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日清晨，皇家韵台贴出一则素帛告示，墨迹清瘦如竹：“维本山野散人，偶入红尘。今官务缠身，韵心蒙尘，特请退赛，归辋川静修。诸君雅韵，山间可闻。”落款处一枚朱砂小印“摩诘”，如红叶飘零。周律闻讯赶到时，王维的竹院已空。唯石桌上留一壶冷茶，半卷未竟的《山水韵谱》，以及一枚青玉笛——正是前日赠他的“忘机”。李文远气喘吁吁追来：“郎君！今早宫门刚开，王给事中就单车简从出城了！连仆从都未带！”周律抚过冰凉的笛身，发现笛孔藏着一卷绢纸。展开是王维亲笔：“周郎君如晤：韵法如山水，可观不可执。今长安已成棋局，非韵法可解。君怀异才，当知进退。辋川溪月，永候知音。”没有说破，却已道尽千言。周律想起三日前决赛抽签后，王维与他月下对弈时的禅语：“弈棋如韵法，落子无悔。然观棋者，当知何时拂衣去。”原来那时，王维已萌生去意。“王给事中退得蹊跷啊...”李文远压低声音，“昨日有人见孔祭酒拜访他，谈了两个时辰！”周律心中一凛。孔颖达亲自施压？他急步走向翰林韵府，却在回廊撞见郑玄。“周博士也听说王给事中归隐了？”郑玄笑容意味深长，“到底是明白人，知天命，识时务。”他故意提高声调，“比某些不识抬举的西域蛮子强多了！”周律强忍怒气：“王给事中淡泊名利，非俗人可测。”“淡泊？”郑玄冷笑，“他那是聪明！知道再待下去...”做了个抹脖子手势，“杜工部前车之鉴啊！”这话如冰水浇头。周律猛然想起，王维退赛前日，曾莫名问他：“周郎君可读过《桃花源记》？”当时只当是闲谈，如今想来竟是警语！他奔回王维旧居，在书房废纸篓里找到半张撕碎的诗稿。拼凑后依稀可辨：“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前两句是杜甫《梦李白》的悲愤，后两句却是王维《桃源行》的避世。撕痕处有墨渍晕染，似是被泪水打湿。“王先生是哭着走的啊...”李文远颤声道。周律握紧拳头。这位总以空灵示人的诗佛，内心竟承受着如此煎熬！午后更惊人的消息传来：王维并非直接归隐，而是先向吏部递交了《请辞表》，列数条“不宜为官”之由，其中竟有“韵法不合时宜”字样！“这是自毁前程啊！”老文书偷偷告诉周律，“吏部已将他列入‘狂狷’名录，永不叙用！”周律如遭雷击。王维这是用绝仕途的方式，保全韵士风骨！他想起最后一次见王维，是在大理寺牢狱外。那时刘夜生刚死，王维望着高墙说：“牢狱可囚人身，韵法本在人心。”当时不解，如今方知是泣血之言。是夜，周律携笛登大雁塔。北望辋川方向，云深不知处。他试吹“忘机笛”，音色清越，却吹不出王维那样的空灵——心中尘垢太重。忽闻塔下有争执声。俯身见郑玄带着几个翰林韵府学士，正与一青衫文士争吵。那文士高声道：“王摩诘退隐，实因不愿同流合污！尔等篡改杜诗，禁刘韵，如今连山水清音都容不下吗？”是孟浩然！王维至交！郑玄冷笑：“孟山人也想学王维归隐？某可成全你！”眼看要动粗，周律急步下塔：“郑大人好大官威！”郑玄见是他，皮笑肉不笑：“周博士来得正好。孟山人说翰林韵府逼走王维，你信吗？”孟浩然怒道：“三日前孔颖达逼摩诘作《圣德颂》媚上，摩诘拒而不从，当夜就收到匿名恐吓信！”周律血涌上头。果然如此！郑玄却道：“诽谤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挥手令随从拿人。周律横身拦住：“郑大人可听过‘众口铄金’？今日若动孟先生，明日长安百姓的口水，怕要淹了翰林韵府！”围观百姓纷纷附和。郑玄见众怒难犯，悻悻而去。孟浩然拉住周律：“周郎君，摩诘临行留话给你。”他环顾四周，在掌心写下四字：“韵在民间。”周律眼眶发热。王维到最后，仍给他指了明路！归途遇雨，他躲进废寺。在残破壁画下，又见新刻字迹：“摩诘去矣，禅韵未绝。禁音之下，自有清流。七骨缺一，可向终南。”字迹与上次相同！周律心跳如鼓——难道王维带走了某块韵骨？而“终南”暗示杜甫？三更时分，他秘密拜访玉真公主。公主深夜未眠，对灯叹息：“摩诘这一走，朝中清流又失支柱。”她取出一卷画轴，“这是他留给你的。”展开是《辋川雪霁图》，题跋却非王维笔迹：“周郎君：韵法将绝，望君守真。终南有径，山高水长。”竟是杜甫手书！原来王杜二人早有联络！公主低声道：“摩诘退隐前，曾密奏父皇，痛陈禁韵之害。可惜...”她摇头，“奏折被东宫截下了。”周律如坠冰窟。连王维这样的朝中重臣都无力回天，他一个西域学子又能如何？次日清晨，他收到一份厚礼——孔颖达派人送来整套五品官服，附信道：“王维之位，虚席以待。”赤裸裸的收买！周律将官服原封退回，只留一句话：“宁作白衣韵士，不为朱衣傀儡。”此举彻底激怒翰林韵府。未时三刻，大理寺派人“请”周律去问话，罪名是“与在逃韵犯刘夜生有涉”。危急关头，一骑快马驰来。马上骑士高擎黄卷：“圣旨到！宣周律即刻入宫，为陛下献韵！”周律死里逃生。入宫途中，宦官低声告知：“是玉真公主连夜求来的恩典。陛下病中烦闷，想听新鲜韵法。”紫宸殿内，玄宗卧榻听韵。周律心念电转，冒险吟诵王维的《山居秋暝》，却在“明月松间照”处转为Beatbox模拟泉声，在“清泉石上流”时加入鸟鸣拟音。病弱的皇帝竟露出笑容：“有趣...似摩诘，又非摩诘。”太子在侧面色铁青。周律因祸得福，获赐“御前韵士”虚衔。但这殊荣反而让他更觉孤寂——王维、杜甫、李白相继离去，长安韵坛再无净土。是夜，他吹笛至天明。笛声惊起寒鸦，扑棱棱飞向终南方向。周律忽然想起王维那句未竟的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望着鸦群消失的远山，轻声自语：“先生，我找到路了。”