眼前的混乱局面。符纸一张张叠放在手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
夜幕彻底降临,莲花坞的灯火点点,映照出屋檐下栖息的飞鸟剪影。远处的山势在夜色中起伏,像一头蛰伏的猛兽,随时可能扑向猎物。风穿过庭院,吹动了魏无羡发间的红带,也吹动了蓝忘机衣摆的卷云纹。
“他会动手的。”蓝忘机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就在我们最松懈的时候。”
魏无羡停下笔,抬头望向星空。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在云层中闪烁。他将刚画好的符纸递给蓝忘机,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那就别让他等到那天。明天议事之后,我们再去一趟黑石村——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布了什么局。”
蓝忘机接过符纸,指尖传来符纸的温度。两人并肩站在廊下,一袭蓝衣肃然如霜,一袭玄袍沉静如夜。观音庙战后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而他们都清楚,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完!!!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